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君

乾隆帝喜歡旅行，他六下江南，六上五臺山，四次出關(guān)巡幸盛京（沈陽），通過歷史記載與民間傳說的流布，早已為人熟知。相對而言，他出巡河南之事，卻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本文擬就乾隆帝巡幸中州一事，選取幾個重要的片段，進行一下簡單梳理，以期拋磚引玉，讓學界更多地關(guān)注此事。

出巡概略

有清一代，皇帝巡幸河南，共有三次。第一次出巡的是康熙帝?？滴跛氖辏?703年）冬，康熙帝從井陘出固關(guān)，經(jīng)山西，西巡陜西西安?；罔幹畷r，出潼關(guān)，取道洛陽，從孟津過黃河而歸。第二次出巡的，就是乾隆皇帝。乾隆十五年（1750年）秋冬之際，乾隆帝巡幸中原大地。第三次是光緒帝。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秋，《辛丑條約》簽訂，八國聯(lián)軍退出北京，避難西安的慈禧太后與光緒皇帝回鑾京師，選擇出潼關(guān)經(jīng)洛陽、開封，從柳園口渡黃河進入直隸這條道路。康熙帝與光緒帝的出巡，重心在西安，河南為順道路過，因此行程匆匆，并沒有深入;乾隆帝的出巡，河南地區(qū)是其目的地，因此歷時長，巡幸地域廣，稱得上是對中原大地的深度體驗。

乾隆帝出巡的線路，原計劃是乘著春季西巡五臺山的便利，直接從山西澤州穿越太行山南下洛陽。后因向?qū)ч喛礌I盤道路，回奏稱：“自太原一路至河南境，經(jīng)由太行山麓，甚為崎嶇狹隘?！鼻〉蹞囊颉靶拗蔚劳?，重煩民力”，決定“春間霸州水圍之便，即詣五臺;至秋間百谷登場后，再往中州”（《乾隆朝上諭檔》，第2冊，檔案出版社，1991年）。后來的巡幸線路，是從北京沿著太行山東麓南下，從彰德府進入河南境內(nèi);然后在黃河以北西行，在孟縣（今孟州）南渡黃河，經(jīng)洛陽東至嵩山。此次出巡河南，打的是祭拜中岳的旗號，故從嵩山開始，就算是回鑾。回鑾線路是，從嵩山東行，在省城開封休整后，從柳園口北渡黃河，一路向北，從安陽進入直隸境內(nèi)。在河南境內(nèi)，往返行程一千四百余里，乾隆帝依次經(jīng)過彰德府、衛(wèi)輝府、懷慶府、河南府、開封府5府，安陽、湯陰、淇縣、汲縣（今衛(wèi)輝）、輝縣、修武、獲嘉、武陟、河內(nèi)（今沁陽）、孟縣（今孟州）、孟津、洛陽、偃師、鞏縣（今鞏義）、登封、密縣（今新密）、滎陽、鄭州、新鄭、中牟、祥符（今開封）、封丘、延津、新鄉(xiāng)等24個州縣。

此次到中原大地，乾隆帝是陪著皇太后一起出行的?！肚迨犯濉ず箦鷤鳌酚涊d說：“高宗事太后孝，以天下養(yǎng)?！厦砍鲅残遥m奉太后以行。南巡者三，東巡者三，幸五臺者三，幸中州者一，謁孝陵，木蘭，歲必至焉。”乾隆朝前期，皇帝每次出巡，都奉太后同行，在外人看來，這是天子孝順太后，以孝治天下的楷模?？蓳?jù)啟功先生的記述，這里面別有緣由：

雍正帝諸子中，對皇位最有競爭力的兩個人，是乾隆帝弘歷與他同歲的異母弟弟和親王弘晝。清朝有這樣不成文的規(guī)制：某后妃生了孩子，必須交與另外的后妃撫養(yǎng)，即親生的母親不能直接撫養(yǎng)親生的兒子，目的是避免母子關(guān)系過于親密而聯(lián)合起來有所企圖……和親王弘晝是裕妃耿氏所生，而撫養(yǎng)他的恰恰是乾隆帝生母熹妃，也就是后來的皇太后。而乾隆帝生下之后，又被別人撫養(yǎng)……乾隆帝的生母……雖不是和親王的生母，但從小把他撫養(yǎng)大，對他感情非常深，喜愛的程度遠遠超出親生兒子乾隆帝。乾隆帝……不得不時時加以提防。因為自己當了皇帝，生母就是太后。太后在清朝有很大的權(quán)力，甚至是廢立大權(quán)。乾隆帝總擔心太后因喜愛和親王就借故廢掉自己而立弘晝。所以乾隆不得不采取極為謹慎、周密的策略與辦法。他一方面對太后極為恭敬，晨昏定省，禮儀上格外尊崇，甚至大興土木，修建大報恩寺（即后來的頤和園主體建筑）為太后做壽。另一方面就是處處帶著太后，表面上是向外界表示母慈子孝，自己時時侍奉在太后左右。實際上是隨時看著她，隔開她與和親王的聯(lián)系。與其交給別人看著，總不如自己看著更放心。（啟功：《我所知道的乾隆與和親王》，金性堯主編：《一個王朝的背影》，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07年）

啟功先生是和親王弘晝的后人，他這樣說，自然有他的道理。姑且聊備一說，以存之。無論如何，巡幸河南，乾隆帝是帶著皇太后一同南下的。

乾隆十五年（1750年）八月十七日，乾隆帝陪著皇太后從北京出發(fā)，先向東進發(fā)，赴遵化州祭拜東陵;二十日祭拜完畢之后，在薊州盤山行宮盤桓幾日，又在南苑行圍，到達易州西陵祭拜時，已是九月初三。祭拜完畢，從西陵出發(fā)，一路南下，九月初九到達正定。這一段線路，是乾隆十一年（1746年）與十五年（1750年）春間兩次巡幸五臺山時走過的。正定以南的線路，是乾隆帝第一次經(jīng)過。九月十七日，乾隆帝由安陽豐樂鎮(zhèn)進入河南境內(nèi)。九月廿七日，由孟縣渡過黃河，抵達孟津。十月初一至初三，在嵩山中岳廟拈香致祭。十月初四，開始回鑾，中間在開封停留三天。十月十一日，從柳園口渡河北返。十月十六日出河南境，十一月初三還宮。從八月十七日出宮到十一月初三還宮，耗時77天。其中祭陵及直隸境內(nèi)30天（八月十七日至九月十六日），在河南境內(nèi)停留30天（九月十七日至十月十六日），回程經(jīng)過直隸歷時17天（十月十七日至十一月初三）。選擇九月進入河南，一是可以避開暑熱與雨季道路泥濘;二是此時秋禾大部已經(jīng)收割，大隊隨行人馬不至于踐踏莊稼，接駕百姓也不至于耽誤農(nóng)時。

河南各地，不像直隸境內(nèi)，需要經(jīng)常巡幸，建有不少固定的行宮;也不像江浙，有康熙帝南巡留下來的行宮。此次巡幸，為節(jié)約民力，多在臨時性的大營駐蹕。雖是臨時大營，也自有皇家的氣派與威嚴。九月二十三日，乾隆帝在修武縣境內(nèi)的馬家莊大營駐蹕，修武人詹卓的《御路御營記》記述御營說：“東西順長約百數(shù)十弓，橫闊約二百余弓，黃棚居中，外小帳百余環(huán)繞之。周圍系以鈴索，是夜雞犬寂不作聲，更深漏靜，笙歌細樂，疑聞天上人間?！保ǖ拦狻缎尬淇h志》卷首）十月初三夜，乾隆帝“奉皇太后駐蹕御營，營在中岳祠東門外，行宮在東門內(nèi)，行殿崔巍，兩相輝映。諸王大臣分駐左右，協(xié)贊萬幾，儼然帝闕”（乾隆《登封縣志》卷一）。在河南境內(nèi)大部分地區(qū)，乾隆帝都是停留一晚。停留兩晚以上的，共有三處，其中百泉行宮住宿兩晚，中岳廟行宮盤桓三晚，開封行宮停留四晚。這三處地方，加上少林寺行宮，是河南境內(nèi)僅有的四座行宮。這些行宮，均是對原有建筑稍加裝飾改建而成，相對而言，還是比較節(jié)儉的。

惠民舉措

出巡之前，乾隆帝就采取了一些措施，盡量不干擾民力。出巡途中，他又頒布了一系列諭旨，采取減免賦稅等政策，以顯示巡幸成效。

出巡之前，按西巡五臺山之先例，直隸、河南二省整修道路、預備營盤行宮等人工物料款項，俱“動用正項”，由國庫“按款銷算”。此外，還從兩省公項錢糧內(nèi)，各拿出白銀一萬兩，作為額外經(jīng)費，對巡幸經(jīng)過地方的古跡名勝，量力給予修葺，以壯觀瞻的同時，也可減輕地方的財政負擔。

出巡途中，乾隆帝又以諭旨的形式，發(fā)布了一系列惠民措施。主要有：

一是減免路過州縣的錢糧。先是，甫入河南境內(nèi)，就下令將經(jīng)過州縣來年應(yīng)納錢糧蠲免十分之三;后又見秋糧歉收，對歉收之地，再加恩蠲免至十分之五。獲得歉收蠲免的地方，主要在黃河以北，包括汲縣、新鄉(xiāng)、輝縣、獲嘉、修武等五縣。此外，對此次巡幸的中心區(qū)域，嵩山所在的登封縣，開封所在的祥符縣，因駐蹕時間長，對民間擾動大，遂將兩縣乾隆十六年（1751年）應(yīng)征地丁錢糧全部蠲免。另外，還將河南乾隆十四年以前積欠、帶征、緩征錢糧三十五萬余兩，全部予以免除。

二是給接待官兵人等晉級加餉。對接待官員，“凡有罰俸、住俸、降級之案，俱準其開復;其無此等參罰案件者，咨部各加一級”（《乾隆朝上諭檔》，第2冊，檔案出版社，1991年）。比如革職在籍閑居的上蔡程元章、虞城許容、永城邵銓、商丘葉建封四人，聽聞皇上巡幸中州，均趕赴安陽接駕。乾隆帝下令，對年老的程、許二人，賞給侍郎銜休致;對年富力強的邵、葉二人，命河南巡撫鄂容安帶領(lǐng)引見，將邵銓以參將用，葉建封在永定河效力。對兩省負責接待任務(wù)的營汛兵丁，均賞給兩月餉銀。

三是減免刑罰。對河南所有“軍流以下罪犯”，查明后減等發(fā)落，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

四是優(yōu)待老年人。對駐防旗人官兵中年七十、八十以上者，分別給予賞賚;對經(jīng)過州縣內(nèi)“男婦年七十以上者”，分別給予賞賜。

五是解決政務(wù)難題。如對因超支而久拖不決的河南供應(yīng)第一次金川戰(zhàn)爭中的費用，雖支出超過定例，乾隆帝以事關(guān)軍務(wù)，要求特事特辦，令戶部給予結(jié)項報銷。

綜合來看，這一系列惠民措施，環(huán)環(huán)相扣，為出巡的順利進行提供了很好的保障，使乾隆帝的河南之行達到了視察民生與祭拜中岳的既定目標。

官方祭祀

天子出巡，代表著國家，代表著朝廷。按慣例，對御道沿途三十里的山岳河瀆、古代帝王陵廟、古圣先賢的祠墓，在例行的歲時祭祀外，還派出特使，進行額外的祭祀，以示朝廷的尊崇。這些祭祀得到官方認可，納入祀典。對這種皇帝出巡時的祭祀制度，《清會典》有詳細的記載：“圣駕所至及經(jīng)過地方，岳鎮(zhèn)海瀆，奏請秩祀，其余名山大川及前代帝王陵廟，圣賢先儒名臣祠墓，在御道三十里以內(nèi)者，奏請遣官致祭。歷代名臣，以從祀帝王廟為斷，其忠義卓越者，雖未配饗，亦請致祭。先賢先儒，以配饗從祀先師廟為斷。國朝名臣，以入祀賢良祠為斷，其未入賢良祠者，奉特旨乃舉行。”（《大清五朝會典》，第16冊，線裝書局，2006年）具體到乾隆帝的中州之行，在準備出發(fā)之前，禮部已擬好了一份需要祭祀場所的名單。

山川方面，最重要的是中岳嵩山與四瀆之一的黃河。帝王陵廟方面，主要有湯陰縣周文王廟、孟津縣漢光武帝陵、新鄭周世宗陵。古圣先賢祠墓方面，從祀歷代帝王廟的名臣有商伊尹，周公，唐許遠，宋呂蒙正、王曾、韓琦、范仲淹、司馬光、岳飛等九人，從祀文廟的先賢有春秋子貢，唐韓愈，宋程顥、程頤、邵雍、朱熹，元許衡等七人。此外，還有殷比干墓、漢關(guān)侯墓、晉嵇紹祠、唐顏真卿墓四處，因四人忠烈卓絕，一并受到官方祭祀。至于當朝入祀賢良祠的名臣，在乾隆十五年之前，并沒有河南籍的官員，故沒有開列。

所有祭祀中，對嵩山中岳廟的祭拜是重中之重。在乾隆帝尚未到嵩山之前的九月份，就派出翰林院侍讀學士、入值上書房的周長發(fā)先期赴中岳廟，祭祀嵩山之神等，為即將到來的皇帝親祭預熱。乾隆帝對中岳的祭祀，無論是所用樂舞、祭文，還是祭品、祭器，完全照搬了兩年前祭祀東岳泰山的規(guī)制與流程。乾隆在巡幸泰山時，親筆繪制了《岱廟漢柏圖》，在看過嵩山嵩陽書院之后，又繪制了《嵩陽漢柏圖》。這兩幅御筆作品藏于故宮博物院。

對河神的祭祀，主要是在柳園口北渡黃河時，乾隆帝親自拈香，祭祀河神?；实奂漓牒由?，除祈求河水永保安瀾之外，也不無為自己能順利渡河而祈福之義。除去黃河，河南境內(nèi)還有四瀆中的淮、濟二水。祭祀濟水的濟源廟在懷慶府濟源縣境內(nèi)，緊鄰河內(nèi)縣，故乾隆帝派出開歸陳許河務(wù)兵備道胡振組專門前去祭祀?；礊^廟在桐柏縣境內(nèi)，距離巡幸御道較遠，故沒有派專人前去祭祀。

帝王陵廟方面，周文王祠位于湯陰里城，乾隆帝路經(jīng)其地，還作有《演易臺謁周文王祠》詩一首，極力贊頌文王的“視民如傷”四字，認為此四字“足為千古帝王心法”。漢光武帝的原陵位于孟津縣鐵榭村，距乾隆帝渡河的地點不遠，乾隆帝在路過光武帝稱帝的直隸高邑時，就作《光武帝祠》詩一首，稱光武帝為“千古中興帝首出”，又作《漢光武論》一篇，稱贊光武帝的中興之功。

名臣先賢祠墓方面，均為派員致祭。只有湯陰岳廟是乾隆帝親自巡幸其地，其余并未涉足。湯陰岳廟，位于御道邊，乾隆親臨其地，并作有《經(jīng)岳武穆祠》詩一首，贊賞岳飛的“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惜死”兩言是千古為臣之道。（《故宮珍本叢刊》，第552冊，海南出版社，2000年）乾隆帝親臨岳廟，固然與路經(jīng)此地有關(guān)，更有其借助表彰岳飛的忠義，來為臣子們樹立為臣楷模之意。

忠烈諸人，并沒有從祀帝王廟或文廟，但因其事跡可歌可泣，符合儒家倫理規(guī)范，具有強烈的教化作用，故納入祭祀范圍。比干披瀝進諫，關(guān)羽忠義千秋，嵇紹護駕血染帝衣，顏真卿出使視死如歸，四人舍生取義的事跡，詮釋了儒家的價值觀，這正是統(tǒng)治者所追求和提倡的，所以受到額外重視。其中的關(guān)帝廟，尤其受到乾隆帝的青睞，他先后在彰德府關(guān)帝廟、百泉關(guān)帝廟、洛陽關(guān)林三次祭拜。這既有順路的原因，也是清代為要大臣效忠，推崇關(guān)帝忠義，武廟遍地開花的結(jié)果。另外，十一月初八，剛剛還宮的乾隆帝就下令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為關(guān)林關(guān)帝像制作銅五供一份，綠色龍袍一件，假玉帶一條，手執(zhí)銅圭一件等。（《清宮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檔案總匯》，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7冊）由此可見乾隆帝對關(guān)羽的重視與推崇。

總的看來，無論是乾隆帝親自出馬，還是派出滿漢大臣對巡幸沿途各類祠廟的官方祭祀，都充分彰顯了國家的權(quán)力，強化了對地方的掌控，對端正民間風俗、鼓舞士庶人心，對中原地區(qū)的民風教化，均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私人游獵

官方祭祀之外，對沿途感興趣的人文古跡與寺廟，乾隆帝也興致勃勃地游覽一番，并留下不少詩作。對某些印象深刻的景觀，他還命畫師繪成畫作，帶回京城，隨時欣賞。

乾隆帝游覽的人文古跡，主要有湯陰周文王祠、岳武穆祠、嵇紹祠，淇縣朝歌故城遺址，汲縣比干墓、孔子擊磬亭，輝縣衛(wèi)源祠、孫登嘯臺、邵雍安樂窩，修武竹林七賢鄉(xiāng)，洛陽都亭、龍門、關(guān)林，偃師緱嶺王喬祠，登封嵩陽書院、中岳廟，開封相國寺、吹臺等。自然景觀有輝縣百泉、白露園，河內(nèi)竹塢郡（今博愛縣許良鎮(zhèn)），嵩山華蓋峰等處。

乾隆帝游覽的佛教寺廟主要有輝縣白云寺，河內(nèi)月山寶光寺，洛陽龍門香山寺、迎恩寺，嵩山少林寺、會善寺，安陽大生寺等。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巡幸途中，乾隆帝依然政事繁忙，能抽出時間巡幸這么多寺廟，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陪同信佛的皇太后禮拜三寶的緣故。

中州大地，山水開闊，歷史悠久，文化底蘊深厚，置身其間，乾隆帝很是投入。每到一處，他都會盡情游覽。如在洛陽龍門，他“登西山賓陽洞，下臨伊水，水衡舉魚，顧而樂之。遂渡伊水，東涉香山寺”。在中岳嵩山，他早上從少林寺行宮出發(fā)，“龍旗鸞章，輝映林麓。巳刻，過會善寺，御制詩一章。少憩而出，渡雙溪橋登岸，幸唐碑前，覽碑頌。下馬入嵩陽書院，觀漢柏，登藏書樓，瞻眺峻極、玉柱諸峰，徘徊良久，御制詩二章。出，乘馬徐行萬歲峰麓，稱為佳山”（乾隆《登封縣志》卷一）。游覽龍門時，乾隆帝盡情欣賞石窟與伊闕的風景。在嵩山，乾隆帝心情大好，邊欣賞邊作詩，詩思泉涌，一揮而就。只有在這時，他才可以卸下“天子”威嚴的面具，短暫享受思古幽情的樂趣。

游覽之外，乾隆帝還以圍獵為樂。巡幸中州時為秋末冬初，正是狩獵的黃金季節(jié)，拜祭過中岳廟之后，乾隆帝一行離開嵩山，向省城開封進發(fā)。十月初四，在密縣留牛鎮(zhèn)打尖。用膳之后，“易騎圍獵，射虎于城西北隅之裴家凹”。晚上在密縣城東大營駐蹕。（嘉慶《密縣志》卷十）回鑾途中，十月十三日，又行圍于衛(wèi)輝崔元莊;十月十九日，行圍于邢臺姚家莊。

從私人層面來說，乾隆帝在河南的游歷很是盡興，他充分領(lǐng)略了中原大地的人文古跡與自然風光，還抽空用狩獵助興，身心得到全面放松。于公于私，都不虛此行。

幾點認識

對乾隆帝出巡中州的原因，用官方的說法，主要有二：一是秉天子親祭五岳之禮，致祭中岳嵩山;二是觀風問俗，視察河南官吏愚賢與百姓生活狀況。從實際效果來看，乾隆帝的中州之行，圓滿地完成了這兩項任務(wù)。實際上，乾隆帝巡幸河南，還有兩重潛在的原因：一是貪戀中原風景與文化古跡，并為下一年即將開始的首次南巡積累經(jīng)驗;二是有意模仿康熙帝，因祖父曾巡幸過河南，所以自己也要學他出巡。

此次巡幸之后，乾隆帝再未踏上這片沃土。其中的原因，大概有以下三點。第一，從宏觀戰(zhàn)略層面考慮，河南的戰(zhàn)略及經(jīng)濟地位下降。北宋以后，經(jīng)濟文化重心徹底移到江南，中原的地位相對下降。就乾隆朝而言，在經(jīng)濟上，豫省不是江浙那樣的財稅重地;在戰(zhàn)略上，豫省地面平靜，并沒有足以威脅國家安全的反對勢力。第二，從現(xiàn)實操作層面來看，因地方舞弊，威脅民生，故停止巡幸河南。乾隆帝一再聲稱巡幸費用全部動用國庫正項，不取地方，無累于民，但河南巡撫鄂容安為保險起見，發(fā)動通省紳民捐輸，共收銀五十八萬七千余兩。乾隆帝得知此事后，嚴飭鄂容安，先準備將銀兩發(fā)還捐納者，后又考慮到數(shù)量大，環(huán)節(jié)多，退還過程中難免奸胥猾吏從中舞弊，裝入私囊，遂允許用這筆錢報銷巡豫工程款項。在報銷過程中，又發(fā)生了安陽知縣李時憲侵蝕此款四千余兩的事情，盡管事后證明李是被彰德府知府覺羅西銘誣陷，但官員貪鄙，傷及民生之事，還是給乾隆帝留下了不佳的印象。（《乾隆朝上諭檔》，第3冊，檔案出版社，1991年）不但巡幸河南之事再未行，連原定于乙亥年（1755年），應(yīng)陜甘總督尹繼善之邀，仿康熙帝巡幸關(guān)中之計劃，也一并取消。再如，巡幸河南，全部為旱路，不像南巡，可以從山東境內(nèi)改走水路。比起水路，旱路動用人力物力多，消耗大，勢必又給相關(guān)辦事人員以貪墨的機會，這也使乾隆帝不愿意再勞師巡幸河南。第三，從皇帝個人因素來說，河南人文古跡不少，但卻不足以吸引乾隆帝再次光顧。一個典型例子，在南巡過程中，乾隆帝像巡幸中州一樣，一路吟詩，題寫匾聯(lián)，命人作畫。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模仿一些重要的江南勝景，借鑒他們的設(shè)計思路，將其直接復制到紫禁城、三山五園、熱河、盤山等處，移天縮地，在雄偉的皇家園林中，營造出一種小巧玲瓏的江南氛圍。而在豫省，并沒有這樣的景觀供乾隆復制。

乾隆帝巡幸河南，為即將開始的南巡從各個方面做了充足的準備，提供了正反兩方面的經(jīng)驗。巡幸江南，從乾隆帝及朝廷各部門流動辦公效率，對巡幸地的各種優(yōu)撫減免政策，治理河務(wù)，檢閱八旗官兵，沿途地方官員接待如何運作，乾隆帝對地方信息的收集與獲取，直至乾隆帝個人巡幸景點的選擇等方面，均可從巡幸河南的過程中獲得啟示?？梢赃@樣說，巡幸河南，就是即將開始的大規(guī)模南巡的一次精心準備的全方位彩排。

對河南境內(nèi)的古跡而言，為迎接乾隆帝，對沿途的名勝進行了必要的修繕，耗資不菲，在客觀上為保護文物做出了貢獻。乾隆為這些景觀御制御題的詩作、匾額、對聯(lián)等，在裝點盛世文治之余，也為這些景觀增加了文化內(nèi)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