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無眼者
圖坦卡門的陪葬圣甲蟲胸飾,開羅埃及博物館藏
Djehoety的心臟圣甲蟲,萊登博物館藏
在古埃及的歷史上,蟲子曾受到人們特別的崇敬,而其中最為重要的莫過于一類有著特殊愛好的蟲子——屎殼郎。它們有著一個閃耀著光輝的名字——凱普里(Khepri)。好事的翻譯者則進一步地將它們稱為“圣甲蟲”(divine beetle)。從傳世的古埃及文物中,常能找到凱普里的身影,也能從中一窺古埃及人追求永生的“密碼”。
埃及人相信世間萬物隨著旭日東升而創(chuàng)造或重生。而被太陽的光輝保護著,從而不為混沌和妖魔侵襲,這些便是古埃及人賦予圣甲蟲的美德。在古埃及,人們對圣甲蟲神的崇拜非常久遠,這源于尼羅河每年的泛濫。尼羅河從上游帶來豐富的養(yǎng)分,隨著洪水退去,重生的耕地更加肥沃,而每每從糞球中孵化而出、最先登場的圣甲蟲就被視為復活之神受到崇拜。圣甲蟲被稱為凱布利〔Khepri〕神,Kheper在埃及文中意指創(chuàng)造或轉換(to create or transform),是永恒再生的象征。人們還把晝夜的更替想象成是一只碩大的圣甲蟲在推動著太陽升起和落下。埃及諸神中創(chuàng)造萬物的太陽神拉〔Ra〕,其形象通常被描繪為:清晨是圣甲蟲,中午是鷹,傍晚則是法老裝扮的年輕男子。
為此,古埃及常喜歡制作甲蟲形狀的護身符佩戴在胸口,相信這樣太陽的庇護就不會從他們身邊消散。于是最初的圣甲蟲護身符誕生了。
在重視喪葬文化的埃及,人們認為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終止,而是開啟了另一個世界,只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并通過神靈的考驗和審判就能獲得新生。法老作為埃及的統(tǒng)治者,他們在生前擁有無上權力,享受奢華的生活。死后為了能夠重生繼續(xù)成為法老,他們?yōu)樯衩鳙I祭并建造神廟;給自己修建陵墓把身體制作成木乃伊;用各種護身符保護自己在前往來世的旅途中獲得平安。圣甲蟲就是一種具有神奇魔力的護身符,保護法老得以永生。
很快,埃及人發(fā)現(xiàn)圣甲蟲護身符扁平的底面很適合雕刻文字和圖像。于是,這種用于辟邪的蟲子就擁有了一項新的功能——記錄信息。需要記錄的信息有很多種,姓甚名誰、官職部門、神祝巫卜等,因此,圣甲蟲的形象不僅在很多古埃及的珠寶首飾和裝飾品中,甚至作為官員的印信大量使用。
其中一些圣甲蟲的重要性如此之高,甚至可以媲美許多王室的金石碑銘。這些就是用于記錄法老的功勛的“紀念圣甲蟲”。這些蟲子的腹部用神圣的“金字塔文”滿滿刻上法老的功績和贊頌或炫耀之語,然后供奉在神廟中,或者如法老的公文般飛向埃及各地,供眾虻瞻仰。
在法老的一生中,可以紀念的事情很多,最主要的是狩獵的成果,兇猛的獅子和彪悍的野牛都是他們利箭下的犧牲品。除此之外,皇室成員婚禮,戰(zhàn)斗勝利或者基建功績也在其列。
阿蒙荷泰普三世的紀念圣甲蟲,記錄了他的獵獅功勛,大英博物館藏
圖坦卡門的陪葬圣甲蟲胸飾,開羅埃及博物館藏
阿蒙荷泰普三世的紀念圣甲蟲,梵蒂岡博物館藏
天然滑石(未烘烤)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雖然法老大多好大喜功,留存于世的紀念圣甲蟲卻數(shù)量稀少。當然,一位法老除外——法老阿蒙荷泰普三世的一件獵獅紀念圣甲蟲就在大英博物館,另一件則在英國的一個城鎮(zhèn)博物館上;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的古埃及收藏獨具一格,兩件展出的“紀念”圣甲蟲中也有一件屬于他;梵蒂岡博物館也有一件他的紀念圣甲蟲。實際上這位享用盛世的法老“自嗨”的欲望極其強大,他在位的前十二年就制作了五件“獵獅”圣甲蟲,而他擁有的“紀念”圣甲蟲的數(shù)量可能超過其他法老的總和。同時,阿蒙荷泰普三世也是擁有最多個人雕像的法老,堪稱古埃及的“自拍狂人”。估計也是天道輪回,這位享盡榮華富貴,活了72歲高齡的法老卻留下了一個叛逆的繼承人。
為了記錄信息,蟲子們必須是柔軟的,方便工匠們把文字雕刻在它們腹部;為了保存信息,蟲子們又必須是堅硬的,在運輸、佩戴和存放時不會輕易被時間的手磨滅。能屈能伸,蟲子們如何滿足這樣的變化?其實古人對這種特殊品性的尋求由來已久:陶土是柔軟的,在太陽下暴曬后會變硬,若加以烘焙則會更加堅硬。但是陶還不夠硬,敲打和撞擊會破壞它們。埃及人也并不習慣在泥土上書寫。瀝青加熱后柔軟且具有黏性,冷卻時卻是堅硬的石頭。上古時代的伊朗人大量使用這種神奇的礦物,制作容器、雕像和印章。但是埃及不產瀝青,也不可能依賴進口來滿足大量的記錄信息需要。然而,答案其實就在身邊,那就是滑石(steatite)。
一組石質心臟圣甲蟲,梵蒂岡博物館藏
這種普通的石頭隨處可見,摩氏硬度從1到2.5,可以用指甲刻畫。但是在加熱烘焙到1000℃后,它的硬度奇跡般地上升到5.5-6.5,其他性狀則不受影響。要知道,和田玉的硬度也就是6-6.5。這種石頭表面豐富的孔洞結構更讓它們變得極富可塑性,經(jīng)由加熱,釉料可以輕易地滲入石體產生豐富的色彩。于是,制作蟲子最完美的材料誕生了。
紀念圣甲蟲和絕大部分普通圣甲蟲都使用烘烤過的滑石制作,遺憾的是這種材料終究無法抵擋數(shù)千年的水土侵蝕,再出土時輕則失釉龜裂,重則破敗崩落,和那些堅硬材料(水晶、瑪瑙)所制的圣甲蟲相比自然是“黯淡失色”。但是這無法改變這種材料作為數(shù)千年中信息記錄媒介的首選,而那些色彩鮮艷、質地堅硬的半寶石圣甲蟲則多數(shù)是不帶銘文的飾品。
希臘古風時代滑石圣甲蟲,羊,大英博物館藏
希臘古典時期龜背印,埃爾米塔什博物館藏
心臟圣甲蟲和作為胸飾的圣甲蟲,大英博物館藏
19世紀寶石雕刻戒面,大英博物館藏
費昂斯葬儀圣甲蟲,大英博物館藏
當然,不是所有的帶有密密麻麻象形文字的圣甲蟲都是紀念圣甲蟲。其中一些肩負著更為不同尋常的使命,比如心臟圣甲蟲,它們守護著死者的心臟。密布在蟲腹的是“死亡之書”的咒語,可以讓死者的心臟在冥王奧西里斯“審判”大關——“心臟稱量”儀式中不要出賣自己的主人。這是一個帶有些欺騙目的的咒語,然而只要能達到幸福的“樂園”,埃及的巫師們是不介意任何形式和對任何人的欺騙的。
和記錄信息的甲蟲不同,心臟圣甲蟲往往是綠色或者黑色的,而且石質(長石、玄武巖等)的居多。綠色是神祇的顏色,冥府的掌管者奧西里斯神是綠色的,創(chuàng)世之神普塔赫是綠色的。這個顏色代表了滋養(yǎng)和重生,也就是凱普里最初的祝福。王侯貴胄們的心臟圣甲蟲則還需要考究地用黃金包鑲成項鏈掛在木乃伊胸前。
二十五王朝之后,埃及人開始把沒有文字的費昂斯圣甲蟲穿綴在包裹木乃伊的珠網(wǎng)上,胸口的位置。不再記錄信息,這些圣甲蟲卻長出了翅膀……
當然,我們所見最多的那些普通的圣甲蟲上只有有限的文字,它們大部分只是對神的贊美或者祈愿。有一些卻留下了那個時代的印記——法老、貴族或官員的名字。
于是蟲子成為了埃及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擴散到了周邊的文明。腓尼基、伊特魯里亞、希臘、羅馬、猶太國……那些耳熟能詳?shù)拿趾褪ゼ紫x逐一關聯(lián)起來。
當法老王朝的輝煌逝去,蟲子卻也在悄悄蛻變著,藏起了雙翼和鎧足,變身成單純卻依然醒目的寶石。公元前5世紀,古典時代的希臘貴族中流行的戒指上裝置著光滑的“龜背”印——它們保留了蟲子的體態(tài)卻丟失了一切細節(jié)。而在亞歷山大帝國時代之后,圓片狀的寶石戒面開始了長達兩千年的風靡。如此的一枚小圓片或許很難讓人想象它的祖先曾經(jīng)是那么巨大的一只“蟲子”,它們的差別正如恐龍之于麻雀,不過有一點或許沒有被時間改變:它們永遠是諸神賜予人間的禮物,受到一切觀望者的頂禮膜拜。
古羅馬藍黑縞瑪瑙(nicolo)印記戒面,貝勒洛豐迎戰(zhàn)奇美拉,佛羅倫薩考古博物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