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明玥
蘭卉隨丈夫回河南農(nóng)村老家時,心里很忐忑。她生長于武漢,是英語培訓教師,已經(jīng)習慣了做美甲、染燙頭發(fā)、出門要化妝。她在學生中廣受好評,除了教學水平高、對學生認真負責外,顏值也是因素之一。
然而,要怎樣在丈夫的家鄉(xiāng)扮演一個傳統(tǒng)媳婦?蘭卉實在沒有經(jīng)驗。為此,她還特意洗掉了指甲油,卸了妝,買了一件彰顯溫柔氣質(zhì)的印花連衣裙,唯一沒法掩飾的是她那頭染過的卷發(fā),黑色的發(fā)根雖已長出兩寸長,耳朵以下的頭發(fā),依舊閃爍著迷人的棕紅色。
這是蘭卉第二次回丈夫的老家,第一次是結(jié)婚時回鄉(xiāng)請酒。這一次見面,雙方依然很客氣,蘭卉還明顯地覺察到,丈夫的父母、兄弟和鄉(xiāng)人對她這個“外人”帶來的陌生氣息有所不安,尤其是當丈夫吃完飯就習以為常地去洗碗時,周圍的人一臉震驚。
正當蘭卉手足無措時,丈夫已洗完碗,他顧不上解下圍裙就把蘭卉拉到院子里,讓她坐到一張方凳上,又拿來幾張報紙和十幾只小夾子,把報紙層層疊疊圍繞蘭卉的衣領仔細夾妥。蘭卉一臉迷惑:“你要干啥?”丈夫頭也不抬地說:“這兒通風好,顏色上得快,我來幫你補染頭發(fā)?!闭煞蚰贸鐾低祹淼奈迤咳景l(fā)劑,顏色是由深至淺的三種棕紅色:“想象一下,哪種顏色會跟你原來的發(fā)色銜接得更自然?”蘭卉壓低聲音嗔怪說:“不怕家人嘲笑你?”丈夫淡淡地說:“我就是想公開告訴他們,別質(zhì)疑我媳婦的選擇,我可是跟她一伙的?!碧m卉心頭忽地涌上一股暖流。丈夫堅定不移地站在她這邊,甚至對圍觀的嬸嬸嫂子們亮一亮白牙,露出有恃無恐的笑容。
花了近兩個小時,丈夫幫她把頭頂?shù)暮诎l(fā)染成了稍深一點的暖棕紅,蘭卉膚色都被襯白了一號。丈夫?qū)ι┳雍褪迨寮业拇笾杜f:“你們想不想試一試?染出來的發(fā)色文雅又漂亮,讓蘭卉幫你們?nèi)狙?。?/p>
快返回武漢時,蘭卉才意識到,丈夫這一招是何其重要——他事實上是用另外四瓶染發(fā)劑,替妻子招募了同好,遴選了在志趣上更為貼近的“老家姐妹”。當嫂子和大侄女也染成了“城里人”的發(fā)色,她們對蘭卉的態(tài)度也從敬而遠之,變得親密起來。
借著染發(fā)劑,蘭卉的丈夫幫她在老家建立了姐妹圈,建立了一個屬于她的“場”。當他們坐著大巴離開時,嫂子沖上來,從車窗遞上一大摞驢肉火燒和蜀葵的花種。那一刻,蘭卉忽然對這片陌生的土地有了眷戀——融合是雙向的,借著染發(fā)與漫長的相談,她獲得了友誼與親情,這份默契也推動她,對丈夫的原生家庭與成長環(huán)境,對他的故土,產(chǎn)生惺惺相惜之情。
再來說說莊倩的故事。莊倩是北京姑娘,丈夫小葛是山西應縣人。作為一名城市規(guī)劃師,莊倩到哪兒都要帶著速寫本,看到好景致和讓她眼前一亮的古建筑,她就會旁若無人地畫起來。她這個習慣,在丈夫的老家被議論:“瞧,那就是老葛家的媳婦。葛家兒子考學去了北京,娶了這等洋小姐,不會劈柴禾,不會燒大灶,光會畫畫。”
當晚,莊倩將閑話學給丈夫聽,小葛擁抱了她:“如果我們不嘗試去打破不同觀念之間的壁壘,那么,你將永遠找不到回鄉(xiāng)的愉悅;而不回鄉(xiāng),我也將難以找到歸屬感?!?/p>
小葛思忖半天,建議莊倩在網(wǎng)上訂購一批T恤和白布包。他們回北京后,利用業(yè)余時間,將莊倩在山西所畫的古塔、山寺、民宅、小橋、桃林,以及牛背上的牧童,一一移植到T恤和布包上,再將T恤和背包寄給老家親友。
于是,在小葛的老家,莊倩迅速成為紅人。趕集的年輕人之間,有了這樣的對話:“你這包可真有味道,打哪兒買的?”“沒處買去,這是我小表嫂送的,這是她畫的。哦,她是北京來的神仙姐姐。”后來,一位有商業(yè)頭腦的表侄,將三款布包做成了自家淘寶小店里的爆款產(chǎn)品。
莊倩知道,自己眼界胸懷上的開拓,小葛功不可沒。是他一力維護了自己“城里書呆子、嬌小姐”的人設,在她頂著烈日畫畫時,送水送遮陽帽;也是他貢獻了奇妙的點子,讓自己的特長被老家人接受和稱賞。后來,一家圖書公司的美術(shù)編輯在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了這款布包,莊倩由此成為暢銷書的插畫師。那位編輯說:莊倩的畫,淡然,安詳,卻有濃烈的情緒在,有熾熱厚重的回味在。
小葛無意中幫莊倩開拓了人生。這一故事,生動地詮釋了“原鄉(xiāng)給你的壓力,我如何使之轉(zhuǎn)化為蜜”。這是心意與智慧的結(jié)晶。
嫁給不同環(huán)境下成長的男人,妻子的打扮方式、生活方式、思維方式等等,可能都會受到質(zhì)疑。而丈夫?qū)@些質(zhì)疑的應對變得格外重要。他是對此無動于衷,甚至與家人站在一起,對妻子的習慣與作派,發(fā)出訕笑與鄙棄,還是堅定地攥緊妻子的手予以支持,并機智地促進老家人與“外來媳婦”在觀念上的融合?這一時刻的選擇,將在很大程度上醞釀婚姻的甜蜜度或苦澀度,并在往后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決定妻子提到丈夫的原生家庭與故鄉(xiāng),是“忽有怨憤襲心頭”,還是“饒有春風繞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