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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叔陳石美

        2019-11-14 10:43:26嚴(yán)榕
        吐魯番 2019年3期

        嚴(yán)榕

        下了車,我大口呼吸著鄉(xiāng)野間的空氣。

        清寒中,略帶一絲濕潤的暖意,飄散著一種花草混合泥土的甜腥味兒,氤氳著初秋該有的豐腴氣息。秋陽在頭頂朗照,像剛回巢的蜜蜂,散發(fā)著絲絲蜜意。一群飛鳥,正好經(jīng)過田野上方的電線,很像上下起伏的動態(tài)音符。

        傳說中的“寶山小筑”位于鄰縣小鎮(zhèn)一個叫大樹埡的郊野。很好找,路邊有牌子,略微顯出它被風(fēng)日侵蝕后的陳舊。我下車辨識,見下端赫然寫著——聯(lián)系人:陳石美,我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中間那個字的不同,心想:我這表叔,難道是受的刺激太重了?這不明擺著承認(rèn)自己是負(fù)心漢嗎?唯恐世人不知他拋妻棄家的罪行,改這個名兒昭告天下?我不禁笑了。

        沿著國道旁的公路,向上走幾百米,就見到大門了。迎面是一道石頭堆砌的圍墻,上方飛檐斗拱,蓋著如今鄉(xiāng)村已不多見的魚鱗般的灰黑瓦片。有麻雀從檐下唧地一聲,從圍墻外的一片片碧綠菜畦上方飛過,徑直朝不遠(yuǎn)處的山林射去了。

        一進(jìn)他的山莊,眼前是左右相對的院子,白墻黑瓦的徽派建筑,高低錯落著,馬頭墻上的鳥兒朝著藍(lán)潤的天,凝固著振翅欲飛的姿態(tài)。小徑蜿蜒,假山林立、回廊曲折,木石大行其道,明顯透露出他借鑒傳統(tǒng)園林的野心。

        中間的草坪上,擺著各種造型的石頭。有小鹿低頭吃草,神態(tài)安詳,宛如林間漫步。有大小不一的磨盤,石碾看似無心,實則有意地擺放著,或立,或倒,其上的鑿痕歷歷可數(shù)。

        屋檐下,擺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石頭,青色、赭石色、褐色、黑色,凹凸有致。高有丈許,小的拳頭大小。細(xì)細(xì)賞玩,有猛虎細(xì)嗅薔薇者,有孔雀溪邊開屏者,也有老翁拈須微笑者。轉(zhuǎn)個身,再看,又不像了,似是而非,忍不住再細(xì)細(xì)回看,摩挲,回想剛才那是怎樣的驚鴻一瞥。雖然,這些石頭顯出倉促搬回的凌亂。但任誰看了,都會贊嘆發(fā)現(xiàn)者有獨到且犀利的眼光。

        石頭后面的院子是餐廳,門外掛著“食堂”的隸書木頭牌子。門框邊,金黃的玉米棒子、金紅的辣椒。一串串豐收的喜悅,沉甸甸地掛著,呈現(xiàn)出溫暖祥和的色調(diào),與褐色木門映襯出一派厚重樸素不事張揚(yáng)的美。

        屋檐下,垂掛著大大小小的吊鍋子。就是從前的農(nóng)村,我們家家戶戶用來煮飯、煮湯的鐵鍋子??粗切╁佔樱曳路鹂吹搅藦那澳切釟怛v騰的日子。小時候,我最拿手的事,就是大人在田間忙搶收耕種的時候,幫奶奶打下手,煮好一鍋噴香的白米飯。

        透過木格子窗戶,我看到餐桌一律是八仙桌,四面擺著長條板凳。墻上的紅色印刷體內(nèi)容是“毛主席語錄”,讓人瞬間有種回到“大集體”時代的錯覺,不知今夕何夕。

        左邊的小院子陳設(shè)簡單,普通農(nóng)家的鍋灶、火塘一應(yīng)俱全,彌散著農(nóng)家尋常日子的煙火氣——一定是大姑奶奶老兩口的住處了。

        我想,兩個老人家一定想不到,這個曾經(jīng)讓他們顏面掃地的兒子,竟會有朝一日,能讓他們坐在溫暖的爐火邊打盹兒,安享靜好的暮年。

        從前,人們都叫表叔“陳世美”。

        那時候,他剛與新婚不久的妻子離婚。戲文里那個被包拯用狗頭鍘切下腦袋的家伙,名字就被人們搬來,贈送給了表叔。于是,他的劣跡如同春天的楊絮,在人們唾沫星子飛舞的談?wù)撝?,四處傳揚(yáng)著,聽者無不報以白眼和一聲厭惡的“呸!”

        最恨這個表叔的人,是奶奶。她自己的親外甥女嫁給爺爺?shù)挠H外甥,本是親上加親的好事兒。不料,這對被雙方老人看好又極力撮合的婚姻,卻像一塊好看卻易碎的玻璃,在雞飛狗跳的爭吵與打罵中,碎了一地,終以離婚收場。

        后來的很多年里,我們也一樣恨他。那個表嬸瘦小,顴骨很高,亮汪汪淚水掛在眼眶欲落未落,臉上搽的粉被沖出一道道亮印子。

        在她聲色俱哀的哭訴中,表叔是一個不顧家,四下浪蕩,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又先提出離婚,不是陳世美是什么?聽者無不憤然。無奈,表叔不在眼前,親戚們無法將其暴揍一頓以泄憤。只好強(qiáng)行撲滅心中大火,轉(zhuǎn)而柔聲勸慰被棄置的表嬸:“別傷心!為這種人犯不著。哼,他這德行,肯定打一輩子光棍兒……”

        在我們鄉(xiāng)下,離婚實在是個驚世駭俗的大事件。不管是誰提出離婚,男人永遠(yuǎn)在眾人的口水中淹得死去活來。趙家莊的趙仁德,有了相好。因為老婆大鬧誓死保衛(wèi)婚姻的立場,他選擇了用一包炸藥,在廂房和妻子一塊兒,捆綁上了天堂。李村的王貴,受不了老婆的尖酸潑辣,提出離婚??墒且驗樯祥T女婿的身份,被女方家人堵在家里差點被打死……

        離婚后,表叔陳世美不知所終,他很識趣地失蹤了好多年。我們以為離婚后,照鄉(xiāng)間的慣例會發(fā)生點兒什么的心,在陷入巨大的失落后,最終慢慢習(xí)慣了這種一拍兩散的結(jié)局。

        因為這段狼狽不體面的婚事,表叔的父母,也就是爺爺?shù)拿妹妹梅?,我的大姑奶奶老兩口,在其后的好多年里不敢登門,他們不好意思與爺爺奶奶見面。

        那時,我還小,不諳世事,恩怨都被大人們的蓋棺定論牽引著。我在終于弄清了《鍘美案》的始末后,也像大人一樣,憤憤地叫他“陳世美”。

        很多年后,飯桌上無意間聽說他的消息。

        他已再婚,夫妻倆經(jīng)營著一家民宿。并將大姑奶大姑爺老兩口從山上接下來,和他們住在一起。是當(dāng)?shù)厝丝诳谙鄠鞯某晒θ耸?、孝子。因為他的發(fā)跡,各路親戚們用高亢的語氣,配合瞪大了眼的夸張神情傳揚(yáng)他的功績,一如當(dāng)年的浮夸模樣。他們刻意遺忘并原諒了他多年前浪子不回頭的過往。順帶,也原諒了自己當(dāng)年用成王敗寇的標(biāo)準(zhǔn)丈量其人生的心態(tài)。

        于是,才有我這次的慕名前往。與其說是造訪、看望老人,不如說是打探他這些年撲朔迷離的過去。我已是成年人,已懂得婚姻的雙方是兩個巴掌,一個總是拍不響的。我自然曉得,一個浪蕩子能將民宿在鄉(xiāng)野間開得風(fēng)生水起,是不大可能的。

        兩位老人到地里摘菜去了,不知你表叔去哪兒了,反正他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一個雀斑臉的服務(wù)員,眨巴著眼睛笑著告訴我。

        于是,我沿著院子中間的石砌小徑往上走。路邊,擺著壇壇罐罐,陶制的,泥塑的。環(huán)肥燕瘦,錯落有致。雖然粗糙,但刻著的花草蟲魚花紋,卻質(zhì)樸可親。隨手摸到的,是它們曾經(jīng)沸騰過的黃金歲月。

        這里,似乎是陶罐們的一個極好的歸宿。

        它們身旁站著的那些高低屈曲的樹們,枝丫自由伸展,頂著一身油綠厚實的卵形葉片。雖不高大,但壯實,有一副偉岸男子的體魄。他們站在陶罐旁邊,讓我想到愛情。對,愛情。如果樹們有眼睛的話——當(dāng)然,這是我的想象,他們看陶罐,看天,看云的眼睛該是明亮,深沉的。每一個綠瑩瑩的葉片,都是一句飛揚(yáng)搖蕩著的甜蜜情話,在春風(fēng)中四處流傳。

        眼前的磚砌墻面上,掛著犁鏵、釘耙、蓑衣、斗笠,魚簍……仿佛每一件物品都沾染著田野溫潤粗獷的泥土氣息,仿佛農(nóng)人回家,剛剛將它們隨手掛在這里。好像手握過的余溫還在。

        我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嘖嘖驚嘆:這個小型農(nóng)耕博覽會的主人簡直神通廣大?,F(xiàn)在的農(nóng)村,電動的旋耕機(jī)、播種機(jī)早就取代了這些傳統(tǒng)農(nóng)具。我所看到的這些木頭、竹篾做成的血肉軀體,曾陪農(nóng)人一起淋過淅瀝瀝的雨水,看過池塘邊的野花,聽過布谷鳥濕潤的啼叫,感應(yīng)過一粒草芽莊嚴(yán)的生命悸動。他們在一起,屬于遙遠(yuǎn)的過去。草木不言,它們也無言。現(xiàn)在呢?早已無處尋覓,湮滅在時光深處。要淘到寶,何其不容易?

        一路的移步換景,讓我不得不一步三回頭。爬完幾十級臺階,山莊的最高處,到了。俯瞰一里外的國道,瀝青路上疾馳而過的鳴笛聲,渺遠(yuǎn)而微弱。聽起來,恍若隔世。

        后山,鳥聲稠密,像雜花生樹。從各種此起彼伏的鳴叫聲中判斷,應(yīng)該有十幾種。蕩漾著春日喜悅的鳴叫,棲息在山莊四周的林海。通透的綠意和山崗吹過來的風(fēng),赫然入目入心??磥恚硎暹@個山莊,穩(wěn)妥地安放在群山柔軟的綠色搖籃里。

        十幾間客房從外觀上看,毫不起眼,一律是灰磚砌成,白墻黑瓦,木頭門窗。床單被褥雪白得亮眼,實木地板踩上去噔噔作響。據(jù)說有許多作家畫家一來這里,就會住上十天半月,走時帶著自己滿意的作品,還許諾不久還要來這兒住下。也許,住在這里,遠(yuǎn)離了塵囂,離自己的心就近了。這樣看來,門口掛著xx市作家、書畫家、攝影家協(xié)會創(chuàng)作基地的牌子,也就不是虛張聲勢了。

        轉(zhuǎn)了一圈,居然沒看到表叔。

        一瞥,見門口沙發(fā)上,一個人面壁而躺,發(fā)出均勻暢快的鼾聲。后腦勺的頭發(fā)蓬亂如稻草,腳上露出大腳趾的白襪子像報紙頭條一樣醒目——該是個邋遢又懶惰的員工了。我走過去,碰碰他的肩,大聲問:“哎,你們老板呢?”

        那人迷瞪著眼,一下子坐起來。我和他幾乎同時“啊!”地驚叫了一聲。因為,我們都認(rèn)出了彼此,雖然隔著十幾年的光陰,但眉眼錯不了的。我面前的,正是表叔,他就這樣真實地出現(xiàn)在我眼前了。

        太多的問題一股腦兒地要涌出來,像鳥兒出巢。關(guān)于他的創(chuàng)業(yè),兩段婚姻,石頭及農(nóng)具的來歷,為何改名兒……我一時不知先問什么好,又怕唐突。只好邊笑,邊誠懇地贊賞:“表叔,你真了不起!”因為激動和仰慕,簡直失態(tài)到言語有些發(fā)顫的地步。

        他笑了,四十多歲的男人,笑得竟有些羞澀,眼瞼低垂了下去,眼角的魚尾紋倏然綻開。他一咧嘴,我才驚異地看到,他缺了一個門牙。讓我想起,我兒時在長輩家見到他時,爺爺夸贊他鋼筆畫畫得好,他臉上浮現(xiàn)的,也是這樣的笑容。只是那時,他還是翩翩少年,茂騰騰如門前地里五月的高粱。

        我們走出客房,并肩站在露臺上,面對著眼前低處的偌大院落,遠(yuǎn)近起伏的群山,聽他講他的故事。那種感覺,就像站在城樓上,聽一個君臨天下的王,講自己是如何縱橫決蕩逐鹿中原,打下大片江山的傳奇人生。

        “我呢,雖然農(nóng)村出身,像個大老粗,但骨子里還是很文藝的。畫畫、賞石、根雕、我都會一點兒。結(jié)婚后,我在家里待不住,四處找石頭,尋好的樹木。沒怎么管家里……”提起往事,表叔的自豪中,也有那么一點不易察覺的歉疚。

        “所以你就要離婚?”我問。

        “哎呀,所有人都不曉得哦,我一回家,還隔著半里路,我在上面公路走,你那表嬸在路下面地里忙活。她只要遠(yuǎn)遠(yuǎn)看到是我,就開始破口大罵,罵的那話啊,我聽了恨不得扇她耳光。嘖嘖——她恨極了,咒我找樹樁子掉到崖下摔死,撿石頭被水淹死,連你大姑奶奶大姑爺都被詛咒呢……”他講得面頰緋紅,隔著這么多年,他臉上還是掛著掩飾不了的窘迫和激憤。

        我一愣,萬萬想不到真相竟然是這樣。

        “你沒好好哄哄?女人是要哄的啊?!蔽也粍勇暽匦χ鴨?。

        “有啥用的哦,她就覺得我虧欠她,一回家給我臉嘴子看,還摔盤子砸碗的,我咋勸?越勸她氣性越大。我都不敢回家了。”

        檐下,有對燕子在唧唧喳喳地說著啥,吵架嗎?吵完,又接著過它們熱鬧歡騰的日子。我瞅著它們,有點分神。那張臉,那張高顴骨,被眼淚沖出白印子的臉,陡然浮現(xiàn)在眼前。聽說,她后來嫁人,已是兩個孩子的媽了,丈夫是個粗野的莊稼人,勤扒苦做,他們過著中規(guī)中矩的農(nóng)家日子。一物降一物,看來真是這樣。

        表叔接著講——

        我看這日子實在沒法過了,就提出了離婚,雖費了些周折,總算解脫了。我也知道,一離婚,我就成了所有人的敵人。干脆走吧,獨闖天涯。我去了很多地方,云南、武漢、三峽、重慶……學(xué)畫,根雕,室內(nèi)裝修,反正啥都學(xué)。又認(rèn)識了你現(xiàn)在這個表嬸。直到看到云南那邊的民宿發(fā)展得好,我才決定回來的。

        說完,表叔指著面前這片領(lǐng)地,說:“這地方,從前是一大片荒坡,盡是野雜草、亂刺蓬、爛石堆,嘖嘖!荒涼得不成看相。我從政府那兒買來以后,和你表嬸兩個人燒荒草、除地基,用了兩個月的時間。那時候,我們兩個累得像狗。我親自設(shè)計山莊的結(jié)構(gòu),她開荒種菜。為了省錢,沒請幾個工,這里面的每塊磚每片瓦每塊石頭,都是我親自砌的。那些農(nóng)具,農(nóng)民都不要的玩意兒,我都死皮賴臉地求了回來,跑壞幾十雙鞋子。擺那兒,還不錯吧?

        說完,他笑了一下,眼角的每一條皺紋,都明白無誤地舒展著一種滿意的自得。

        有只蝴蝶落在木頭窗格上,花翅膀一動不動,靜靜聽我們的問答。

        我不禁對這位素未謀面的表嬸,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好感,忍不住說:這個表嬸,挺好的啊。

        表叔呵呵一笑:“沒有她,我這山莊能開起來?她能干,不怕吃苦。最要緊的一點是,她懂我。你看我畫畫、四處找石頭、找樹樁,常常不著家。換個人,像你原來那個表嬸那樣,那兒還有我過的日子?”

        想想也是。不懂與懂,決定了表叔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問起他改名字的緣由。他說,反正我喜歡石頭。為了找到好石頭,哪怕山高路遠(yuǎn),我都要去的。你看,我的門牙,就是一次到溝里找石頭摔了個跟頭,犧牲掉了。你表嬸說我是個“石癡”,我就干脆把名兒改成“陳石美”了,哈哈。

        原來如此。

        他一個人,為了找到心儀的石頭、木頭。下到河灘里,鉆進(jìn)叢林里。貓著腰,瞪著探照燈一樣的眼,來來回回地搜尋。旁人所認(rèn)為的苦與傻,于他,卻是生命里莫大的享受。撿起石頭,托在手里。找到好木樁,細(xì)細(xì)摩挲,像愛撫情人的臉龐。對著陽光仔細(xì)端詳?shù)谋硎?,眼神清亮如露珠,一如年少模樣。從前的恓惶與落魄,都被洶涌的喜悅沖得點滴不剩了吧。

        我始終沒見到那個新表嬸。表叔說她開車到鎮(zhèn)上買菜去了,為了保證菜蔬臘肉的農(nóng)家口感,她會開車在山野間奔波好遠(yuǎn)的路。

        臨走,表叔送我到“寶山小筑”門口,囑我有空常來,還說下次要送我兩塊好石頭。

        我沖他揮揮手,心里卻覺得,他的石頭,是天地回贈給他的珍寶。我這樣一個俗人,哪配擁有呢?

        頭頂?shù)奶炫c云,清潤如水洗。云在青天水在瓶,這句話就這么在我腦海里冒出來,像泉水中忽然泛出來的一個清亮水泡。

        說真的,云在青天水在瓶,從前覺用它形容人生,曼妙得不切實際。但那一刻,我突然覺得,經(jīng)歷了人生的峰回路轉(zhuǎn)之后,現(xiàn)在的表叔就是這樣。

        云在青天,水在瓶——我不由得喃喃念出聲來。

        此時,我的車駛出斜坡,正緩緩匯入紅塵中來往穿梭的滾滾車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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