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 塵
秋季,是溫潤的,也是濕漉漉的,更是冰涼的。它總會在你無意間打亂你的發(fā)梢,漸亂你的眼。
由于錯過了接送的大巴,我便徒步前往住處,所幸離得并不遠,且宕昌城河上的夜空如此醉人。在武都已經(jīng)是短袖裙子的季節(jié),而在甘肅南部宕昌縣的晚上,即使已經(jīng)穿了長褲和厚外套,但風一過,身體還是不由打個寒顫。
青藏高原的高冷、秦嶺的險俊、岷山的溫婉給了這條河孜孜不倦的力量,它歡騰著投入白龍江的懷抱,哺育著宕昌境內(nèi)漢、回、藏、蒙古、滿、苗、維吾爾、東鄉(xiāng)、彝、朝鮮、壯、布依、佤、白、塔吉克、侗、瑤、普米、塔塔爾等18個民族子孫。一輪明月浮在水面,搖搖欲墜又至,一陣風過,又變成零碎的銀片,它的影子里閃動著五千多年來人類的繁華與興衰,夏朝古西戎的馬蹄聲也曾濺起這銀色的碎片;三國鄧艾伐蜀過境的吶喊還在水間蕩漾;宕昌古國二百多年的悲歡離合隨著波紋起起落落,一切都真實地被這輪明月記載著,只是時光如梭、物是人非,如這水中月多添了幾絲哀愁罷了;幾點零星的燈火,如同散落下來的星星,和天空幾粒星辰形成很好的對應(yīng),連散出的光亮也不分彼此,有人說晚上看到點點璀璨的光可能是寶藏的余暉,我不信,那也可能是螢火蟲,但我的腳下,真真切切地踩著鉛、鋅、金、銅、銻等貴金屬;遠處昏暗的大山,在月光下顯出清晰的輪廓,紋絲不動地給了這里 “千年藥鄉(xiāng)”的美譽,卻留不住這里的滄海桑田、春去秋來,還有那嬰兒的初啼、故去的哀嚎;幾朵泛著銀光的云朵,慢慢從山腰后探出頭,又很快隱隱散去,就像從沒來過一樣;離月亮不遠處的盼雨星,絲毫沒有因月亮減弱自己的光,顯得格外耀眼,依照老人的說法,估計宕昌城離雨天也不遠了。
我?guī)е陌С?,行至宕昌河的橋頭,碰見了帶著一樣哀愁的姑娘,丁香花一樣。一抹藍色的裙衣,在月下倔強地晃動著,很輕很輕;一頭烏黑的長發(fā),被風凌亂地扶起又垂下;一把散落著云朵的背包,斜搭在她的肩上,不急不慢地走在街道,從來沒有正眼看過腳下的路,她是不是不在乎新白鞋沾滿泥土。整個世界只有她在我的眼中,而她偏偏又不屬于這個世界,她平靜地猶如一縷稍縱即逝的青煙,在夜中慢慢隱去。她讓我想起五年前另一個帶著哀愁的姑娘。
那是五年前在蘇州河上的晚上,我處理完學校的一堆瑣事之后,再次來到蘇州那個華而不鬧的理想城市時,已經(jīng)錯失了在蘇臺實習的機會,在愛情事業(yè)二選一的畢業(yè)季,我的神志如同無數(shù)打結(jié)的麻團。晚上就讀于蘇大的她喊著要為我接風,我們便提了一大包零食和兩罐啤酒,來到了蘇州河邊,月光下的她顯得很憔悴,以往干練的短發(fā)已經(jīng)擋住了她俊俏的臉龐,只有那雙大眼睛,偶爾在月光下泛出斑斑銀珠,瘦弱的身體扶著橋欄,就像旁邊柳樹新滋生出的樹干。一直以來,我們只需一個眼神就能讀懂彼此,我知道她肯定失戀了,畢竟這是一個只會為愛情而傷神的年紀,更何況是畢業(yè)季。我們對著月亮大喊著我們心中的秘密和痛苦,時而大聲哭笑,時而豪言壯志對月起誓。偶爾一兩個路過的人,也許是為了多留一點隱私給我們,也許是他們年輕時也曾這樣瘋狂任性過,也許是每個畢業(yè)季在這河邊都會上演這樣的哭情大戲,他們不曾多看一眼我們的胡鬧,只是放輕了腳步聲。
此刻,在宕昌河上的這抹夜色里,同樣的月,相似的河、風和溫度,只是此時五年后的我已經(jīng)少了那時的瘋狂與任性,生活的壓力讓我變得麻木和疲憊,只會用冷漠一層又一層加固自己的外殼,任這宕昌河上的夜風拉長愁絲,那些被掛在月下樹干上的過往,如同秋去的枯葉,晃動著干癟的身影,夢幻又真實地把我包裹起來,只有此刻宕昌河上的這抹夜色,給了我一份久違的平靜與回歸。我聽見了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這種熱血澎湃的響動,居然在宕昌河的夜色中重拾了起來。原來,在宕昌河上的這抹夜色中,我找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