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慶霆
在鄉(xiāng)下,“罵街”似乎已銷聲匿跡了。但每每想起,還是挺懷念的。女人若是掛上罵街的名,村里人就會罵女人是潑婦,罵街似乎就是潑婦的代名詞。
那時的農(nóng)村,物質(zhì)匱乏,敝帚自珍。誰家丟了東西都不愿意找大隊干部在村里的大喇叭里大喊大叫,因為得點頭哈腰向大隊干部遞煙,賠笑臉,還得獻媚叫上諸如大爺、大伯等稱呼,當(dāng)然最看不慣那張好像欠他錢似的黃瓜臉和搖頭晃腦的樣子,倘若非得上喇叭,就得走過這樣的程序,大隊干部才會在大禮堂屋頂?shù)睦壤铮瑐鞒雒烤湓捄竺娑家獛А鞍 备袊@語的尋物啟事。
與其這樣還不如“輕車簡從”更省事,于是破開嗓子自己喊罵,罵街由此誕生,這樣既解了氣又爽了嘴。誰家的雞窩還熱乎,母雞剛下了蛋,一轉(zhuǎn)眼,蛋被人拿走了;誰家的狗剛才還旺旺叫,一不留神,讓人給套走了;誰家的鐮刀被借了又忘記還了,心里堵得慌,氣不打一處來,于是就搬出凳子,在自家門口,兩腿“八字一擺”,跺腳拍腿,唾沫橫飛地開始大聲破罵一陣子。罵歸罵,不見得有人會搭腔,不見得東西會還回來??闪R上一陣子,飯也吃得下了,氣也順了,那個才帶勁才叫爽。
我老家是個小村子,二百來戶人家。小時候,我伴著罵街聲長大。聽?wèi)T了這種聲音,有時倒覺得挺上隱挺有滋味,假如有一陣子沒有了動靜,心里反而感到空落落的。村子雖小,會罵街的老女人可不少。額娘算是罵街的典范,一頭蒼蒼白發(fā),背駝得似駱駝,印象中春夏秋冬,每天嘴都沒閑過,村里的大小弄堂都罵遍,罵的內(nèi)容千遍一律,罵兒子罵媳婦,只要嘴一哆嗦,就開始指桑罵槐,牙縫里每迸出一個字都擠得咯咯響,頗有胸有成竹、“妙語連珠”之水平。
比起那些邊走邊罵的豪罵,柔罵卻有另一番韻味。我曾見到村口的阿貴與母親靜坐對峙,柔聲對罵,母子倆你有上句,我有下句,不甘落后,好像對對子一樣,而且很有耐性,只要一坐下,沒準大半天也不會收兵。
比起女人,男人罵街要簡單得多,一般把事說完后順便罵上幾句就會歇掉。而女人罵街時間較長,還會拉著長腔,有時從村中心的巷子開始罵,直到把人引出來,聽得人越多就越起勁,繼而會連續(xù)罵上一個小時。直到自己口干舌燥、肚子餓得咕咕叫,才肯罷休,最后還拋下一句:“今天就罵到這,明天俺接著罵?!?/p>
罵街時,全村都靜悄悄的,誰也不敢大聲出氣,誰接嘴就是誰。有時,有接嘴的覺得像是罵自己,那家的女人就會走出家門問:“小胖娘,你罵誰?”這家的女人說:“你沒有拿俺家的東西你還怕罵?我見過有揀東西的人還真有揀罵的呀!”緊接著再罵上幾句。這時,一場對罵很快開始上演。
曾聽過這樣一則罵街趣聞,一次,爹爬到樓頂上罵,誰家借了俺的鐵鍬不還,誰不得好死,我操他娘。孩子正好回家,看爹在樓頂上罵累了就讓爹下來,替他爹罵會兒。兒子上樓頂開始罵了,俺爹罵啥我就罵啥,俺爹罵誰我就罵誰,俺爹操誰我就操誰。爹正在吸煙,一開始挺高興的,當(dāng)聽到俺爹操誰我就操誰這句話時,頓時大怒:“你這混蛋小子,快給我下來?!边@時,引得旁人捧腹大笑。
如今,昔日有著“遣詞造句”天賦的女人己步入耄耋之年,想罵也罵不成了,牙齒掉了,嘴唇厚了,沒人起哄了,早已失去了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而新生代的女人,文明有禮,待人接物自有大家風(fēng)范?!傲R街”則成為人們記憶中的一道風(fēng)景,并永遠退出了歷史的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