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會

影片以倒敘的方式呈現(xiàn)出不同時間節(jié)點的清華人的故事。其敘事結構類似交響樂，四段在時空既相互獨立又因人物關系和價值觀傳承而建立內在關聯(lián)的影像敘事段落彼此呼應，相互支撐，共同書寫出宏大歷史背景下清華百年學子譜寫的光華篇章。影片關于價值體系的鋪陳是極為精湛的，這是眾多堅守文人風骨的人文志士的生命集錦，探索真理的執(zhí)著，思考國家的存亡，直面利益的誘惑。水木清華青年才俊們遵從內心的選擇編織了一首義薄云天的清華贊歌，以四代清華人的既相互獨立又存續(xù)一定內在關聯(lián)性的時空四重奏呈現(xiàn)了清華的百年興衰與個體所經歷的世事變遷，以多個獨立個體，如吳嶺瀾、沈光耀、王敏佳、陳鵬、張果果所經歷的事件串聯(lián)起的時代脈搏，從百年前孤獨與迷茫的個體到山河破碎、胸懷家國的意氣少年，再到面對戰(zhàn)火紛爭的決絕與擔當，及至爾虞我詐的現(xiàn)實世界堅守信仰與追尋自由的珍貴。影片通過群體畫像的四篇章式影像敘事穿插講述、左右互搏，以藝術化的敘事方式闡述生命個體的家國情懷、精英意識、大學精神、文人風骨，以及對于信仰與自由的追尋。

一、家國情懷，精英意識

（一）家國情懷

家國情懷源自“家國一體”的思想，而其最為核心的內涵就是《禮記·大學》論及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也即個人與家庭、國家以及世界是關聯(lián)性的有機整體，個人是超越個體利益訴求的存在，從整體和全局高度思考其與家國甚至天下的關系，家國情懷指向生命個體對于國家的意識活動以及情感認同的總和，是生命個體對于家庭、國家的認同與依戀，其內涵與個體正確的價值觀、世界觀、歷史觀、道德觀等直接關聯(lián)，體現(xiàn)在生命個體與國家關聯(lián)互動的各種文化形式之中，展現(xiàn)于個體對于國家的主權、發(fā)展、強盛等各個方面的認知，顯隱于個體心系天下而無私奉獻的行動之中。西南聯(lián)大融合了北大、清華、南開的辦學理念以及文化傳統(tǒng)，在文化選擇的過程中傳承并積淀下“剛毅堅卓”“自強不息”“苦干實干”“獨立自由”等文化精髓，鍛造了“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1]的家國情懷。史料記載西南聯(lián)大的讀書生活極為艱苦，卻沒有一位學子被這樣的艱難打敗。在困苦的日常生活中保持做學問的熱情，做人的堅毅，仁愛的心態(tài)，愛國的熱忱，諸多優(yōu)異品質都在西南聯(lián)大師生面對現(xiàn)實境況的身體力行中持續(xù)展現(xiàn)。教授們在擊打著鐵皮屋頂?shù)睦子曷曋?，與學生靜坐聽雨；防空警報拉響之后，師生們相互扶持，抬著教具奔赴防空洞。炮火聲中，楊鐘健教授在山腳下講解著恐龍的緣起，聞一多教授通過《離騷》闡釋著儒者的德行；吳嶺瀾教授則用泰戈爾的詩歌為學生描繪出詩性之境的美好。影片以流淌于中國人文化脈絡的“真誠、正義與同情”引領觀者塑造自己的精神家園，以注入文化精髓的“忠、孝、義”蕩滌觀者的精神世界，借助影像描摹出一群未曾因戰(zhàn)火生活而喪失精神追求的學子，努力以知識改變著自己的命運，也努力以自己的行動改變著祖國的命運。影片鏡頭聚焦于困境之中師生群體堅持正心修身、建構精神家園的行為，啟發(fā)觀者深思師生行為背后隱匿的內涵意蘊與人文追求，引導觀者對于個體生命的價值與國家安寧的重要性進行思考，影片中所展示的家國情懷于莘莘學子的血脈之中，更體現(xiàn)于沈廣耀悖逆母親心愿的誓死奮戰(zhàn)、梅貽琦校長親自將兒女送往戰(zhàn)場的決策、大林小林等學子走入一線戰(zhàn)場，眾多投身于保衛(wèi)祖國、不畏犧牲的清華學子們以同仇敵愾、患難與共的愛國精神，眾志成城、齊心協(xié)力守護身邊的群體，家國情懷穿越歷史時空，描繪出清華學子群體內在的愛國情感、使命感與責任感，彰顯清華學子們的理想信念與崇高人格。

（二）精英意識

精英意識源自獨立個體內在的品質追求，與懷特海在《思維方式》中提出的“重要性”一詞緊密關聯(lián)，精英意識與個體對于現(xiàn)實世界中具有重要意義的公共問題的敏感性直接關聯(lián)，亦與處理重大問題時的位置、意識、責任、道德等直接關聯(lián)，具備精英意識的個體往往具有超越個體認知局限的博大胸襟，面對國家危難、民族大義、生存價值等問題進行深層反思，并做出契合時代語境、符合公民利益的價值選擇。影片中不同時代的清華學子的精英意識與其超越歷史語境限制的精神層面升華直接勾連，而這恰恰與個體的選擇這一哲學命題相關，現(xiàn)實世界的生命個體囿于認知的局限以及現(xiàn)實情境的限制，往往自甘沉淪于斯，隨波逐流，但有著自我思考與判斷能力的個體往往能夠掙脫世俗利益、個體情感的藩籬，遵從歷史或時代的重要性選擇，推動社會發(fā)展的進程。因而，電影在強調精英意識的同時將之與個體的認知、選擇以及社會的發(fā)展進行了關聯(lián)，清華人用自己的生命拯救蕓蕓眾生而非獨善其身，精英意識因個體對于“存在價值”以及“重要性”的正確認知以及與之關聯(lián)的選擇而得以凸顯。廣東富家子弟沈光耀在面對祖訓的教導和國家存亡的關鍵時刻，選擇以真誠、正義、同情去保衛(wèi)祖國，守衛(wèi)大眾的責任擔當；時任教務處長的梅貽琦對于吳嶺瀾的循循善誘與諄諄教誨，引導其獨立思考，尋找并發(fā)現(xiàn)自我的人文精神；曾經為了個人發(fā)展而放棄戀人的李想醫(yī)生在關鍵時刻決然放棄生命，救下戰(zhàn)友的自我救贖；張果果在利益沖突中堅守道德底線，遵從內心的自我成就……超越世俗樊籬并將大愛灑向人間的清華學子們的選擇恰恰從人性深處折射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精英意識。

二、大學精神，文人風骨

（一）大學精神

大學精神是大學自身存在和發(fā)展中依托校園文化、歷史傳統(tǒng)與學校特質整合抽象出來的精神形式和文明成果，它是大學歷時性文化體系的價值精粹和信念凝聚，是“大學深層文化意蘊的集中凝練的反映，體現(xiàn)出大學在一切行為、觀念中的主導意識的價值取向”[2]，更是整個人類社會文明的高級形式。大學精神是文化體系內在品質的呈現(xiàn)，又是師生學習活動意義的凝聚。大學精神的本質在于探究生而為人的價值與意義，既注重學生人文素養(yǎng)的涵養(yǎng)，又注重學生邏輯體系的生成，更注重學生精神氣質的錘煉。力圖培養(yǎng)出具有獨立思考能力、思辨能力、堅強意志、真誠勇敢、無私奉獻、純粹專注、自律自強、探索真實、捍衛(wèi)真理、追求理想、造福社會的人?！按髮W精神是大學自身生命力、凝聚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重要來源,是大學存在和發(fā)展的根本價值所在，”[3]大學精神以其卓越的影響力引領大學發(fā)展、社會進步，并建構人們的精神家園。水木清華“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大學精神不僅給學子與老師留下了精神上的寶藏，更給中國教育樹起了一塊豐碑。在一幢幢茅草房鋪滿的西南聯(lián)大校園，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氣質和人文情懷被刻畫，流傳至今。他們和這所學校一起，成了中國人的脊梁之一。清華的教授們不僅攜文化之美教書，更以內在的智慧之思育人，啟發(fā)學子深思自我價值、個體與整體的關系，引領學子在精神的世界孜孜不倦地探究，引導觀者尋找亂世之中的原初本我，進而建構出與個體內在意識關聯(lián)的“真實”，也即梅貽琦教授在影片中所闡述的：“你看到什么，聽到什么，做什么，和誰在一起，有一種從心靈深處滿溢出來的不懊悔、也不羞恥的平和與喜悅。”吳嶺瀾教授所論及的“不要放棄對生命的思索，對自己的真實”。空軍教官所闡述的“這個時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缺的是從心里給出的真心、正義、無畏和同情”，眾多清華學子在大學精神的指引下追問生命本質，以德行之善照亮了中國近代歷史的燈塔，并以理想之光點亮了民族前行的道路。

（二）文人風骨

什么是風骨？《辭?！方忉專骸帮L骨，品格，骨氣?！盵4]劉勰在《文心雕龍·風骨篇》中提出：“《詩》總六義，風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是以怡悵述情，必始乎風；沉吟鋪辭，莫先于骨。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盵5]這就意味著風為情志的外在表現(xiàn)、骨為文章的文辭骨力?！帮L骨”二字一開始是形容書畫與文學評論，但后來，一個人的志向、精神、人格以及抱負，皆可由“風骨”二字概括?！帮L”側重于“情”，用之于人，也即是說一個人的氣質、風度。而“骨”側重于“理”，用之于人，也就是指一個人內在的思想內容和邏輯思維活動。[6]這就意味著文人風骨與個體崇高的思想境界、道德修養(yǎng)以及精神追求直接關聯(lián)，它指向生命個體的存在價值，生存意境的敞開與呈現(xiàn)。西南聯(lián)大的文人風骨，可以從影片敘事段落中有所領略。即使在戰(zhàn)亂年代，清華師生們也從未驚慌失措，四散逃開，教師引領著學生在戰(zhàn)火紛飛中以從容不迫的狀態(tài)投入學術研究中。及至逃避流彈之時，師生攜手、互助友愛，以仁善之心扶持百姓，并以儒道互補的精神對待戰(zhàn)時生活。而當戰(zhàn)火再也容不下一張課桌時，則師生奮起，全員投入硝煙之中保家衛(wèi)國。清華師生們以其獨特的瀟灑自信、踏實堅強的精神堅守民族大義，將個人生死與國家命運連接在一起，視國家利益高于一切?，F(xiàn)當今的清華人張果果則在現(xiàn)實世界的誘惑與困擾中選擇了人格獨立、維護生命之尊嚴，盡管戰(zhàn)火中前赴后繼為國家而犧牲自我的英雄年代已經漸漸遠去，但心系眾生、舍生取義、恪守自我的文人風骨，依舊靜靜地存留于這片中華大地上，它奠定了國家發(fā)展的基石，引領人們向著更加美好的未來永不停歇地前進。

三、堅守信仰，追求自由

（一）堅守信仰

信仰指對某種思想或宗教及對某人某物的信奉和敬仰，并把它奉為自己的行為準則。哲學所界定的信仰與個體強烈的信念，對事物的固執(zhí)信任直接關聯(lián)。信仰是生命個體內生的精神力量，存在于個體的內心，與個體的心理體驗、情感共鳴以及生命體悟直接關聯(lián)，是生命個體與神秘的信仰對象融合為一體，從而達到天、地、人、神合一的神秘、敬畏、莊嚴乃至神圣的整體狀態(tài)，更是超越現(xiàn)實世界日常生活的超驗性建構，通過生命體的個體行為呈現(xiàn)其追尋世界的本源，反思存在意義的意識，展現(xiàn)其對于世界主觀化的渴望與超越現(xiàn)實桎梏的美好期冀。馬塞爾也提出：“只有經過內心的自我意識行為才能夠達到真理。”[7]就信仰的價值而言，克爾凱郭爾和馬賽爾以個體為生命之流的起點，從非理性主義視角詮釋了神秘的內在世界對于個體存在的決定性作用，個體內在世界處于生成與變化狀態(tài)的信仰、信念、情感、情懷、思考、選擇決定了個體的行動實施，并由此決定個體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影片以大量的隱喻呈現(xiàn)“信仰”，富家子弟沈光耀在犧牲時對于母親不舍與決然拯救戰(zhàn)友的“回家”之旅；悲痛喪子的母親對于前來哀悼的學子敬上蓮子茶的深層期待；鄉(xiāng)村的受傷牧師帶領一群忍受饑餓折磨的兒童吟唱贊美詩的精神之歌；在利益博弈白熱化的當口毅然拒絕上司請求而不忘初心的良知堅守……影片從不同視角映射了整個中國民眾的信仰問題，無論是面目猙獰的歲月還是負重前行的人生，信仰無疑為近乎失去希望的人們注入了動力，它以精神層面的輝光引領著陷入絕境的人們通過互助與自救堅定地活下。影片選取了與人們緊密關聯(lián)的生活事件作為敘事主題，串聯(lián)起西南聯(lián)大學子們的信念與信仰，并在堅守信仰中播種希望，從而超越生命沉淪的日常生存狀態(tài)，抵達至神圣而崇高的理想之境。

（二）追求自由

自由最早出現(xiàn)于《周易正義·訟卦》：“是為仁義之道，自由于己?！盵8]在西方理論體系內，自由率屬于哲學范疇，也是廣泛存在的生活現(xiàn)象，指向生物體在自然規(guī)律范圍內一切不受約束的行為，自由是生命最為本質的存在。從非理性主義哲學視角而言，自由與生命個體的意志、情感勾連，人應張揚自我、擁抱激情、釋放意志，人的本真生存就能體現(xiàn)人的自由，人生的價值就在人的自由行動之中，人幸福的真諦也在于人具有自由選擇的權利。但基于主體性哲學的自由指向個體通過自律、法治等內外在因素的有效制約，藉由詩意的表達、哲學的思考、藝術的想象等多種方式在精神層面的翱翔。上述不同視角下對于自由的闡釋在清華學子身上均得以展示，正如影片中泰戈爾面對眾多清華師生在大講堂振聾發(fā)聵的演講所闡述的：“我問你，也問我自己，我們各民族擁有的最寶貴的東西是什么？你們有什么是可以從自己的民族里拿出來的？你知道自己的內心嗎？你知道自己的文化嗎？你們史冊里最完善最永久的是什么？因此，我竭我的至誠懇求你們，不要走錯路，不要惶恐，不要忘記你們的真心和真性！”自由之思想恰恰是個體在現(xiàn)實世界中以獨立的精神切入關于個體、家、國、世界、宇宙等多重關系的深層思考，以及對于過去、現(xiàn)在、未來時空中生命存在狀態(tài)的哲學思考，個體在這些個性化的思考中進行價值選擇，最終在超越現(xiàn)實世界局限的本真化存在狀態(tài)中跨越至自由境地，繼而自如地穿梭于現(xiàn)實與理想之境，并在此往返之途中藉由事物表象觸及與存在關聯(lián)的本質，感知世界的真實，抵達真理的高地。至此，清華學子以“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引領生命個體體悟存在的價值與意義，進而超越了現(xiàn)實世界遷徙旅程的勞苦，跨越時空界限，穿透現(xiàn)實生活的表象而抵達至精神自由之境。

結語

現(xiàn)實世界中，“與自我有關但同時與超越有關”[9]的存在本身是抽象的，因而也難以僅僅借助抽象的語言實現(xiàn)直接交流，這就意味著真理的表述存在著必然限度，基于此，關涉存在的真理惟有經過存在者才能夠得以展現(xiàn)，也即生命個體的存在惟有經由生命體存在于世界中的基本狀態(tài)才能夠被觀者領會并接納，也即惟有通過源自現(xiàn)實世界中生命體現(xiàn)于個體日常生活的外在的行為、動作以及內在情感、思維等生命活動展示出與個體存在關聯(lián)的本真狀態(tài)，觀者才能夠通過“存在與存在者這一不可分割的統(tǒng)一體”[10]而不斷接近純粹而抽象的真理，因為“存在于真理之中，無止境地遠遠超越自身，然而又在生成中顯露自身?！盵11]因此，影片試圖從作為事實集合體的現(xiàn)實世界里活生生的事實出發(fā)，通過生命個體鏈接的具體生活現(xiàn)象詮釋與個體存在勾連的人生選擇、精神追求、價值意義、信仰等問題，陳述個體處于現(xiàn)實世界之中的存在狀態(tài)，解讀人類存在于世界的價值選擇，引領觀者傳承家國情懷、精英意識，了解大學精神、文人風骨，堅守信仰、追求自由，最終能夠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