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

香草

她們一直芬芳著

煌煌幾千年

那些香草的容顏

并沒有半分的改變

變了的是人間

江蘺 杜衡 芰荷

薜荔 留夷 揭車

這些穿著古裝的草

芳名讀來有點隔膜

現(xiàn)在已沒多少人還能記得清

我也無法將古典的她們

和現(xiàn)實一一對應(yīng)

其實她們的翠袖和裙裾

從《離騷》起就一路逶迤著

面容始終姣好

步履始終輕盈

或許就在我的視線里

是十步之內(nèi)的芳草

艾草

其實艾草才是最冤枉的草

憑什么蘭蕙他們是忠臣美人

小人奸佞就是艾和蕭

眾生平等眾草平等

受了屈的屈大夫知不知道

他不平的褒貶和離騷

并不能改變草木的分毫

草還是尋常的草

在塵界的紛紜中

被蕓蕓草民委以了重任

在紀(jì)念日里被奉若神靈

世事如戲 翻云覆雨

比竇娥還冤的艾草

卻成了為詩人主唱的青衣

眾草緘默的時刻

艾是端午唯一的高音

老木雕

是一場集體奔逃

還是一場有預(yù)謀的遷徙

那些木雕上的人物

泱泱如潮水 密集如螞蟻

從四面八方趕來

行于水 又止于水

山河既然不可挪移

總要有人來收拾殘局

總要有地方來安放鄉(xiāng)愁

龍子湖畔 有人仿照明月的形狀

堆建了六個圓形的島嶼

六個月亮 泊在水上

那些遠(yuǎn)道而來的人 緘默不語

他們藏起各地的口音

隱去某朝某代的印記

男人都峨冠博帶 女人都云髻羅裙

面目清晰 五官立體

我拱一拱手 與他們陌路相認(rèn)

比鄰而居

夢工廠

修復(fù)倉庫是一座夢工廠

不明朝代的氣息

在那里暗自彌生

木雕師傅多么年輕

好像還不足而立

他攥緊手里的鑿子

繡花一樣

輕輕地鏨 細(xì)細(xì)地琢

新鮮的木屑如婚禮上的撒花

有幾片還落在我有些單薄的裙上

重建一個世界并不難

最難的是修復(fù)那些生活的破綻

在這場叫做時間的戰(zhàn)役里

沒有誰是徹頭徹尾的勝利者

沒有誰身上不是累累的傷痕

夢境中總可以有一次靈魂出竅吧

至少可以有一次顛沛流離

年輕的匠人沿著年輪的紋路

他手中的刻刀 也沿著

那些被遺棄被損害的命運

在塵世里撲騰已久的小心臟啊

那些綻開裂口的隱痛 該是多么慶幸

竟有了這樣一次擦拭塵土

縫綴織補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