邱立新
那天中午,我正在辦公室改中考模擬卷,同事告訴我校門口傳達室有家長找我,我匆忙下樓來到傳達室。一位頭發(fā)花白,臉色蠟黃,身穿廣告汗衫的清瘦老人站在屋里。老人左手提個鞋盒袋,右手拎一串新鮮山蘑菇。
我向他打招呼。他說:“老師,我是你們班李甜的爺爺,我想給李甜送雙運動鞋,順便看看她。”我說:“您來得不巧啊,今天英語口語加試,李甜和同學們?nèi)タh里參加口語考試了,我轉交給她吧。”他忙推辭說:“老師,那我明天再來看她吧?!?/p>
我有些困惑:李甜是住校生,家里來送東西也正常,可既是送鞋,那就交給我嘛,為啥還要明天再來呢?老人好像讀懂了我的心思,皺紋間夾雜著苦澀的微笑,他說:“請老師幫個忙,好嗎?我想和孩子多聊聊,這串松樹蘑是他奶奶去后山采的,送給老師……”說著,他把蘑菇放到了桌上。我聽出了他的難言之隱,趕忙說:“好,好,就按您說的辦,明天上午課間操時間您過來吧,但蘑菇您必須拿回去?!闭f完我拿上蘑菇往回送,哪成想他一下急得漲紅了臉,說:“自家采的,也不值幾個錢,老師收下吧?!比缓缶吞优芩频某隽舜箝T,等我拎著蘑菇追出去時,他匆忙離去的背影已消失在校門口胡同拐彎處了。
第二天,課間操鈴聲一響,我就把蘑菇裝進塑料袋里,領李甜來到校門口。李甜的爺爺已等在校門外了,李甜興沖沖地奔向爺爺,老人也走過來和我打招呼,說:“老師,我要上外地打工了,李甜在學習上還請你多幫助,我真希望孩子能考上重點高中啊。”
我忙點頭說:“您放心,我會盡力的。”老人穿著白短袖襯衫,干凈的休閑鞋,比頭一天穿得整齊,只是臉色依然蠟黃,眼里布滿血絲。說話間,他把手上拎的鞋盒遞給李甜,說:“爺爺去縣城給你買的新運動鞋,是你上次相中試過的那個。上次沒錢買,這幾天我和你奶奶上山采了許多蘑菇,進城賣了錢,給你買回來了,你試試。”等李甜試完鞋,他又從兜里掏出個舊皮革錢包,從里邊拿出疊得整整齊齊的300元錢放在李甜手上,面色凝重地說:“好孫女,好好學習,爺爺要去很遠的地方打工了,別想爺爺啊……”然后緊摟住李甜半天,才拍拍孩子肩膀慢慢轉身離開。迎著初夏的陽光,我看見有淚花在他眼里打轉。頓時,一陣心酸涌上心頭,我想遞上蘑菇,又怕傷了爺孫倆的自尊心,只好望著他挪動腳步蹣跚離開。他的佝僂背影也在那一刻定格在了我的腦海里。
李甜父母離婚后常年在外地打工,而且相繼重組了家庭,李甜從小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我當時想:老人撫養(yǎng)李甜不容易,這么大歲數(shù)還要外出打工,這個蘑菇必須按價給他們錢。
從那以后,我常找李甜談心,輔導她學習,幫她調(diào)整學習方法。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一個星期過去了。終于,第二次模擬考試時,李甜考進了學校前五十名,我立即獎勵李甜一個新式書包!此后,我努力尋找李甜的閃光點,給李甜的獎品也由書包到英語詞典,到漢語詞典,到短袖衫!漸漸的,李甜的學習成績一天比一天強。李甜變了,變得勤學向上,樂觀自信。最后一次模擬考試,李甜考進了全校前二十名!
時光匆匆,轉眼到了七月,中考成績揭曉了。一個悶熱的晚上,我正在家給學生轉發(fā)中考成績,電話響了,電話顯示是李甜家的號碼,接聽后,那邊卻沒聲音。
我說:“李甜嗎,祝賀你這匹黑馬考上了重點高中……”可還沒等我把話說完,電話那頭竟傳來哭聲:“老師,謝謝你和爺爺一起騙我……”
我一時語塞,不知從哪兒說起,忙追問緣由。
原來,李甜爺爺半年前就查出了肝癌晚期,為了不影響李甜中考,爺爺奶奶瞞下了這件事。臨近中考時,爺爺怕影響李甜考試,就說去外地打工,實際上是到外縣親戚家附近的小醫(yī)院等待生命的最后時刻……
李甜參加中考前,爺爺帶著遺憾在小醫(yī)院去世了。中考成績揭曉后,奶奶在李甜的追問下,才說出實情……
我起身走到窗邊,夏天的熱風吹干了我臉上的淚,那串蘑菇還在房檐下掛著,已經(jīng)風干的小草帽沉重地耷拉著。遠處,黑黑的天空沒有月亮,卻有幾顆繁星在閃爍。
〔本刊責任編輯 馬星星〕
〔原載《小小說大世界》
201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