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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蛙,青蛙

        2019-11-14 20:49:02余一鳴
        小品文選刊 2019年11期

        余一鳴

        上半年搬到城南居住,耳中總有一些蛙鳴聲,疑心是自己耳朵恍惚。有一天,我老婆說,奇怪了,這老城區(qū)居然天天有青蛙叫。我才明白我耳聽不虛。我家樓前有條小河,其實在我這個固城湖畔相國圩里長大的水鄉(xiāng)人眼里,它算不上是條河,只能稱為溝。無奈城里人稀罕水,一條細流稱為河,還設了河長,戳個木牌牌在水沿。我入鄉(xiāng)隨俗,姑且稱它為河,這河里水不寬,也不深,水面上長著水葫蘆水花生之類的水生物。在水鄉(xiāng)人眼里,有水應該有水草,有水草應該有青蛙。

        我讀小學時,生產(chǎn)隊允許每家養(yǎng)幾只家禽,不能多,我家于是養(yǎng)了幾只鴨子,俗稱麻鴨。凡是家里養(yǎng)鴨的小伙伴,放學了都有一個任務———逮青蛙喂鴨子。那時的青蛙真多,走在田埂溝渠邊,走在河岸池塘旁,一路走過去,青蛙的跳水聲接連不斷,后來我讀到那句著名的詩,大珠小珠落玉盤,我一個鄉(xiāng)下人,沒見識過寶珠和玉盤,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一連串的青蛙跳水聲。

        那時的青蛙真漂亮,有虎紋蛙、金線蛙、黑斑蛙等等,當時并不了解這些生物學名稱,只是覺得它們長得帥,與小伙伴在一起比誰籠中的青蛙腿長,花紋美麗。青蛙行動敏捷,卻有一傻:它們只要鉆進水底,就自認為安全。比如稻田中的抽水機坑,也就比鍋底大不了多少,它跳進去躲藏,其實根本救不了它的小命。我們時常劃一條小船,船艙里裝半艙水,沿著水岸行駛,青蛙們紛紛跳入水中,我們靠岸后手到擒來,大獲而歸。當然也有別的逮法,比如用小蟲釣,比如用魚叉戳,后者比較殘忍。

        當年我們捕青蛙,青蛙并沒有減少,主要是每次捕得并不多,有幾只就夠鴨子吃飽了。關鍵是那時候的人不食青蛙。等到某種生物成了人類的美食,這個物種的命運就只能是悲劇。青蛙變成菜肴時它的兩條后腿被稱為“美人腿”,很受食客歡迎,因為美腿而遭大肆殺戮,令人唏噓。加上農(nóng)田里農(nóng)藥厲害,青蛙也難逃一死?;乩霞視r曾偶爾走進圩子的水稻田,再也聽不到蛙聲一片。有次去我?guī)煹軇⑷珓偧也滹?,他家的金魚缸里赫然浮著幾只癩蛤蟆,師弟說,兒子想養(yǎng)青蛙,可是田野里沒找到青蛙蹤影,他只能逮幾只蛤蟆冒充。青蛙和蛤蟆,美與丑,天壤之別。二十年過去,我那大侄子成了街舞教練,開了一個舞蹈工作室。我不禁想,如果他幼時每天面對的是青蛙,可能他早成了國際級舞蹈大腕。

        青蛙吃蟲,鴨子吃青蛙,人吃鴨子,自然界生物鏈有序相銜,但人類不守規(guī)則,硬是把不該吃的吃了,不該占的占了。我見過青蛙人工養(yǎng)殖場,成千上萬只青蛙擠在一起,頭頂罩著尼龍絲網(wǎng),飼料從網(wǎng)格撒下,青蛙擠成一團爭搶,卻沒有一只能縱身跳躍。這種飼養(yǎng)的蛙綠背金線,當屬金線蛙種類,小時候見到它,一般是在荷塘。它棲在荷葉之上,聞人聲騰空而起,劃一條弧線后投入水中,只留晶瑩的幾粒水珠在荷葉中悠然滾動。

        前不久回老家,聽說固城湖在退耕還湖,把當年圍湖造田的圩子扒了。而一批蟹塘也將填土返田,栽種不使用農(nóng)藥化肥的有機稻。我想,這是人與物種開始和解、人與這個世界開始和解的信號。我已年過半百,中國人都有“半畝方塘一鑒開”的田園夢,但于我這個從小在固城湖波濤中起伏的游子,半畝方塘遠遠不夠,我要的是面對碧波萬頃,稻田千重浪,蛙鳴如鼓聲。

        城南的幾聲蛙鳴,是催促我回歸家鄉(xiāng)了。

        選自《新華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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