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龍仁青
我是漢藏雙語教育的受益者,又從事文學寫作,翻譯就成了一件必然的事情。文學翻譯是我的宿命。
翻譯是從閱讀開始的。為了翻譯的閱讀是真正意義上的細讀。這種細讀,繁雜、苛刻,不光光是文字,也不光光是文字背后的文化背景,更要揣摩隱身在這些文字背后的那個作者,他的氣息、情緒、感覺等,他是在怎樣一種情狀下寫下這些文字?是什么樣的情懷和動力讓他需要傾訴?所有這些,都要通過對原文的細讀慢慢感悟,讓自己體會和感受作者的意圖和用心,然后才能進入翻譯。這就像是演員在進入表演前揣摩自己要扮演的角色一般。
翻譯者沒有任何途徑可以投機取巧,無法在沒有細讀之前就進入翻譯。
“我只看了你一眼,//你也看了我一眼,//目光相遇的瞬間,//命運就從此相連?!边@是一首藏族民歌,流行于衛(wèi)藏和康巴地區(qū)。我驚訝于這首詩的直白簡約,也驚訝于它的意蘊深刻。記得第一次遇到這首詩,我就有一種想把它翻譯成漢語的沖動,但這簡單的二十四個字(原詩為四句,每句六字),卻把我難住了。幾經(jīng)斟酌,幾番修飾,總算譯了出來,但在美感和韻律上卻依然不抵原詩的優(yōu)美。原詩中恰如其分地運用藏語中的普通語匯與敬語,在審美上形成落差和懸殊感,表達了“我”的卑微和渺小,“你”的尊貴和高高在上,從而把普通語匯中的“我”對被敬語簇擁著的“你”的那份癡情、真誠、仰慕和遵從都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通篇沒有用“我”“你”這兩個人稱代詞,而每一句都隱含著這兩個人稱代詞。
翻譯居·格桑的詩,我便歷經(jīng)了上述所有的體驗和感悟。
居·格桑有著扎實深厚的藏族“年阿體”詩律學基礎,當他經(jīng)過多年的傳統(tǒng)詩歌寫作,轉身開始自由體詩歌的創(chuàng)作時,他的作品自然有一股來自故紙古籍的書卷氣,同時也散發(fā)著來自草原牧場的山野氣息,卻張揚出一種簡潔明快的現(xiàn)代味道——這似乎就是“時代”這一詞匯的一個文化定義:在與今天和陽光同步前行的過程中,讓昨天和夜晚時隱時現(xiàn),過去與未來之間,不是完全的斷離,而是相互依存,讓時間停滯在回首與展望相交的中軸線上。
讀居·格桑的詩,宛若看到一位久居城市的藏家姑娘回返故鄉(xiāng),身著曾經(jīng)的羊皮袍,但那一縷時代氣息卻透過羊皮袍氤氳在帳篷里、草原上,手腕上的木質佛珠和發(fā)髻間的松耳石頭飾,透射出的卻是一種難掩的時尚的光芒。樸素之中,是內心的豐滿和充盈。
我的譯文,力圖抵達他的詩歌的近處。為此我曾重讀藏文古典詩歌的經(jīng)典范本《詩鏡》,也曾體悟我們從草原走到城市的相似經(jīng)歷中,那些曾經(jīng)觸及我們心靈的事物。但愿漢語讀者能夠從我的譯文中讀出他的詩歌的美,品咂到原文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