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大

在山頂俯瞰老家

老家越來越舊了

比舊衣服更舊 更像是

舊衣服上的一塊補丁

一些屋子倒掉了

另一些仍在堅持

它們的堅持仿佛出于無奈

又像是天經地義

磨坊、水井、羊欄、寺廟

出入于破舊的時光中

一條七拐八拐泥土路

類似于一種綁縛

一些人仍活在村里 黯淡 卑微

另一些人則移居到草木之下

熄滅了燈火

村莊與墳地之間

坐落著廣闊的生死

此刻

夕照像斑駁的鐵銹一樣

灑落在這個古老的村落上

使老家看起來像是

一塊被銹跡入侵的鐵

找不到一條豐沛的河

雨水這次是要失望的

它無法找到青草 甚至

無法找到一條豐沛的河

那些濕冷的事物繼續(xù)濕冷

低迷的事物繼續(xù)低迷

但風不會停下來

彤云衰草是它的同行者

葉子也不會停下來

它拋棄了整座樹林

一條樵徑

聽慣了樹枝折斷的聲響

這一處新添的傷 令

松林咬緊牙關

麻雀將在一場大風里

背負稻草垛

我將在一夜苦霜里

躲進咳嗽和懷念

暮色蒼茫

河灘上的石頭

推開了

身邊的水

內心的北風

它習慣了自己的道路、方式

我習慣了它的粗暴、蠻橫

它帶來了荒涼、晦暗和

一場接一場落雪

以此遠離了溫暖濕潤

遠離了花香愛情和四月的絮語

永無止息的馬蹄

陷入了一場艱苦卓絕的奔跑

從肺腑到胸腔

從日出到日落

萬物低垂

月光散亂

我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我已學會了服從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搖晃

但我盡量做到不動聲色

盡量讓積雪山巒樹木落葉和暮云

更接近吹拂

我不是一場北風

不了解它真實的想法

我所能做的

只是忍住寒冷和黑暗

把那些搖搖欲墜的事物重新安頓好

然后

攤開風暴之上的

平靜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