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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培源 一個青年純文學小說家的焦慮人生

        2019-10-28 02:22:12張宇欣
        南方人物周刊 2019年30期
        關鍵詞:小說

        張宇欣

        林培源青年作家,1987年生于汕頭澄海,現(xiàn)為清華大學中文系博士生。曾獲兩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第四屆“紫金·人民文學之星”短篇小說佳作獎。已出版長篇小說《以父之名》《南方旅店》、短篇小說集《第三條河岸》《鉆石與灰燼》《以父之名》等,2019年出版短篇小說集《神童與錄音機》。

        文學新人

        在作家阿乙眼中,寫作是一場激烈的競爭。他傷痕累累,干掉了很多人,也害怕被干掉。懷著“急功近利或者說瘋狂”,他會留意、汲取年輕一代作家的文字。在一些文學場合里,他與青年作家林培源熟識。

        2019年9月,在北京單向空間愛琴海店的一場對談活動中,阿乙以玩笑的方式表達了自己對林培源的賞識:“我看《神童與錄音機》這本書時心里有點難受,我看哪段文字都很順,我在想是不是因為編輯和美編排版排得太好了,跟作者的關系不大?后來我想了一下,兩個原因都有?!彼涣呖滟澚峙嘣吹恼Z言有民國氣質,“好像是源遠流長過來的,有些我們國家四五十歲的作家可能都遠遠不如(他)?!?/p>

        32歲的林培源第一次憑文章獲得名聲是在12年前,他以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出道”。2008年,在深圳大學就讀大一的他又獲得新概念一等獎。2009年,他在第一屆“THE NEXT·文學之新-全國文學新人選拔賽”中進入12強,簽約文化公司,擁有了人生第一場簽售會。盛夏,浩蕩的讀者隊伍從地下車庫排到四五層,創(chuàng)下西單圖書大廈的簽售記錄。他是享受鮮花和掌聲的一份子,回校后便成為當?shù)孛襟w和學校官網(wǎng)的報道對象。

        那是文學乘著商業(yè)的風扶搖而上的年代。年輕的文學愛好者在獲獎后迅速成名、踏進名校、出書、繼續(xù)出書,旺盛的表達欲和對認可的需求得到滿足。今日回看,林培源將這一切定義為和超女快男邏輯類似的“文學選秀”,作家生存于泛娛樂精神的運作下。第一本長篇小說《薄暮》(2009)讓他一次性獲得了4萬多元的版稅,對于家境普通的他來說是一筆巨款。他是大學班里第一個用iPhone的人,再也沒向家里要過生活費。到2012年,他共出版了四部長篇小說。

        “后來在這條路上走著,我就慢慢發(fā)現(xiàn),實際上我的寫作風格、要走的方向,跟‘文學之新框定的那一條路是相悖的?!?月末,林培源在清華附近的一家咖啡館里說。去年與公司合約到期,他再未續(xù)約,自視為純文學的新人。

        在以書寫青春傷痛為主的作者群中,林培源相對另類。上大學前,他沒有都市生活經(jīng)驗,自認不擅長為讀者構建這種想象。本科頭兩年他也寫青春文學,發(fā)表在這類雜志上,“特別矯情的想象”、“特別別扭”,他形容。后來這些文字都隨風飄散,還是寫潮汕的人和事感覺自在;但公司主要面向青春文學愛好者,嚴苛的條款規(guī)定了簽約作者不能投公司系統(tǒng)外的刊物。創(chuàng)作理念與他所處的商業(yè)體系不吻合,有時他索性不寫。

        2013年續(xù)約時他極力爭取,有了向外投稿的權利,從此在純文學領域嶄露頭角,短篇作品陸續(xù)刊發(fā)在《花城》《山花》《青年作家》《小說界》《香港文學》等刊物。

        “他所在的商業(yè)機制有粉絲、有渠道,每出一本書都可以獲得相應的收益,但他很早就意識到這可能是不行的。你想,一個人的閱歷、年齡、經(jīng)驗都沒到那個程度,就一部一部地寫長篇,密度在專業(yè)讀者看來是不夠的?!标惻嗪普f,他在韓山師范學院任教,也是現(xiàn)代文學館客座研究員,七年前與林培源在廣東作協(xié)的活動中相識,成為在學術和寫作上常交流的好友。

        阿乙表示,文學期刊的意義不在發(fā)行量,而在于它聚集的一批受過文學教育的優(yōu)秀同行對作者文本進行一次徹底的鑒定?!叭绻愕奈膶W作品通過這個路線,起碼證明了它經(jīng)過一定的篩選。對一個謙虛或者謙卑的作者來說,它確實是一個良好的自我審視的渠道。”

        殺死一只白鴉

        林培源和外部世界的緊張關系可以追溯到1994年夏天。他剛讀完學前班,和父親坐鎮(zhèn)上跑長途的大貨車到深圳,再打車去姑姑家。父親幾乎不會講普通話,他看電視學了一些,把“羅湖”說成“羅孚”,探親路充滿波折。家里不富裕,九年義務教育尚未普及,每當要交學費——四個孩子、近兩千塊——家里氛圍都緊張。上小學后暑假去深圳和表弟到少年宮上英語興趣班,26個字母認不來,城里孩子吃穿用度都新鮮。姑姑常對他說:要好好讀書,以后出來到大城市生活。

        如今離家12年,焦慮依然沒有放過他。家鄉(xiāng)重宗族倫理,他是家族同輩唯一的男丁,在潮汕人經(jīng)商從政的氛圍里殺出一條搞文學和學術的路,“特別異類?!备窀癫蝗敫性诿看位剜l(xiāng)時加劇,長輩詢問他讀博有無工資,同學大多本科畢業(yè)在縣城工作、在市區(qū)買房,遠一點的奔往廣州深圳,成家立業(yè)生小孩,比上一輩更上一臺階。他一路北上,又出國訪學,生活軌跡超出很多人想象,但缺乏穩(wěn)定收入令他不安。老友聚會,吃串喝酒,聊房貸學費汽油漲價,大家都藏起了年少的傾訴欲,不輕易袒露心聲。

        也有鄉(xiāng)人說他是大作家、澄海的驕傲,采訪前一天有朋友轉給他一篇研究生母校知名校友的推送,里面有網(wǎng)紅、時尚博主、創(chuàng)業(yè)達人,他排在最后。他微信回對方“哈哈哈”,心里想,他打死也不要轉發(fā)那個東西。在自傳性最強的小說《一個青年小說家的肖像》,主人公高中愛上文學、高考失利,寫作也陷入瓶頸?!斑@個未來的小說家被兩堵墻夾住了,一堵叫現(xiàn)實,一堵叫夢想?!?/p>

        從林培源的作品中,陳培浩能讀到“揮之不去的焦慮”?!啊栋坐f》焦慮于精神性該在俗世如何安置、《神童與錄音機》焦慮于一種靈性自我被作為大他者的‘錄音機所摧毀、《金蟬》焦慮于如何在一地雞毛的中年生活中‘金蟬脫殼、《消失的父親》則焦慮于一種可以將活生生的人輕易帶走的神秘力量?!?/p>

        經(jīng)驗性和抽象性是林培源小說的兩面。早期的幾部長短篇集都是現(xiàn)實主義風格,《第三條河岸》(2013)的作品大部分都發(fā)生在虛構的“清平鎮(zhèn)”,明顯脫胎于潮汕小鎮(zhèn),以小鎮(zhèn)女性視角講故事的短篇集《小鎮(zhèn)生活指南》明年即將出版。鎮(zhèn)上或離開小鎮(zhèn)的人灰暗潰敗的生活很多來自他的真實體驗。

        高考后他在廣州十三行的服裝城幫姐姐看店,去沙河批發(fā)市場拿貨,用很大的黑塑料袋塞了衣物拉著走;他也住過東莞的城中村,房間是不規(guī)則的扇形,晾衣服要掛在窗外——這些細節(jié)為小說的底層主人公提供了現(xiàn)實的血肉。小說幾次寫過的游神賽會是潮汕地區(qū)的盛事:由輩分最長的老人念禱詞、卜卦,算出吉時,祈禱風調雨順。童年時,他和小伙伴會把板凳倒扣、搭兩根棍子當簡易轎子,用泥塑捏成神像放在“轎子”上抬著跑。

        “培源從年輕時就一個人獨自面對經(jīng)濟的、寫作的、學業(yè)的、人事上的種種問題,而且還沒有真正在社會上獲得一個穩(wěn)定的位置,這種生活讓他沒有辦法任性起來。所以他應對這個世界的方式不是大開大合、非常瀟灑的,他一定非常嚴謹,有計劃,很刻苦,做事情會考慮方方面面?!标惻嗪普f,“雖然他的才華以及他對荒誕性的文學經(jīng)驗的吸納讓他也會寫出這樣(魔幻色彩的)作品,但是我想這可能是他的一個變奏,而不是他的底色。”

        《神童與錄音機》系統(tǒng)地體現(xiàn)了他對小說反常識的嘗試,充斥著夢境、想象、瘋狂:有意外去世后以亡靈視角講故事的郵差、忽然消失的父親、超現(xiàn)實版的傷仲永、靠巫“燒夢”來刪除記憶的華僑。張楚認為,寓言性的小說不易藏拙,會暴露思想的貧瘠和哲學上的短視,但林培源展現(xiàn)了“日常生活出現(xiàn)不可逆的悖論”后的冷酷、矜持。

        張楚注意到林培源小說中形形色色的父親形象,“我覺得父親象征著愛、制約和權力。”他們或暴烈、或沉沒、或消失。其中最極端的例子是復調小說《以父之名》,四位主角都是父親缺席的異鄉(xiāng)人,主人公阿喜更是視故鄉(xiāng)如黑洞,他找不到生理意義上的父親,果決地逃離養(yǎng)父后走上了無望的尋母之路。

        林培源的父親不是那些父親的原型。林父是個樸實的鄉(xiāng)鎮(zhèn)人,一個好木工,一直支持兒子的夢想?!翱赡茉谏钐幬沂窍胍构枢l(xiāng)或者家族壓在我身上的東西,就像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孫悟空(要反抗)一樣?!绷峙嘣凑f。故鄉(xiāng)似磁鐵和幽靈,潛意識讓他把父親當作故鄉(xiāng)的變體,在失去、逃離、對抗的情節(jié)中排解和掩埋他的焦慮。

        最早收錄于《鉆石與灰燼》中的短篇《白鴉》是林培源所有作品里陳培浩最喜歡的一篇?!斑@是他向純文學的轉折,青春作者基本上是處理一個‘我的經(jīng)驗,寫叛逆、寫理想的受挫。但是《白鴉》處理的是‘他的經(jīng)驗?!标惻嗪普f。在黃山上瀕死的父親被突然而至的白鴉拯救,父親把白鴉帶回城市,視之若神明,但禽流感的入侵讓所有人都逼著他殺死白鴉?!鞍坐f在父親的精神危機最嚴重的瞬間出現(xiàn),成了父親對抗心靈黑暗物質的圖騰……卻無法與其他人共享。母親和街坊都成為撲殺精神之鳥白鴉的力量。在此意義上,父親其實構成了魯迅筆下孤獨者的遙遠回聲?!?h3>場中人

        北京的很多同行認識林培源是因為他的文學批評。格非、阿乙、張楚、薛憶溈、王威廉……被評論者不少都是他的師友。優(yōu)秀的文本能給他刺激,看到不好的,他會明顯地指出硬傷,后來懂了技巧,別人約稿,他會先說,“我先看一下文本怎么樣。”

        “那你說的似乎隱含了一個前提,文學批評有背書的意思?!蔽艺f。

        “會,我們的很多批評是商業(yè)互吹,我吹捧你、你吹捧我。我覺得最主要的還是做這個事情的人本身要有個清醒的判斷和認識,而不是接到什么東西就寫?!?/p>

        他又說,“我覺得中國就是人情社會,就是人跟人不斷產(chǎn)生聯(lián)系。我沒有什么脾氣,基本上能幫的我都會幫,因為我也從別人身上獲得很多的幫助?!?015年到清華讀博后,他寫小說、做學術、寫批評,與寫作者、期刊編輯、出版社熟稔,已深入北京的文學場。不時會有人拉他參加研討會、約個組稿。9月的那次對談,鄧安慶、李唐、孫一圣等年輕作家都去捧場,活動結束后二十幾個人一起吃夜宵。燒烤店很小,大家只能分開坐,林培源樓上樓下地跑,和兩撥人聊天,“那天真的特別開心?!?/p>

        阿乙認為生活在大城市對作家非常重要。二十幾年前,他就讀于南昌的公安??茖W校,接觸到的寫作老師原來是個駕校教練,只看過《花園街五號》這一部小說,還是短篇。后來他一步步走到鄭州、上海、廣州、北京?!爸辽傥业竭@些地方,我能看到你們的刊物,能參加一些活動,也能去清華北大轉一轉。在縣城,你就得跟一些愛好古詩詞的文友在一起唱和,你的文學的可能性就變低了。除非這個人的定力很強,或者造化很好,有很強的才氣才能抵消地理上的不足。”

        在林培源及其同輩身上,阿乙看到了80年代作家群體的影子,“用一個成語,鮮衣怒馬?!辈煌谧约涸跁抗陋殞懽鳎峙嘣此麄兩鐣愿鼜?,外向、開朗、呼朋喚友,同輩人關系非常好,可以不斷地交流、碰撞。

        2017年,林培源攜剛剛登記結婚的妻子到美國杜克大學訪學一年,時差與地理距離讓他和北京的文學場產(chǎn)生了微妙的反應:“他們這邊喧囂已經(jīng)過去了,我一個個看,誰獲獎、誰出了書、誰寫了什么批評,大家是怎么反應的。我好像在場,又不在場?!?p>

        北京,《神童與錄音機》發(fā)布會,林培源與知名作家張楚、阿乙暢聊文學

        從寫于這一時期的《誕生》中可一窺文學場的生態(tài):高起點的年輕作家不是被媒體捧壞就是著了前輩的道,“那股想要變成大師的勁兒真讓人討厭”,而“他們所乞求的大師,在你寫小說時指手畫腳,在你讀小說時捏腔拿調”;一些理工科大學的學生缺乏文學素養(yǎng)又不肯多讀書,“像趕集一樣”來找教授;教授教導學生介入文學現(xiàn)場,自己卻懷疑這個專業(yè)“頂多就是給這個貧瘠的世界增添幾個話語和概念”——格非看完小說后莞爾,那個教授寫的不就是我嗎?

        但在采訪中,比起場中眾生相,林培源更多地談到文學場對作家個體的影響。80年代文學期刊就是作家的圣經(jīng),現(xiàn)在卻成為自產(chǎn)自銷的地盤,“好多作家基本上一本書出來,也就是最后去評個政府的獎杯、拿個項目扶持,拿幾萬塊錢。我覺得很可悲,有很多很好的純文學作家,和普通讀者完全隔絕。”有朋友羨慕他,說“說林培源是有讀者的,我們是沒有”。他也回敬以玩笑:自從寫了純文學,作品首印數(shù)都下降了。

        林培源本人對文學的生產(chǎn)和傳播抱著開放的態(tài)度。他2009年進駐微博,在幾個平臺上都發(fā)言勤快,?;貜妥x者提問——有的關于寫作,有的咨詢他考研讀博事宜,還有人把他當樹洞傾訴感情受挫之苦。他亦樂于為師友的好作品宣傳,在社交網(wǎng)絡分享讀后感,或者寫一篇批評。

        在阿乙看來,想走純文學道路的人不可避免會遇到“怎么到達讀者”的問題。他過去用博客寫作,后來被羅永浩推薦到牛博網(wǎng)最顯眼的位置,短篇集結為《灰故事》出版,被北島看到,推薦到文學雜志《今天》;李敬澤因此讀到他的小說,在《人民文學》上刊登了他的《意外殺人事件》?!懊總€人都在找自己的一條船往前行進,有的人很可憐,沒有找到這條渠道,但是他寫得非常好。我認為好的寫作者,或者是敬業(yè)的寫作者,都不會把外在的東西看得特別致命,他會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然后想辦法從封閉的泥土里走出來?!卑⒁艺f。

        陳培浩說,他接觸到的純文學作家都沒有對讀者居高臨下的傲慢,“即使沒人看也無所謂,這都是被迫無奈的姿態(tài)。如果有渠道可以讓讀者去了解他們,他們當然是樂意的?!辈稍L到尾聲,他表達了對媒體能把好作家?guī)У酱蟊娮x者面前的希望?!斑@是非常有價值的。你們確實需要考慮一定的話題性、受眾,但如果有可能的話,你們也可以多做一點努力,一些很好的純文學作家身上是能夠找到一個點(傳播的)?!?h3>“要成為一個牛逼的小說家”

        2013年,林培源在暨南大學比較文學專業(yè)讀到研二,有了考博的想法。初試成績第一,復試后卻被自己的導師刷了下來。之后去導師家,對方委婉表示:你本身的優(yōu)勢是寫作,跟我讀下去好像也不能學到什么。

        那是一段灰頭土臉的時光。預設路徑被攔腰斬斷,“時常被懸在半空的惶恐包圍,這種感覺令人沉默,也令人恍惚?!彼谝黄恼轮袑?。陳培浩強烈建議他考格非的博士。他從高中就喜歡格非的作品,發(fā)郵件咨詢,格非回:歡迎報考,不過我們名額有限。格非只招一個博士生。

        將近一年,生活枯燥,每天在廣州姐姐家與麥當勞間兩點一線。在小區(qū)外發(fā)廊剪頭,被問起工作,他說自己是“做淘寶的”。這并非空口撒謊,姐姐那陣子要開網(wǎng)店,他幫忙注冊、拍照,一次發(fā)朋友圈,被調侃“著名青年作家淪落賣鞋”。

        經(jīng)歷了這些不順后,林培源在學術研究上步入正軌、出了純文學小說集、有了越來越多的讀者,人生向上走,焦慮某種程度上得到緩解。但他知道自己和世界的緊張關系無法完全消除。

        作家麥家很喜歡他給《人生海?!穼懙拈L批評,5月兩人在北大新書分享會后相遇,麥家問他:“你以后是想要寫小說,還是要做學術?沒有人能夠兩條腿走路,兩樣都能做得好的。”

        學術研究與小說寫作能否并行?這是他常面臨的質疑。9月,與林培源對談時,阿乙勸他:“沒有必要為所有的人都寫上一部評論,作品好的就是好的,壞的就是壞的,就讓它過去吧。既然自己有這么好的條件,就認真寫自己的東西,早日超過過去的徐志摩,成為未來的格非?!?/p>

        “我承認我并沒有其他一些同行那么巨大的勇氣,靠寫作支撐生活。我需要有個保護殼讓我安身立命?!绷峙嘣凑f??偸怯信笥迅嬖V他,他在寫作的人里“看起來比較靠譜”,“就是說我特別守時,特別理性,做事情特別有規(guī)劃,自制力又特別強?!标惻嗪葡嘈帕峙嘣匆欢ㄓ幸粋€精確的時間表,在強迫癥和高度自律的驅使下嚴格執(zhí)行每一項安排。林培源確實有這個習慣。本科時他在課業(yè)和寫作中忙個不停,一個朋友建議他可以用本子記下每天要做的事,他記了整整三本,之后形成自然慣性。

        剛過去的9月,日常的學術訓練之外,林培源到各地參加新書簽售會、接受了數(shù)個采訪、參加學術會議,除了睡覺所有時間都在做事,“像一個終端機的中樞一樣不斷地在處理各種信息”。

        生活的負擔、未來求職的慌張、寫作的焦慮、同儕壓力,由外而內向他一同施壓,“像一個漩渦一樣,把你緊緊地裹在里面?!碑斎唬叭绻粋€作者跟外部世界或者說跟自己內在的緊張的關系完全消除的話,可能就廢掉了,他寫不出作品。”

        在以前的采訪里,他曾說,學術讓他異化,寫小說讓他抵抗異化。但欣慰的是,他如今在小說和學術中都找到了快樂。在杜克大學的圖書館偶遇趙樹理全集后,他找到了心儀的博士論文研究對象。一年后回國,毅然重新開題。9月,他一篇研究趙樹理晚期小說風格的論文在學術會議上獲了一等獎。

        學院智識讓寫作者在經(jīng)驗掏空后能再上一步。“如果你沒有一個更形而上的、用盧卡奇的話說是一個‘總體性的東西來照亮你的經(jīng)驗的話,你那點東西寫進小說當中是很平庸的。”林培源說。

        “他自己就是很好的鑒定師,又師從于當代最有權威和活躍的學者型作家,他對文學的把握和感覺是非常好的。你會覺得一個人如此年輕,又勇敢,文本如此精到。雖然你看他現(xiàn)在好像還沒有大的動靜,但可以預見到,收獲的時候會長出特別茂盛的稻谷。”阿乙評價。

        采訪前兩天,林培源到對外經(jīng)貿(mào)大學講課,結束后一個本科男生向他表達自己寫文章無人看的迷茫,并問他,寫小說的原因是什么?如上所見,他是一個態(tài)度溫和、說話周全的人,但那天他脫口而出:“我的想法很簡單,我就是要成為一個很牛逼的小說家?!?/p>

        (感謝歐陽詩蕾、鄧郁幫助聯(lián)系采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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