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旭
有人說,酒是雙刃劍,成也因酒,敗也因酒。這句話對大強來說,最恰當(dāng)不過。
大強的口頭禪是,量大能把酒神請。他為何敢封自己為酒神呢?因為,現(xiàn)在的大強今非昔比,風(fēng)光無限,頭發(fā)抹得順滑油亮,領(lǐng)帶打得整整齊齊,身上套著名牌服飾,腳下蹬著進(jìn)口皮鞋??创髲娺@行頭,就知道他擁有一份體面的好工作。不錯,大強是一家四星級酒店的接待處副總經(jīng)理。不過這是酒店抬舉他,給他戴了一頂高帽子,他的本職工作就是一名陪酒員。
陪酒員好啊,每天吃香的,喝辣的,美酒佳釀穿腸過,還有豐厚的待遇,這大強的日子簡直應(yīng)了一句網(wǎng)絡(luò)熱句:不要太瀟灑呦!可沒人知道,每當(dāng)夜深人靜,他經(jīng)常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長吁短嘆。
曾經(jīng),大強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妻子王翠花美麗善良,勤儉持家,夫妻倆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大強在鎮(zhèn)上開著一家汽車維修站,生意一直很興隆。
要說大強跟王翠花的傳奇姻緣,與大強喝酒有關(guān)。那天,大強去參加一位朋友的婚禮,不知不覺喝高了。酒宴結(jié)束已是深夜,他搖搖晃晃往家走。突然,他聽到路邊有人喊救命,酒立刻醒了一大半,在地上撿起半截磚頭,循著聲音跑過去。只見不遠(yuǎn)處的河邊蘆葦蕩里,有兩個男人正對一個姑娘非禮,姑娘掙扎著喊救命。大強大聲吼道:“住手!”他仿佛從天而降,嚇得兩個男人松了手。借著月光,他們見出現(xiàn)在眼前的不過是一個瘦猴,人沒等到跟前呢,先聞到一股酒氣,立刻膽氣壯了起來。其中一個男人抽出匕首朝大強撲來,大強見眼前寒光一閃,舉起磚頭砸去,正好砸在對方的匕首上,當(dāng)啷一聲,匕首被砸落。大強正欲舉磚頭乘勝追擊,后面那個男人抽出匕首對著他的屁股就是一刀,大強大喊一聲,也顧不得疼,轉(zhuǎn)身舉著磚頭一陣猛砸,那個人連匕首都沒來得及抽出,被大強打得嗷嗷叫著逃跑了。先前的男人見這瘦猴勢如瘋虎,剩下自己一個更不是對手,也一溜煙跑沒影了。
嚇得半死的姑娘見兩個壞人逃跑了,才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見大強的腿部流著血,屁股上還插著匕首,不由得驚叫一聲。大強吐著酒氣說:“別……別怕,哥沒事,這是在排酒呢。”大強在姑娘的攙扶下走到了街心,揚手叫了一輛出租車,車子開進(jìn)醫(yī)院,急診室醫(yī)生馬上進(jìn)行治療??p合了傷口,掛了點滴,大強的酒才徹底醒了,一回想剛才與兩個壞人搏斗的場景,嚇得流出了一攤尿。他從小到大都是膽小鬼,見到血就會暈血,別說跟人打架了。何況還是一對二!這可把在一旁看著的姑娘嚇壞了,忙喊護(hù)士。護(hù)士看到這一幕也驚慌起來,以為他藥物過敏。大強得強撐著維持英雄形象啊,于是滿不在乎地說,緊張啥啊,我在排酒。
一對青年男女一交流才得知,姑娘叫王翠花,住在王家灣,在服裝廠打工,夜里下了班回宿舍。一出廠門,就被兩個沒安好心的混混盯上了,悄悄跟在姑娘身后,在人跡罕至的蘆葦蕩下了手,沒有想到,會半路殺出程咬金,攪了他倆的美事。
大強傷得不輕,住了半個月醫(yī)院,王翠花經(jīng)常來看望救美英雄,每次來不是帶鮮花,就是帶水果。一來二往,情投意合,兩個人走進(jìn)了婚姻殿堂。一年后他們的女兒出生了。
結(jié)婚第二年,大強的父母雙雙離世,他再也沒了拘束,每天沉浸在酒的世界中逍遙快活,汽修廠的生意都無心打理。沒幾年,汽修廠就倒閉了。為了大強喝酒,王翠花哄過,哭過,鬧過,可一切無濟(jì)于事。大強不但不知悔改,還變本加厲,無奈之下,王翠花提出了離婚。臨走時王翠花對喝得滿臉通紅的大強說,雖然離婚了,可我還是給你機會,等你三年。這三年里你若戒了酒,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我還會帶著女兒回到你身邊的。
王翠花走后的第二年,大強住的小鎮(zhèn)不遠(yuǎn)處開了金礦井眼,這個原本不算繁華的小鎮(zhèn)因為金礦的開發(fā),很快建設(shè)成繁華的大城鎮(zhèn),上星級的酒店一座座拔地而起。
機會終于來了,一家四星級酒店重金招聘陪酒員。得到這個好消息,已經(jīng)萎靡了很久的大強精神一振,琢磨自己現(xiàn)在也就剩下喝酒這個本事了,要能拿這本事?lián)Q來錢也不錯,尤其是想到以后喝酒就不用自己掏錢了,大強喜得心里直癢癢。經(jīng)過層層篩選,大強以現(xiàn)場三斤白酒不醉的絕對優(yōu)勢擊敗了所有對手,一舉奪魁,擔(dān)任了這家酒店的副總經(jīng)理。
大強躊躇滿志地走上新崗位。三個月后的一天,酒店來了一位重量級的貴賓,他是到鎮(zhèn)上投資建廠的,在當(dāng)?shù)睾献骰锇榈呐阃虑皝砀把纭_@位貴賓看上去有六十多歲,一條腿走路稍微有點慢,不仔細(xì)觀察看不出來。菜上來后,賓客們紛紛站起來說一些客套話,老者客氣了一番,然后話鋒一轉(zhuǎn),說:“喝酒,我只喝豪爽酒?!睗M桌人都看著他,怎么個豪爽法呢?老者哈哈一笑,說:“我喜歡一對一單打獨斗,三瓶下肚后,再分高低?!?/p>
這樣獨特的開場白,把陪客們都嚇壞了,他們雖然一個個也算是“酒精沙場”,可從沒有一次性喝過這么多酒啊。老者見大家面面相覷,又開了口:“難道貴縣的人都不豪爽嗎?”其他人面面相覷,接著噼里啪啦的掌聲響起來。這正是大強大顯神威的最佳時刻,陪客們的掌聲就是暗號。很快,大強精神抖擻地出現(xiàn)在門口。
“尊敬的各位來賓,各位朋友,我是本酒店的員工。我代表本酒店向各位嘉賓敬酒,祝大家身體健康,工作順利,生意興隆,闔家安康?!边@臺詞大強背得滾瓜爛熟,朗朗上口。賓客們很高興,鼓起掌來。掌聲剛停,大強開了口:“我就跟這位先生斗酒,大家說好不好?”陪客們就等著大強來救駕,巴不得是這樣的結(jié)果,異口同聲地說:“好!”
老者說:“生意場有做生意的規(guī)則,酒場也有酒場的規(guī)則。既然是斗酒,必須得有賭注在里面。我若斗不過這位先生呢,我把在這兒開的公司無償給他。這位先生若敗了呢?離開這家酒店,從此戒酒。”
老者話音剛落,又一陣叫好聲。老者一擺手,服務(wù)員用托盤端上來三瓶酒,當(dāng)場打開一瓶,老者沖大家一抱拳,說一句“獻(xiàn)丑了”,說完拿起一個瓶子,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像喝涼水一樣,把一瓶酒喝個干凈。包房里響起一片連聲的喝彩。服務(wù)員再打開一瓶酒,老者又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瓶酒又喝得底朝天。再看那老者,依然是面不改色,輕松如常。就這樣,不大工夫,三瓶酒全下了肚,一群人看得心驚肉跳。好半天,陪客們紛紛鼓掌,喝彩連連。
大強看著這陣勢,早嚇得面如土色,腿像過篩子一樣晃個不停。作為這家酒店的王牌陪酒員,他曾經(jīng)陪倒了不知多少來賓,沒想到這次遇到了勁敵,鬧不好,自己的“一世英名”可就毀于一旦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迎接挑戰(zhàn)。
第一瓶酒,大強臉上掛著輕松的笑容,一仰脖子,酒下了肚,眾人叫好。第二瓶酒,大強咬著牙勉強喝個底朝天,眾人又是掌聲鼓勵??傻谌烤拼蜷_了,大強把瓶子口對準(zhǔn)自己的嘴巴,只覺那酒氣直沖鼻子,胃里一陣翻騰,差點吐了。一桌人都緊緊盯著他看呢,不能慫,要是認(rèn)輸這份收入不菲的工作就丟了。他勉強笑了一下,把酒倒進(jìn)了嘴里……喝了還不到三分之一,大強感覺天旋地轉(zhuǎn),酒瓶也抓不牢了,人也站不穩(wěn)了,他咬著后槽牙,又灌了一大口,一個趔趄倒下了。服務(wù)生連忙扶起他,連拖帶拽地把他帶離了宴席現(xiàn)場。
強中更有強中手,沒想到,不可一世的酒神居然栽得如此狼狽。工作丟了,又住了一周醫(yī)院,康復(fù)后的大強脫去了西服,摘掉了領(lǐng)帶,整天窩在家里發(fā)呆。他的陪酒工作還沒過夠癮,就這么失業(yè)了。
陪酒員是沒法做了,自從那次喝醉酒后,大強聽到“酒”字就頭疼反胃,看到酒瓶就心慌氣短。因為那次受辱,讓他對酒產(chǎn)生了強烈的反感。誰也沒想到,嗜酒如命的大強,竟因為這次特殊的經(jīng)歷真的把酒戒了。
這一天,大強剛起床,以前酒店的總經(jīng)理打來電話,語重心長地說:“大強啊,人總得做點事情吧,不能坐吃山空。再回酒店上班吧!”
?。看髲娨魂囆呃?,喃喃地說:“吳總,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邀請。我已經(jīng)戒酒了,是個廢人了!”總經(jīng)理在電話里哈哈大笑說:“戒酒對人有百利無一害,咋叫成了廢人呢。你不戒酒我還不會打電話給你呢。請你回來不是讓你陪酒的,讓你當(dāng)駕駛員?!?/p>
這下,大強的膽氣又壯起來,回到酒店,成為專職駕駛員。可上班的第一天,一接到酒店的安排,他就沮喪、緊張起來。因為酒店安排他給斗酒的老頭子當(dāng)專職司機。
老頭子安慰他說:“喝酒,你不行,開車,我不行。聽說你以前開了一家汽車維修廠,有這門手藝還愁沒飯吃嗎?”
大強安了心,盡職盡責(zé)地給這個闊老頭開起了車,老人很滿意,提出給大強開的工資是他以前當(dāng)陪酒員時的四倍。
大強聽后舌頭都打結(jié)了,張口結(jié)舌說不出話。為……為啥?為啥給我這么高的工資?老人笑著說:“我是看在我閨女的情面上?!?/p>
閨女?闊老板的閨女和我有啥關(guān)系?大強更懵了。
“我閨女是個癡情女,她苦苦等了你三年,等著你戒酒?,F(xiàn)在三年期限到了,閨女也該回家了?!崩先伺呐氖郑镂蓍T開了,一個少婦拉著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走出來,正是王翠花和女兒。大強揉揉眼睛,仿佛一切都在夢中一般。
怎么可能?王翠花是王家灣的人,怎么會有這樣闊的老爸呢?大強百感交集,呆呆地看著老婆和女兒發(fā)傻。
小女孩跑過來,撲到大強懷里,在他的額頭印上粉嘟嘟的吻痕,說:“爸爸,我都想你了。你想我了嗎?”
大強的淚水撲簌簌落了下來,死死抱緊女兒,仿佛一撒手女兒就會飛走一般。王翠花也默默擦著眼淚。見此情景,老人悄悄退了出去。
“翠花,你……你什么時候多了這樣一個爸呀?”
“我離家以后,就帶著女兒進(jìn)了城,給一個有錢人家當(dāng)保姆,伺候的就是他。他因車禍癱瘓在床一年多,脾氣變得暴躁易怒,請了好多保姆,沒有一個能做長的,除了我……后來,我一直伺候他,扶著他鍛煉,他終于站起來了,又能走了。再后來,他就認(rèn)了我這個干女兒?!?/p>
“那,他和我斗酒的事兒?”大強隱隱約約明白了什么。
“你斗酒永遠(yuǎn)斗不過他,因為那酒店的投資老板就是他。他喝的酒早就做了手腳,是白開水。你怎么能贏呢?”
“不,這場斗酒我才是最大贏家。他讓我成功地戒了酒,還賠送了一個干女兒和一個外孫女給我,我賺了一個完整的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