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宏治

霍達于1988年寫成出版的《穆斯林的葬禮》在社會上引起了很大反響，并獲得了茅盾文學獎。小說的題目中便有帶有死亡主題色彩的“葬禮”二字，給人以沉重之感，初讀題目便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悲劇，然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章題以“玉”“月”二字為中心，隔章鋪陳，兩個字分別代表了韓子奇和韓新月父女二人，并以此展開了小說的情節(jié)。

小說塑造了一批人物，其形象各有特色且血肉豐滿。其中愛情關系多以男性為中心，本文將從外部原因和內(nèi)部原因入手，解讀這些愛情悲劇的原因。

一、外部原因

在這里筆者做了原因的內(nèi)外之分，其區(qū)分的標準是：與個人相關的，即一個人的性格、能力、命運、思想等，則為內(nèi)部原因；而個人所處的相關環(huán)境，包括人文環(huán)境和自然環(huán)境，即為外部原因。

1.男少女多的失衡。

愛情有喜劇和悲劇，在中國閱讀群體中，人們多數(shù)喜愛喜劇結(jié)尾，但是悲劇往往更能讓人引發(fā)思考，就像《穆斯林的葬禮》中的愛情悲劇。小說中塑造了眾多鮮活的人物，其中男性角色有韓子奇、梁亦清、蒲壽昌、楚雁潮、亨特、奧利佛、韓天星、海連義、侯鳳山、唐俊生等十人；其中女性角色有梁君璧、梁冰玉、韓新月、海嫂、陳淑彥、容桂芳、謝秋思、鄭曉京共八人。對《穆斯林的葬禮》已有很多研究成果，但就愛情關系而言，其中比較令人信服的與愛情相關的人物如下：男性角色是韓子奇、韓天星、楚雁潮，女性角色是梁君璧、梁冰玉、韓新月、謝秋思、鄭曉京、陳淑彥、容桂芳。由此看出，七位女性圍繞三位男性展開了愛情的修煉，人數(shù)的不均衡必然導致愛情的悲劇。

圍繞韓子奇的女性角色有梁君璧和梁冰玉，其中韓子奇與梁君璧之間并沒有愛情，只有責任；而在戰(zhàn)亂之中與梁冰玉倫理上錯誤的產(chǎn)生了愛情。雖然梁冰玉有熱烈追求她的奧利佛，但她可能因為害怕被再度欺侮而拒絕了他的熱烈追求，朝夕相處的日子使得她對韓子奇有了依賴感，韓子奇的擔當與責任也使其折服，因而這里亦可作“戀父”情節(jié)作祟的解釋。在梁冰玉大學期間，其與一個男同學有過感情，卻不料遇到的是薄情之人，被玩弄感情不說，其內(nèi)心受到深深的傷害，小說有意塑造這個女子在受傷一次后尋求安穩(wěn)負責的男人，有躲開前傷之嫌，卻不料后面的這一段戀情卻是更大的傷害。

圍繞韓天星的女性角色有容桂芳和陳淑彥。韓天星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工人，在工廠的環(huán)境下與容桂芳自然的產(chǎn)生了愛情，但卻被其母梁君璧從中作梗，無中生有，挑撥離間，甚至落井下石——謀劃了韓天星與陳淑彥的婚姻。韓天星并不像其母那樣工于心計，以致愛情最終遭受封建家長制的摧殘。最終容桂芳與真愛分離，痛哭流涕；陳淑彥也在沒有愛情的婚姻里飽受折磨。如果再多塑造一個男性人物出來，其結(jié)果又會大不相同。

圍繞楚雁潮的女性角色有韓新月、謝秋思、鄭曉京。謝秋思是來自大城市上海的商人的閨秀，她長相出眾，頭腦聰慧，因而她有著高傲的頭顱，在與唐俊生結(jié)束幼稚戀愛后便轉(zhuǎn)戀其班主任楚雁潮。楚雁潮得知其心意后并未動心，并且勸其收手。謝秋思只得暗自神傷。鄭曉京是地道的北京女孩兒，其父母都是官員，受家庭影響，她對政治有著很高的覺悟和敏感性，在愛情不可言說的那個年代，正值青春年少的她愛上了楚雁潮。甚至在得知楚雁潮愛的人是韓新月后依然給予他幫助。她的愛是不求回報的，可也是悲哀的。韓新月是玉器家族的閨秀，從小受過外國文化熏陶的經(jīng)歷造就了其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也發(fā)掘了其外語才能。在與楚雁潮的相處過程中，更多的體現(xiàn)出來的是相知。同時，楚雁潮作為英語專業(yè)的才子，自然能與有志在外語翻譯的韓新月更聊得來。最終韓新月卻因健康問題香消玉殞，兩人的愛情也只能這樣被湮滅。

從門當戶對的角度來說，某種意義上，謝秋思和鄭曉京都比韓新月更與楚雁潮般配。謝秋思與楚雁潮是上海老鄉(xiāng)，鄉(xiāng)土情深，落葉歸根。并且二人如若結(jié)合，在上海這樣的國際大都市，楚雁潮的外語事業(yè)也能有更好的發(fā)展。鄭曉京家族有著強有力的人脈關系，在事業(yè)上也能給與楚雁潮莫大的幫助。但最終楚雁潮兩個人都沒有選，而是選擇了韓新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謝秋思代表的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其在愛情中的姿態(tài)是卑微的，是低于楚雁潮的；而鄭曉京則代表的是有權人家的“霸道公主”，其在愛情中的姿態(tài)是高傲的，是高于楚雁潮的；只有韓新月是以一個很平等的姿態(tài)與楚雁潮相處，甚至在第一次與楚雁潮見面還誤把他當作同學。作者在這里有意將作為少數(shù)民族代表的韓新月推出，讓其在愛情的戰(zhàn)爭中獲勝，既表達了愛情不分種族的平等性，也顯示愛情無關物質(zhì)的理想性，還強調(diào)了愛情應該是專一而無畏的。

從小說愛情線鋪設的情況來看，由于人物數(shù)量較多，且作者也為這許多人物都安排了愛情線，然而愛情是雙向的，單向的愛情線只能是悲劇，因而從每個人物愛情的結(jié)局來看，肯定是悲劇多于喜劇，總體上講這部小說也必然是悲劇。

2.戰(zhàn)爭、“文革”的摧殘

整個故事的情節(jié)是從民國到1979年來鋪展開來的，期間遭遇了抗日戰(zhàn)爭、“文化大革命”的浩劫。戰(zhàn)爭與革命會帶來分別與訣別。戰(zhàn)爭使得海連義夫婦家破人亡，姑媽被逼流浪，最終成為奇珍齋的“仆人”；戰(zhàn)爭還使得“奇珍齋”破裂，為救珍貴的玉石，韓子奇只能和梁君璧相隔兩國；戰(zhàn)爭直接導致了奧利佛暴斃而其與梁冰玉尚未成型的愛情的種子被無情捻滅，亨特夫婦也痛苦終身；戰(zhàn)爭還導致了楚雁潮父母的分離及家庭的破碎?！拔母铩笔沟闷嬲潺S的藏品被洗劫一空，韓子奇也因此抱憾而死，韓子奇與梁冰玉也難以再續(xù)前緣。

對比當今相對和平的年代，雖然兩個人的愛情可能經(jīng)歷各種波折，但當今的大環(huán)境對愛情的影響也難以有類似以前戰(zhàn)爭革命的毀滅性的打擊。且變革的時代會使人的思想一次次刷新和重建，對于人物的成長有著重要影響。

3.宗教信仰的無法相融解

小說的另一大特點是其宗教背景——回族、穆斯林、伊斯蘭教。與在中國占絕大多數(shù)的漢族不同，回族是一個少數(shù)民族，有其自己的獨有的特點，且在作品中多處都有體現(xiàn)。其中包括語言文字、飲食習慣、服飾建筑、節(jié)日、心理結(jié)構、婚喪嫁娶的觀念和儀式等等?；刈逍欧钜了固m教，伊斯蘭教是信奉“安拉”的宗教，“安拉”即為“真主”，信仰伊斯蘭教的人稱為“穆斯林”，即信仰和順從“真主”的人們。不信仰伊斯蘭教的人被稱為“卡菲爾”。在穆斯林的婚姻習俗中，要求兩個人是必須是同信仰的，即都為穆斯林才可結(jié)婚，所以，小說的情節(jié)中還特別強調(diào)了結(jié)婚雙方并且最好都是回族。

小說主人翁韓子奇是一名漢族穆斯林，其與梁君璧的結(jié)合本身就包含了回漢通婚的意義在里面，但他們的結(jié)合與其說的愛情的結(jié)晶不如說是慌亂年代彼此需要的依賴感與責任感，與愛情的本質(zhì)并不相同。因而導致的結(jié)果也就是婚后生活不和諧，雙方對彼此的性格、思想上的缺陷并沒有做到悅納，而更多的是容忍。出于對“外物”——“面子”、家族生意、子女的成長等等的保全，他們也沒有勇氣犧牲這一切去換取愛情。因而，宗教既造成了這段不完滿的婚姻，也毀掉了他們彼此本該擁有的愛情。

小說另一位主人公韓新月是一名回族穆斯林，不論在血統(tǒng)和信仰上都是純正的。相反，其真愛楚雁潮卻是純正的漢族人，祖上幾代都不是穆斯林且其信仰是無神論。當楚韓戀情曝光于純穆斯林梁君璧的眼中之時，悲劇也隨之發(fā)生。楚雁潮對伊斯蘭教的態(tài)度是尊重的，韓新月對宗教的態(tài)度是信仰退讓于愛情的。愛情在理想狀態(tài)下本該是兩個人的事，但在宗教的干涉下卻成了宗派信仰的大問題。楚雁潮和韓新月的力量難以撼動宗教的力量，最終雙方既得不到彼此，也被宗教的權威所摧殘。韓新月至死也沒有與楚雁潮結(jié)婚，卻活在了楚雁潮的心里，這即使韓新月抱憾而亡，也使得楚雁潮多年未娶，耽誤了未來可能的愛情。

二、內(nèi)部原因

在眾多人物當中，命運性格多有不同，愛情悲劇的原因里，命運性格的比重舉重若輕。

1.命運多舛、仇恨循環(huán)

韓子奇一開始師從梁亦清。奇珍齋在奸商蒲綬昌的逼迫下破產(chǎn)，無奈韓子奇忍辱改門蒲綬昌，后來，三年之仇終于得報——在亨特的幫助下，他重振奇珍齋，甚而得到“玉王”之稱號。然而蒲綬昌并非等閑，伺機報仇——在戰(zhàn)亂年代偽寫奇珍齋家仆侯鳳山之家信，遠在異國的韓子奇信以為真，造成了與梁冰玉的之戀的愛情悲劇。一石激起千層浪，既毀了韓子奇的家庭，也毀了梁冰玉的愛情。一封家書造成一個家族眾多人的痛苦悲傷，不可謂不悲。仇恨既成就了韓子奇，也毀了韓子奇。如果當初韓子奇設法感化蒲綬昌，也不至有后來的結(jié)果，仇恨使其蒙蔽了雙眼，墮入了欲望的深淵，最終被欲望反噬，不得平反。

梁君璧在奇珍齋困難之際不信任家仆侯鳳山，因一個藍寶石戒指的丟失而血口噴人，誤認其為家賊，并將其趕出家門。忠厚之人在奇珍齋遭受如此待遇，人心渙散，樹倒猢猻散，原服務于奇珍齋的員工眾叛親離，投入蒲綬昌門下。后來在警局出現(xiàn)的藍寶石戒指洗清了侯鳳山的冤屈，可侯鳳山卻驟然死于非命。仇恨的種子便埋在了侯家人的心中?！拔母铩逼陂g，第一個洗劫韓家的紅衛(wèi)兵便是侯家的后代，韓子奇也因痛失藏品而抱憾而亡。從客觀角度說，說梁君璧造成了韓子奇的死亡也不為過，但真正的原因還是仇恨的循環(huán)。再看韓新月，她本將會是一位婀娜多姿，富有智慧的青年大學生，無奈命運跟她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心臟病。這也是其與楚雁潮愛情悲劇致命性的成因。

比起一般普通人家的生活，韓家人的命運似乎更加波折，不論事業(yè)還是愛情，其命運都是不幸更多。韓家與蒲家的仇恨、與侯家的仇恨中包含了因果循環(huán)的佛道思想。

2.性格思想中的純真浪漫

特里西諾主張在性格塑造中應該堅持兩個原則，一是美化原則，一是激情原則。美化原則可以體現(xiàn)人物的真實性，激情原則可以感化讀者。人物的真實性是通過人物性格的不完美來表現(xiàn)，因為人無完人，同時讀者也是如此，因而才能有共鳴。小說中與愛情主線相關的人物幾乎都是如此。既然是愛情悲劇，那么便必然有不幸存在。這里筆者將從各個人物性格中的缺陷論述造成不幸的原因，總的來說即思想上無知而盲目導致行為上的依附臣服。

小說中不論哪段姻緣的痛苦，都有無知在作祟。梁君璧本身就屬于無知小市民，且思想封建而保守固化，嫌貧愛富、目光短淺、斤斤計較，沒有讀過書的她并不懂得愛情的真諦。她蠻橫專制，控制欲極強，凡事皆以自我為中心，一手摧殘了子女的愛情和婚姻，自己也固守那個無愛的家悲哀一生。韓子奇一生致力于玉器的事業(yè)，對愛情他其實是退讓于事業(yè)的。但由于城府不深，不能識破蒲綬昌的坑害，而且在真愛的梁冰玉與家中結(jié)發(fā)妻子的抉擇中更是束手無策，只能任憑事態(tài)的自由發(fā)展，以不作為來聽憑命運的發(fā)落，可謂無知可笑。梁冰玉在愛欲之下喪失理智，對于后果不管不顧，雖然勇氣可嘉，但是于倫理不合的關系中很難成為真正的姻緣，雖然后來覺醒成為意志獨立，思想自由之“新女性”，卻也難以改變愛情破碎的現(xiàn)實。新月雖然是讀書人，但畢竟年少無知，未經(jīng)世事的她很難有人生大智慧，尚未獨立門戶的她只能依附于家庭，而家庭的無知戕害了她的一生，由于對于健康問題的不重視直接導致了她的悲劇結(jié)局。楚雁潮是一個思想耿直而單純的知識青年，可是對于人情世故卻不懂得圓滑變通，假若他以善意的謊言說自己家族中有一個或兩個穆斯林，那么與梁新月的婚姻關系或許也會有不一樣的發(fā)展。但是，在象牙塔里呆久了使他失去了人性中厚黑品質(zhì)，也使其對于未來的設想較為理想化，不能預知事態(tài)的發(fā)展，究其根本還是不夠成熟。韓天星與陳淑彥更是如此，成為梁君璧手中的傀儡，操控于其股掌之間。韓天星性格更從其父，沒有心機，并且從小缺乏父親的關愛，后天也沒有經(jīng)過大學的思維訓練，再加上家庭環(huán)境的壓抑，其性格隱忍、不善言表，在其母挑撥離間下，與容桂芳脆弱的愛情也被陰謀擊碎，待到木已成舟，婚禮已成，無法挽回的他只能暗自神傷。陳淑彥誤把相處融洽當成是愛情，殊不知凡事都得有個過程，自己的婚姻尚且要他人做主，不知其可也。

結(jié)語

綜上，結(jié)合唯物辯證法內(nèi)因外因的觀點，即要理解和掌握事物的發(fā)展過程，必須把握事物的內(nèi)因。事物的存在又不是孤立而毫無聯(lián)系的，它每時每刻都與外部的其他事物互相聯(lián)系、互相作用，從而構成外部條件，這是事物存在和發(fā)展的必要條件，它通過影響事物的內(nèi)部矛盾關系進而加速或延緩事物的發(fā)展；唯物辯證法認為，內(nèi)因和外因是辯證統(tǒng)一、互相聯(lián)系、互相轉(zhuǎn)化的。因此，就《穆斯林的葬禮》這部小說的愛情悲劇之原因來說，有以下幾點共同原因：戰(zhàn)亂時局的動蕩沒有為愛情成長提供一個良好的環(huán)境；女多男少的人物構成造成配偶的分配不均；宗教矛盾的不可調(diào)和導致的隔閡與分離；仇恨欲望的控制致使悲劇的循環(huán)以及健康問題導致的命運不濟，這都嚴重影響到了愛情的發(fā)展。還有人物性格的青澀懵懂，對于愛情婚姻理解過于浪漫天真而導致沒有能力預測愛情的發(fā)展，從而伴隨著愛情只可聽天由命的悲劇結(jié)果。筆者認為，造成悲劇的主要原因應該從命運性格的內(nèi)因來把握，當然，不可撇開外因而孤立地看待悲劇成因。由于思維性格的不夠成熟，致使對責任、信任、愛情等等概念認識不清、混為一談甚至將錯就錯，由于目光的短淺導致對于各自的自我內(nèi)心和人物關系的認識不清，隨之無法預測事物的發(fā)展，但卻貿(mào)然行動，這一切的一切導致了愛情的失敗。故而，對于《穆斯林的葬禮》愛情悲劇的成因不可簡單歸于某一點，應該綜合的評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