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禹萌

摘要：“在X眼里”與“對X來說”作為漢語中常見的介詞框架，二者含義接近，有時可以相互替換。借助CCL語料庫試圖從句法、語義、語用三個方面對這兩個結(jié)構(gòu)展開比較，探討二者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通過研究發(fā)現(xiàn)，二者的區(qū)別主要集中于句法分布和內(nèi)部層次，以及“X”的抽象程度、框架抽象程度、已然未然等方面的不同，還有使用頻率與主觀性認識的差異。

關鍵詞：在X看來;在X眼里;介詞框架;對比研究

中圖分類號：H136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1?7836（2019）10?0122?03

引言

漢語中存在一些由“介詞+介引成分+其他詞語”組合而成的較為固定的結(jié)構(gòu)，我們稱之為“介詞框架”[1]。前人關于介詞框架的研究有一些值得我們借鑒的成果。

陳昌來分析了若干個介詞框架的相關格式，通過分析其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和語用功能，系統(tǒng)地描寫了介詞框架，所涉及的“P+X+看來”格式使我們對介詞框架有了初步的認識。本文的研究對象“在X眼里”與“對X來說”都可以帶入到上述結(jié)構(gòu)中，因此二者也同屬介詞框架結(jié)構(gòu)，符合該結(jié)構(gòu)的特點。二者作為漢語中常用的介詞框架結(jié)構(gòu)，含義接近，偶爾可以相互替代，均用于轉(zhuǎn)述介詞對象想要表達的觀點或看法，即表示“‘說話人的觀點或看法”之義。俞敦雨將“對（對于……）”和“對（對于）……來說”放在一起比較，研究了二者的句法特征、適用范圍和對象，通過一系列研究證明二者有時可以通用[2]。王茜發(fā)現(xiàn)“拿……來說”和“對……來說”是留學生在對外漢語學習中的一個難點，于是將二者放在具體語境中進行對比，認為他們的語義重點不同，得出了“對……來說”使用頻率更高的結(jié)論，并對二者在使用上的差別從歷時角度給予了解釋說明[3]。

除此之外，胡清國從視角、單復數(shù)及已然、未然等方面對比了“依X看”和“在X看來”兩個元話語標記的異同，認為二者對立的原因是在元語用功能上的差別導致的[4]，這些切入角度在很大程度上給予我們啟示。本文也可以從這幾個角度入手分析二者的異同。

綜上，前人對介詞框架的研究多集中于由“看來”所組成的相關格式的考察，但將“在X眼里”同“對X來說”放在一起進行對比研究的很少。前人針對“對……來說”的研究也多集中于對外漢語教學上的偏誤研究及與其他框架的對比研究上，但針對該結(jié)構(gòu)本體的研究較為少見。由此，本文借助CCL語料庫，運用描寫和對比的方法從句法、語義和語用幾個方面對“在X眼里”和“對X來說”進行對比分析，以明確這兩個介詞框架的使用規(guī)則，是十分必要的。

此外，“對X來說”作為漢語中常見的一個固定格式，與其相類似的格式還有“對于X來說”以及“對/對于X而言”，幾者在形式上相似并且在表意上也大致相同，后文不做具體區(qū)分。為表達清晰，我們對本文的研究對象加上下劃線，同時在括號內(nèi)提供了另一個框架的替換形式，更加利于我們直觀地比較二者的異同。

一、 句法特征考察

本節(jié)通過分析引自語料庫的語料，從句法分布和內(nèi)部層次兩個方面考察 “在X眼里”和“對X來說”的句法特征。

1. 句法分布情況

首先，我們來看看兩個介詞框架的實際用例情況：

（1）在兒孫的眼里，老人的長壽與她良好的生活習慣不無關系。（對兒孫來說）

（2）對學生來說，環(huán)境只是促進其身心發(fā)展的外因。（在學生眼里）

（3）電視早先在人們眼里不過是一種技術(shù)手段，談不上藝術(shù)。（對人們來說）

（4）社會教育對青少年來說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在青少年眼里）

（5）你已經(jīng)長大，在我眼里。（對我來說）

（6）這是一種危機，對東方音樂人來說。（在東方音樂人眼里）

通過上述例句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在X眼里”和“對X來說”這兩個介詞框架均可處于句首、句中或句尾的位置充當狀語。

并且，“在X眼里”還可以前加否定副詞“不”，形成“不在X眼里”或“不把X放在眼里”的格式，用來表示對某人某事的輕視或不在意的態(tài)度，帶有一種極度自負的心理或情緒。而“對X來說”則不能構(gòu)成“不對X來說”的對應形式，只有“對（于）……來說”和“對（于）……而言”這幾個類似的形式可以變換。

此外，“在X眼里”還能處于句末的位置，充當句子的補語，而“對X來說”則不具備該功能。

（7） 這些情形都落在她眼里。（*對她來說）

2. 內(nèi)部構(gòu)造層次

“在X眼里”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應分析為“在+X眼里”，其中“在”作為介詞負責介引認知主體“X”，而方位短語“X眼里”則由名詞性詞組“X眼”加上方位詞“里”構(gòu)成，其中的名詞性詞組“X眼”是一個表示領屬關系的定中短語，這種情況下“的”常被省略。

“對X來說”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可分析為“介詞短語+謂語”，即分為介賓短語的“對X”和謂語“來說”兩部分。首先是介詞“對”負責介引認知主體“X”，然后是“來說”附于介詞詞組“對X”后，充當“X”邏輯上的謂語，有時可以省略。上述的兩種介詞框架中還可以進一步插入修飾語，如表情態(tài)的定語，對“X”進行修飾。如：

（8）也許在他那絕望的眼里。（*對他絕望的來說）

（9）對今天的我們來說，官僚體制已經(jīng)成為了落后的東西。（在今天的我們眼里）

二、 語義特征考察

“在X眼里”和“對X來說”兩種結(jié)構(gòu)中的“X”都可以不受人稱的限制，充當X的成分可以是名詞、代詞或名詞詞組，但兩種結(jié)構(gòu)也有一些不同之處，分別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 “X”的抽象程度

“在X眼里”中的“X”通常為有生命的名詞或代詞，只有一小部分是無生命的，例如“國家、公司名”等。經(jīng)語料庫檢索，我們發(fā)現(xiàn)在3 392條含有“在X眼里”字樣的語料中，表示無生命的“X”僅25條，占比僅0.7%。

（10） 在微軟眼里，唐駿是“受命于危難”的最合適的人選。（對微軟來說）

（11） 在外界眼里，她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女強人。（對外界來說）

“對X來說”中的“X”包含的內(nèi)容更多一些，除普通名詞和名詞短語以及上述能夠進入“在X眼里”的國家、公司企業(yè)外，理論、思想流派、社會團體及哲學、金融領域的專有名詞等抽象詞語也可以進入該格式。通過檢索語料庫中包含“對X來說”的30 630條語料后，表示無生命的有8960條，占比29.5%。如：

（12） 對民主體制的運作來說，……。（*在民主體制的運作眼里）

（13） 對國際間的資本流動來說，……。（*在國際間的資本流動眼里）

（14） 對（于）歷史唯物主義來說，……。（*在歷史唯物主義眼里）

上述情況中的“對X來說”都不能用“在X眼里”替換。如例（14）我們可以說“在歷史唯物主義者眼里”，打不能說“在歷史唯物主義眼里”。通過對前文提及的這些能夠進入兩種格式的詞語的生命度進行分析，我們可以得出：“在X眼里”中的“X”比“在X看來”中的“X”生命度更高，因此其所能涵蓋的“X”的范圍就更小。

2. 框架的抽象程度

介詞框架“在X眼里”中由“在”所介引出的處所“X眼里”，有兩種含義：一是表示眼睛看到的具體事物，或旁人透過他人眼睛所見到的某種神情;二是表示抽象的空間含義，或某種印象、感覺。例如：

（15）丑態(tài)全落在你眼里了。（*對你來說）

（16）不過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恐懼。（*對他來說）

（17）他在學生們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價值。（*對學生們來說）

“對X來說”中“對”介引出的行為主體，僅表示對某事的判斷或看法，而“在X眼里”兼表具體義和抽象義，在表示抽象感覺時可與“對X來說”互換。通常情況下，表示觀點看法的結(jié)構(gòu)要比表示抽象空間含義的結(jié)構(gòu)的語義抽象程度更高，所以介詞框架“對X來說”的抽象程度高于“在X眼里”。

另外，如前文例（7）“落在她眼里”的這種情況，即動詞后跟介詞框架作補語的形式，因為與動詞“落”的結(jié)合使得整個結(jié)構(gòu)的表意更為實在，所以相對的“對……來說”并不能跟在動詞后做補語，就使得整個結(jié)構(gòu)的表意更虛，從而顯得抽象義更濃。這也從另一個方面證明了“在X眼里”的抽象程度低于“對X來說”，即“對X來說”的抽象程度更高。

3. 已然未然的差異

“在X眼里”通常表已然狀態(tài)，不能用于表未然;而“對X來說”能夠兼表已然和未然兩種狀態(tài)。

“對X來說”表示未然狀態(tài)有兩種途徑：一是用表示將來的時間詞語作為“X”出現(xiàn)在介詞框架中;二是將句子的未然狀態(tài)在接續(xù)句中用時間詞標明。例如：

（18） 哪怕現(xiàn)在做的事情對以后來說微不足道，也要拼盡全力。（*在以后眼里）

（19）對他來說，去不去都一樣。（在他眼里）

為表明事件的未然，可將“即便、假如”等連詞或“應該、必須”等情態(tài)動詞加入“對X來說”的接續(xù)句中。例如：

（20）對家長來說，即使學校早放學，也不意味著學生就可以放松。（*在家長眼里）

三、 語用特征考察

1. 出現(xiàn)頻率不同

我們檢索語料庫后得出“對X來說”有30 630條記錄，“在X眼里”僅有3 392條記錄，由以上數(shù)據(jù)我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即“對X來說”的使用頻率要高于“在X眼里”。

2. 語用功能的差異

這兩個介詞框架同樣作為話語標記，有時可出現(xiàn)在相同的語境中，但語用表達功能卻不盡相同，主要表現(xiàn)為接續(xù)句主觀性強弱的不同。沈家煊指出，人們在說話時，話語中或多或少包含著說話者自我表現(xiàn)的因素，會帶有一定的個人色彩，我們稱語言的這種特性為“主觀性”[5]?！霸赬眼里”主要用于表示感覺，即接續(xù)句強調(diào)說話人對話題內(nèi)容的一種定性印象，其中所包含的主觀性較強;而“對X來說”則是結(jié)合事物屬性后進行的較為客觀的（這里是相對于“在X眼里”來說）粗略簡要的判斷，其中所包含的主觀性就相對較弱?！霸赬眼里”更側(cè)重對話語命題內(nèi)容的情感、態(tài)度的呈現(xiàn)，表示感覺、印象，是說話者主觀固定的看法;“對X來說”則強調(diào)說話人對命題內(nèi)容進行粗略分析后所得到的認識。如：

（21）他家境富裕，這些錢對他來說不算什么。

（22）他家境富裕，這些錢在他眼里不算什么。

許多人可能認為上述兩句話并沒有什么不同，但是通過分析我們認為二者在語義上是存在一些差別的。例（21）表達的是說話人，即轉(zhuǎn)述者所認為的“這些錢”對“他”的影響是怎樣的，指的是說話人的觀點態(tài)度[6];而例（22）中所指示的“他”，代表的是被談論者本人，即被談論者本人對“這些錢”的態(tài)度。兩句話均為轉(zhuǎn)述的視角，但后者的主觀性會相對更強一些。這兩句話的語義是存在細微的差別的，我們要注意區(qū)分。由此，通常來講，說話人感覺態(tài)度的主觀性要強于說話人的認識，“在X眼里”的主觀性也就強于“對X來說”。另外，這兩種介詞框架在某些語境下不能相互替換，如文章開頭提到的例（4），該句原本指的是“說話人認為社會教育對青少年很重要”，替換之后的語義則變?yōu)榱恕扒嗌倌曜陨碚J為社會教育很重要”，替換后的語義與原本想表達的含義截然不同，我們在使用中需要注意這種情況，避免因隨意替換而造成的歧義。

結(jié)束語

綜上，通過對介詞框架“在X眼里”和“對X來說”的結(jié)構(gòu)分析以及在語料庫中分布情況的考察，我們認為二者的區(qū)別特征有：首先從句法特征上看，“對X來說”在句中只能作狀語，而“在X眼里”不僅可以作為狀語出現(xiàn)在句子中的不同位置，還可以在句尾充當補語;其次從語義特征上看，“在X眼里”中“X”的生命度高于“對X來說”中“X”的生命度，介詞框架“對X來說”所示含義的抽象程度更高，“在X眼里”一般用于已然狀態(tài)，不能表示未然，而“對X來說”既可以表示已然狀態(tài)也可以表示未然狀態(tài);最后再從語用特征上看，二者在語境中出現(xiàn)的頻率不同，“對X來說”的使用范圍更廣，其語用功能偏向認識，而“在X眼里”的主觀性更強，其語用功能偏向感覺。介詞框架“在X眼里”和“對X來說”的異同可用下表來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