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曄
周六,棉一立交橋。
書市擺攤的日子。
憋了一周的攤主們四五點就來了,相繼“占領”了各自的地盤。平時,街上不讓擺攤,只有周六才能出攤。淘書的人也大老遠趕過來。
早晨天氣晴得好好的,到了九點多突然陰云密布,掉起雨點兒。書擺開時間不長,都沒賣幾本,有的甚至沒開張。在這兒擺書攤有幾種:固定的,老板沒職業(yè),就是靠賣書為生;另一種是有工作,或退休后沒事兒干,周六擺擺攤。小四是河南人,平時在工地上打工,周六日出來賣舊書,掙幾個零花錢。
雨點兒緊了,大了。
書攤老板一個個急著收書,怕濕。常擺攤的有經(jīng)驗,備著雨布,他們從拉書的面包車、電三輪、腳蹬三輪里取出各類能苫的東西,有塑料布,有雨披,還有雨傘。凡能遮擋的,都拿出來了。
大老張不怕,他賣雜貨,混跡于書市賣針頭線腦、汽車掛飾,還有串珠。他的掛飾和串珠個個鮮亮,從哪里拿的貨,別人不知道。他賣東西給錢就賣,好像不在乎錢。
他的攤兒和小四挨著。小四和大老張一周見一次面。
“你一個賣針頭線腦的,到這兒混啥?”
“針頭線腦就不是文化?沒針頭線腦,你們都得光屁股。你以為賣幾本書就是文化人?”大老張不依不饒。
書們收起來,沒收書的遮擋著,也賣不成。大家持觀望的態(tài)度,等著看雨到底能下多長時間。
大老張紋絲不動坐在板凳上,右嘴角叼著煙。買書的買不成書,他巴掌大的小攤卻成了熱點。
過來白發(fā)蒼蒼的老兩口,攤前停下問了句,轉身就走。他們上周剛買了大老張的車掛飾。
“哎,哎,老頭別走,買點兒掛飾回去給大伙兒分,五十塊錢一堆兒。別人論個兒,咱論堆兒。”
“我有?!崩项^不回頭。
“有?你還有老婆?!贝罄蠌埫黠@有點兒生氣。
白發(fā)老人本來走了,聽到大老張的話,回過首,“哎,甭說有老婆就是福?!?/p>
本來走了,一說話,又轉回攤前。
“趕緊買吧,下雨,我便宜賣。掙那么多退休金干嗎,你放著錢沒用,買汽車還交車位費,買飛機放房頂上。”
“我沒汽車?!卑装l(fā)老人說實話。
“這一堆兒六十?!?/p>
“不買。”
“五十五。你買不買?你出五十。你老伴出五塊?!卑装l(fā)老人和老伴兒遞了個眼神。
“就五十。五十那一堆兒?!?/p>
旁邊有人插話,“你這貨不是假的吧?”
“放心,咱不做虧心事兒,一堆兒掙五塊,就掙包方便面?!?/p>
“再給你搭一個?!贝罄蠌埬贸鲆粋€別的東西放到那一堆兒上。
白發(fā)老人心活了,從中山裝的內(nèi)兜里掏出一張嶄新的五十元。
大老張的聲音在春雨里如長了翅膀的蝴蝶在書市上起伏,下雨的工夫,就賣出去三百塊錢的東西。
小四和一幫書攤老板們眼睛直了,在遠處嘟囔,“真他媽神!咱一天也賣不了三百,他都是批發(fā)市場弄的假貨,沒一個真的。”
白發(fā)老人買了一堆兒,走了有五六步遠。
大老張又從背后的包里拽出一堆兒,“還有哩,別走,別走,也論堆兒賣。廣州貨!”
白發(fā)老人沒有回頭。大老張的聲音高了八度,“本集最后一次!下個集,我就死了。”
“你就死了?你活得好好的,老騙子!”小四冒出一句。
一會兒工夫,大老張面前賣了個空。小雨綿綿,大老張一直沒挪窩。
他的針頭線腦前,還擺著幾個金光閃閃的戒指。有個小伙子湊過來,蹲下身子挑了一個問大老張價格。
“三塊錢一個。”
“假的吧?”
“你說三塊錢能買什么貨?”
“最近老漏財,戴個假戒指把財氣留住。”
買戒指的伸出手,讓小四看他左手的掌紋。男左,女右。
雨不大,大老張開始數(shù)錢,他對小四也不避諱,數(shù)完了,向小四揮揮,“拜師不?”
小四沒說話。
雨不下了,小四把書攤開。他第一次開口喊:“正兒八經(jīng)的,正規(guī)出版社出的書,不上當,保證不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