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喆

1

1998年，因為水土不服，我從深圳回了老家河南，我老公一個人在廣東打天下。他憨人有憨福，一出來就混了個一官半職，手下的兵馬將卒不少，身邊的女工也有那么幾位，特別是一位叫曾明月的女老鄉(xiāng)對他很是黏乎。這位姓曾的小老鄉(xiāng)年方18歲，個頭雖然不高，但長相玲瓏秀麗，生得白白凈凈。

想著出門在外，老鄉(xiāng)又少，相互間幫襯也是應(yīng)該的，所以，在工作上，我老公也是極力安排曾明月干一些輕松的活。

不加班的時候，稍有空閑，曾明月就往我老公的宿舍跑。我老公住在公司的大宿舍，跟他的表弟劉佳明住二人間，這算是對管理干部的照顧。而曾明月則住在八人間的女宿舍，擁擠狹小。

同在一個樓層，曾明月經(jīng)常往我老公這邊宿舍跑，當(dāng)著劉佳明的面，搶著幫我老公干活，把他的臟衣服、臭襪子、內(nèi)褲什么的全都一網(wǎng)打盡，“嘩嘩”地清洗一番。

有時在周末，她又會買來一些菜到我老公住的宿舍陽臺上，用電飯煲電爐子小炒小燉幾個。美其名曰：“改善生活”，我老公給錢她，打來打去打到生氣，她也不要。

用表弟對我說的原話：“嫂子，她那時看上你老公我表哥了。”

想到曾明月到兩個大男人住的房間來來去去，多少有點不方便，開始時，我老公還推三阻四，總是對曾明月拒絕，說女孩子不要進(jìn)男人的房間。然而表弟卻極為受用。那時表弟正是風(fēng)華正茂的年齡，高大帥氣，未婚?？墒撬麄兾褰饛S的女生太少，加上未婚的老鄉(xiāng)也就曾明月一個人。所以，他對曾明月動了心思，曾明月能在身邊繞來繞去，他看得賞心悅目。當(dāng)他每次看到曾明月對我老公很熱情，心情就有些不爽，時不時在我老公面前說酸話。他站在我老公的對立面，極力歡迎曾明月到宿舍來玩。

事情到這分上，我老公便不再阻擋曾明月到他們房間來。三個人一起打打牌，說說話，有時過法定假日，結(jié)伴出去游玩也不錯——這真應(yīng)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老古話。

不知是什么原故，后來表弟又說動了曾明月幫他洗衣服，曾明月洗衣服時，他就站在門邊，兩個人有一句沒有一句地說著。我老公也挺識趣，索性樂得清閑，就睜只眼閉只眼任其給他倆洗洗縫縫。有時，曾明月過來了，他就溜到別處玩，給表弟與她制造機會。

有一次休息，他們?nèi)齻€人去了公明紅花山公園。到了公園后，鉆進(jìn)了荔枝園，我老公趁機溜了。這天傍晚的時候，表弟與曾明月回來了，兩個人說說笑笑、滿面春風(fēng)的樣子。

曾明月在他們房間來往多了，緋聞就出來了。而緋聞的風(fēng)力與走向，卻是指向我老公與曾明月，或許是太年輕又是單身的原故，曾明月倒是一臉無所謂，她還時不時推波助瀾一番，動不動在車間給我老公塞零食吃。這些，都曾讓表弟大為不滿，有一次，他與曾明月終于吵開了，曾明月公開對他說：“我就是喜歡老楊，不喜歡你?！?/p>

“我表哥結(jié)婚了，我有表嫂。”表弟一本正經(jīng)地又告訴她。

“我知道。我又沒有說要跟你表哥結(jié)婚?！痹髟箩樇鈱溍㈨斨淼艿脑?。至此，表弟便與她一刀兩斷不再私下追求她。

我老公是個沒有花花腸子的人，這點我是深信不疑，然而，路上的風(fēng)景總是會猝不及防時時撞入眼球，這不能怪他，他不可能不看路旁的風(fēng)景而閉著眼睛盲走吧？當(dāng)他與曾明月之間的小道消息傳到老家時，像一陣風(fēng)從我的心頭掠過，雖說沒有痕跡，到底還是起過一陣陣漣漪。就像泰戈爾的一句詩：天空沒有了飛鳥的痕跡，但我已飛過。

2

第二年，我也來到了廣東，那個所謂的情敵卻于兩個月前辭職回老家去了。每當(dāng)表弟半真半假開玩似地說著我老公與曾明月的往事時，我也是半信半疑。然而，我是個馬大哈，也從未用心向老公求證什么?；蛟S，潛意識中，我認(rèn)為有些事不能太上綱上線，女人，大抵傻點或者說懂得裝傻才是一種福氣。太聰明的女人過日子，事事算計勞心勞力，終會讓家庭雞犬不寧——當(dāng)然，這是個人的拙見。不過，中國有一句老話說：傻人有傻福，對于這點，我倒真有點相信，凡事不較真的人，多半過日子要順當(dāng)一些幸福感會多一些。

沒想到，我回到廣東不到四個月，曾明月姑娘也帶著她的弟弟投奔我老公來了。據(jù)我老公一堆廢話的解釋，她沒有熟人，出門在外也可憐，都是老鄉(xiāng)能幫則幫。當(dāng)然，我老公講話非常有道理，因為那是2000年，南下找工的人可謂是人山人海，往往一個職位，幾十?dāng)?shù)百的人削尖腦袋往里鉆；另外，我老公雖性格粗獷，但一貫樂于助人，不管男女老鄉(xiāng)誰來他都照單全收。這兩點我都明白理解，所以也就同意這姐弟倆臨時到我們的宿舍安營扎寨。我老公與曾明月的弟弟睡地上草席上，我與她睡在床上。

那時我與老公住單間宿舍，劉佳明表弟則當(dāng)了保安住在保安室里。

然而，明白理解老公所說是另外一回事，可日日面對著與老公有過緋聞的女孩，心底沒有疙瘩那叫虛偽。

無論是在酒館的接風(fēng)洗塵還是住家的小火溫?zé)?，我一切照常，沒有什么兩樣，笑談間風(fēng)生水起。晚間小床上的抵足而侃，我亂七八糟編的故事把她聽得一驚一乍，在“姐姐”的叫聲中，她從另一頭爬過來抱著我的胳膊睡得香甜。接下來，曾明月的弟弟進(jìn)了我老公所在的工廠，此時也正趕上我廠里有個倉管辭職，我就請本廠人事吃了一頓飯，把曾明月安排當(dāng)了倉管。

此后，她當(dāng)了我的跟屁蟲和粉絲。那時我的工作是個得罪人的差事：生管，即排生產(chǎn)流程還要管質(zhì)量出貨，無償加班返工的員工們，就背后常常對我指桑罵槐。她聽了后，總是跟別人大吵大罵，容不得別人對我半句不恭，使出最潑辣的一面，輕則回罵別人，重則出手和別人打架。而我生來懦弱不會吵嘴，往往吵不了幾句自己就氣哭了。

這事到現(xiàn)在，落下了我老公說我被她照顧的笑柄。

3

最令人難忘的一件事，是有天夜里十一半下夜班，我關(guān)好門窗后和曾明月一前一后走出了公司，向宿舍樓走去。我們回到宿舍，要經(jīng)過一棟沒有路燈的公司外圍墻。正在這時，迎面而來的四個男人一下子把我倆包圍起來。幽暗的光線下，他們像是一座座碉堡，密密匝匝地圍著我。我知道他們是沖我來的，那時的人心猖狂，社會治安也差，何況我所在的工廠，車間的工人多是湖北人與四川人。在那時，這兩省人與河南人是深圳許多工廠拒絕招工的省份，有的工廠大門前圍墻上，直接拉上條幅：不招河南、四川、湖北人。這三省的人魚龍混雜，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以打砸搶出名，許多工廠直接怕了。

該來的終歸會來。那時的我，在危險面前，反而突然變得異常平靜起來。 一個男人看清我的臉后，兇神惡煞地抬手就摑我：“他媽的，你在廠里小心點，管質(zhì)量不要那么嚴(yán)?！蔽覍⒛樏偷匾黄?，巴掌落在我的頸肩上，火辣辣地痛。

聽得出來，他們是四川口音，而99%的四川話，我都能聽得懂。這個巴掌打得太突然了，我腦海里瞬間一片空白。曾明月反應(yīng)快，她拼命地大聲地叫道：“殺人啦！殺人啦！”

她喊得夸張喊得聲嘶力竭，聲音似乎撕破了胸膛，直接從嘴里噴射出來，濺落在黑夜里，火光四起。路邊的樹葉微微搖擺，仿佛也被她的聲音撞擊得一個踉蹌。

“他媽的，誰殺人了？你再亂喊我真的殺了你們。”其中一個偏分頭男人急了，他裝勢舉起巴掌，想制止曾明月的叫喊。不料想曾明月一把推開他，撒腿一路狂奔：“殺人了，殺人了……”

她跑得很快，幾個四川男人相互問著追不追。其中有一個男人說不追。

她的聲音在夜間很響，也傳出很遠(yuǎn)很遠(yuǎn)。我站立的道路右邊，原本就住著本地居民，有幾個窗戶還打開了燈光，有人伸頭朝樓下喊：“你們在干什么？”

“老大，快走吧，有人過來了?！逼渲杏袀€男人急了，又扭頭惡狠狠地對我說：“你最好別在這個工廠干，以前管品質(zhì)的從來不超過三個月……”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道手電光射了過來。曾明月大叫：“就是他們，就是他們想殺人?！?/p>

這四個男人“刷”地一聲，從我眼前跑開了，像一道閃電來得快去得也快。那一刻，我感覺我的耳膜里有許多腳步聲向我奔跑過來。

我扭頭看了看身邊，除了我攥緊的拳頭，什么也沒有，一切仿佛都沒有發(fā)生過。

字敲打到這里的時候，我眼睛有些濕潤，回想起我們在一起的一年多時間，她的確對我產(chǎn)生了一種“如出一母”的嫡親之情。試想，若當(dāng)初我拿緋聞之事來鬧，不僅家庭破裂而且還傷害了一顆純凈之心。若真這樣，沒事也會讓我整出事來。

4

前年，有熟人來深圳，捎來了她在故鄉(xiāng)的問候，說她還常常談起我，說我對人太好值得尊重——我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口里所說的太好才讓她心生愧疚，從而遠(yuǎn)離了我老公，還是因為她與我老公之間壓根就沒事。

回想起來，其實當(dāng)初我對她并沒有想到“斗不斗”的心機，我待她，一切出于自然和本分；同時，我也認(rèn)為她若真是個狐貍精，“斗”也沒有什么意思，有句話說得好，一切隨緣皆是緣。自己的老公若有心玩刺激，這樣的男人，趁早發(fā)現(xiàn)比較好。若他有心要隨狐貍精而去，你強留也沒有什么意思，磨得個人老珠顏黃，當(dāng)個怨婦，或彼此傷筋動骨天天吵個你死我活——這也實在了無生趣。

人生在世，草木一秋。一路上美景層出不窮，沿途芬芬也美不勝收，多看兩眼那很正常，跑得偏離軌道摘朵花來嘗嘗聞香也大有人在；然而身邊的人，該如何對待另一半的變化呢？是一怒之下分道揚鑣推給他人？還是乖乖地等另一半回頭？那是對你信心的考驗，悲喜只在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