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 蕊 龍 娜

廬陵是江西省吉安市最早的別稱，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始設廬陵縣，元初取“吉泰民安”之意改稱吉安，明清兩朝，吉安府為江西十三府之一。廬陵地域遼闊，自然條件得天獨厚，土壤肥沃，物產豐富，自古有“ 江南望郡”“廬陵照江天”“吉安殷富，甲于江西”等美譽。廬陵是江西建制最早的古郡之一，也是贛文化的發(fā)源地之一，可謂人杰地靈。這里至今保存著世界最大最完整的古窯遺址“吉州窯”，以及白鷺洲書院等一大批人文古跡。近現(xiàn)代時期，吉安作為革命老區(qū)為中國革命做出了巨大貢獻，井岡山更是被譽為“革命搖籃”而載入中國革命的光輝史冊。

廬陵幅員遼闊，歷史綿長，孕育著具有獨特地域色彩的廬陵文化。這里的鄉(xiāng)村喪葬禮儀作為民眾在生產生活過程中形成的精神文化現(xiàn)象，是廬陵文化的一個重要分支。其中獨特的“唱哭”儀式更是廬陵喪葬禮儀中的重要內容，不僅滿足生者希望逝者安息的情感需求，也是家族子孫慎終追遠的盡孝形式?！俺蕖眱x式至今仍然在廬陵地區(qū)生生不息，其承載的歷史積淀和展現(xiàn)的文化意義，值得我們深入探究。

一、廬陵喪葬禮儀概覽

關于廬陵喪葬禮俗，在歷史資料中有較為全面粗略的整理，其中羅列了喪葬的各種儀式，但缺乏對禮儀過程的細致記載，只能知其大概。筆者先后四次到廬陵地區(qū)各區(qū)縣進行田野調查，并實地參加了兩次葬禮，掌握了大量廬陵喪葬禮儀的實況資料。本文即以此為基礎并結合前人研究成果，對廬陵農村喪葬中的入殮、祭奠、出殯和服喪過程進行梳理，以期呈現(xiàn)出較為完整的儀式過程，并為后文分析廬陵喪葬禮儀中“唱哭”儀式的文化意義提供必要的材料依據(jù)。

(一)入殮禮

廬陵農村地區(qū)，在家中老人彌留之際，子女會召集親人聚集床前，聽其遺言，候其瞑目，在老人身體還未僵硬之時，子女要迅速地為其“更衣入殮”，壽衣大多是由女兒提前置辦，件數(shù)講究“男單女雙”，材質不能帶皮毛。(1)一是怕來生變畜，二是“毛”在當?shù)胤窖耘c“沒”的讀音一致，有無子無孫之意，所以是一大禁忌。若逝世前無人陪伴左右，為其送終，兒女們就會背上“不孝”的罵名。在老人逝世后，家中長子率先去通知家族中有威望的長者，由他按親疏關系去挨家挨戶報喪，在當?shù)匾卜Q“報白”(2)報白：報告白事。內容一般是訃告死訊、祭祀和出殯的日期。。如果逝者為女性，需由孝子親自報白，而且一定要先去逝者娘家通知母舅和親屬，要是娘家母舅未到，是不能入殮出殯的。

逝者需在當天入殮。由家中親屬卸下家中門板，將亡者從床上移到門板上，并搬至正堂屋，這一過程稱作“移床”。同時需正對著供桌擺好牌位，點上長明燈，并在下方用火盆燒上紙錢。并且用綠紙寫上“當大事”三字貼于門楣，在外燃放鞭炮，告知鄉(xiāng)鄰可以前來吊唁。根據(jù)親疏遠近的不同，親屬穿不同的喪服對逝者進行哀悼，喪家孝子孝媳在報白后要即刻穿上白衣，在腰間系上麻布，手拿哭喪棒為逝者“披麻戴孝”。女兒女婿則穿白衣帶孝布，其他親人一律只戴“孝布”。親朋好友則由喪家發(fā)白毛巾，裹于頭上或按逝者性別男左女右系于臂上。至夜幕降臨時，家中子孫要在祠堂四周點燃供香，安排同村人進祠堂祭拜。然后留下親人(多為男子)在祠堂守靈。

(二)祭奠禮

喪家為了答謝前來吊唁的親朋好友和幫忙料理后事的宗族親屬，在第二天中午會擺好流水席待客。不同于婚宴、升學宴等喜宴的菜品需好事逢雙，白事的菜品只能是單數(shù)。飯后，喪家會在當日下午舉行祭奠儀式，又稱“開祭”。

奠禮在宗族祠堂舉行，祠堂會做簡單的布置，依次排開擺上三個八仙桌，分設拜臺、香案和靈座。靈座上供奉遺像，擺列祭菜(四葷四素)，靈座后擺放棺木。兩禮生(3)禮生：主持喪禮者的特定稱謂，有稱“主事的、執(zhí)客”等，當?shù)胤Q為禮生。多是具有威望且精通禮儀之人，負責喪葬儀式的統(tǒng)籌安排。分列拜臺左右司禮。鳴炮，樂隊擂鼓三通，鳴金九扣，發(fā)號三聲。孝屬披麻戴孝三跪四拜進入祠堂。由孝子先行家祭禮，后按親疏遠近，由侄子、女婿、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親朋好友和鄉(xiāng)里鄉(xiāng)鄰分行客祭禮。孝子需行稽顙禮，‘顙’即額頭，是古代居喪時家屬答拜賓客所行的跪拜之禮，通常用來表現(xiàn)極度悲痛或感謝之情。行禮時，需屈膝下地、以額著地，而他人行客祭禮時僅是跪拜，不必叩頭。下表是孝子行家祭禮時的具體步驟。

(三)出殯禮

第三天是出殯儀式。當天凌晨子時，由孝子去墓地上做好破土標記。用活雞的鮮血給土地神供奉，每念一句“天無忌，地無忌，天地無忌”就跪拜一次，跪拜三次后念一句“百無禁忌”便把開墳的鋤頭往身后一丟，以免亡靈不愿入土為安。出殯過程中十分重要的物具便是靈房，出殯時緊跟在送靈隊伍之后。靈房多仿現(xiàn)代化建筑，三層洋房別墅，每層配有現(xiàn)代化設施。停車場、空調、沙發(fā)座椅一應俱全。一樓正門能看見對聯(lián)上寫著“家住蓬萊逍遙府，身居海島碧玉宮”；二樓門額貼著“陽世盡從忙里過，冥都只在靜中閑”，第三層有“登仙堂”字樣。靈房正廳放上五谷雜糧(4)五谷雜糧：分別是稻谷、大豆、醬姜、醬蘿卜、陳皮。后三樣源于永新傳統(tǒng)特產“和子四珍”(另一珍為醬茄子，因難以保存不放置在內)，產生于東漢前期，距今兩千多年歷史，被列為江西省第二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名錄。，意為五谷豐登。因“靈房一片紙，陰間一塊磚”的說法，所以靈房在燒給逝者前必須完好無缺。靈房中最重要的是“地契”，地契由禮生書寫。內容大致為：“奉 中元代三層樓房一棟，內有現(xiàn)代化家具齊全，五谷滿倉，金銀紙幣若干，永久使用。顯考某公老大人/顯妣某老孺人升天受用。孝女某某祀奉。公元年月日。道服靈寶大法司”。靈房左右各放一個百寶庫箱，內裝金銀錠和各類生活用品，正上方書寫“富貴仙游，九泉納財”。

出殯隊伍至墓地后，抬靈柩的八仙(5)當?shù)氐摹鞍讼伞币话闶前巳?，因人?shù)剛好聚滿一張八仙桌稱之為“八仙”。多由宗族內各戶中青年男子義務組成，主要負責抬棺、下葬等喪葬事務。將靈柩放入墓穴，邊走邊鳴鑼三聲，稱為“趕龍”。 接著由八仙將墓壙中的污穢清除，倒上煤渣撒上石灰防止鼠蟲。因民間盛傳“七星續(xù)命，北斗鎮(zhèn)魂”，八仙會在墓壙中按順序放上七枚錢幣(古多為銀元，今改為年份相同的一元硬幣)，擺放圖形與北斗七星相似，意在祈求人死后魂魄可以升天。以墓碑為正南方向，若為男性，從斗勺到斗柄七星整體呈西北至東南方向，若為女性則呈東北至西南方向。放置好靈柩后，孝子在墳頭添上第一把土，其余人將墳頭填修成飽滿的圓形。在墳前燒掉靈房、百寶箱、以及所有的花圈。親屬們則解開麻繩，脫下孝衣，拿柳枝制作哭喪棒在火堆里揮打，并念上逝者的姓名：“某某老大人/老孺人，收錢收房子了”。念名字時注意不能喊稱呼，必須是全名，避免冤魂惡鬼來搶占供品，使得逝者不能順利將供品帶到陰間，無法圓滿入葬。

(四)服喪禮

為期三天的喪葬活動結束后，服喪禮也講究頗多。在當?shù)赜星迕鲯吣梗性獟煲聼?，正月出燈的說法。明萬歷六年《永新縣志》載“中元節(jié)，祀先，焚楮衣，設冥食”。(6)永新縣志審校委員會審校：《永新縣志》(明萬歷六年刊本校點版)，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56頁?！都驳貐^(qū)志》載：“中元節(jié)，又為七月半。舊社會，家家戶戶盛扎紙衣、紙幣、金銀錠等，封作紙包化奉祖先”。(7)吉安地區(qū)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吉安地區(qū)志》,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4029頁。在當?shù)仫L俗中，逝者去世前三年的農歷六月二十九，親朋好友要提前到喪家行“掛衣”禮，廬陵地區(qū)所轄縣區(qū)大都有其風俗。紙衣分為“座衣”和“掛衣”，與逝者關系最親密的女兒孫女送“座衣”，其余親戚則送掛衣。衣服由彩紙裁剪而成，款式多為長馬褂，和壽衣樣式相似，顏色以藍色、褐色、綠色、黃色居多。因中元節(jié)多在“立秋”時節(jié)之后，暑去涼來，“掛衣禮”實則是親屬為亡人添衣保暖送寒衣的習俗。中元節(jié)當天，家人還會準備由靈寶大法師謹封的“冥錢包”，上面寫好死者的姓名、生辰和地址，并說明“虔具物包壹個內裝金銀若干，亡過已故顯考老大人/顯妣老孺人升天受用”。家中有幾個先人就要燒幾個“冥錢包”，以祈求家族親人在陰間也相互照顧。

正月出燈是逝者去世第一年的正月十三日，家中親屬需攜帶一只白紙折成的“雞或鵝”去喪家拜年祭奠。因為當?shù)胤昴赀^節(jié)的菜品必有此類家禽，親屬為讓逝者在陰間能和陽間一樣生活，衍生了正月出燈送雞鵝的風俗。女兒和已出嫁孫女要上供個頭大、價格偏貴的紙鵝以表孝順。下圖為中元掛衣和正月出燈圖。

二、“唱哭”儀式

哭喪由來已久，是中國喪葬禮俗的一大特色，《禮記·檀弓下》中“穆伯之喪，敬姜晝哭；文伯之喪，晝夜哭”(8)王文錦：《禮記譯解》，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第152頁。便有記載。挽歌入禮在南北朝時十分流行，其濫觴可追溯到漢晉時代。從漢武帝開始，唱挽歌送喪的風俗就已出現(xiàn)，《蒿里》《薤露》是迄今為止最早有文字記載的挽歌。《儀禮》中記載喪禮儀式包括“初終、小殮、大殮、成服、朝夕哭、遷柩、祖奠、發(fā)引、窆、反哭、虞祭、卒哭、袱、小祥、大祥、禫”。(9)龍曉添、蕭放:《〈家禮〉對〈儀禮〉喪葬禮儀知識的繼承與發(fā)展》，《文化遺產》2016年第3期。孝子自父母瞑目至出殯，哭不絕聲，其中涉及到哭的儀式有三次。從殯后思及父母朝夕各一次哭奠，到葬后三日“反哭”，至“三虞”卒哭，停止哭祭禮，可知哭喪禮自先秦以來在喪葬儀式中一直占據(jù)重要地位。

廬陵的喪葬禮儀也歷來講究哭喪，一般而言，家中的男眷多是哭泣流淚，而女眷則是在各種祭拜儀式上痛哭流涕、哀嚎悲唱?？薜迷酵纯喟?，唱得越悲涼，表明孝心越大，所以也被稱為“唱哭”。唱詞一般是生者表達對逝者的懷念，回憶其坎坷艱難的一生，痛惜作為子女沒能盡全孝義，同時也安慰亡靈讓其安心地離開人世間。若是哪家在治喪的三天里沒有響徹天地的唱哭聲相伴，其子女便會被鄉(xiāng)親們視作不孝的子孫后代。

傳統(tǒng)的喪葬儀式上，女兒不用行跪拜之禮，主要承擔靈前唱哭的任務。因女兒哭喪時通常是想到什么哭什么，記起什么唱什么，沒有限制和套路，即興成分高，被稱為“散哭”。其內容主要包括：追憶逝者生平，回想其持家和撫養(yǎng)后代的艱辛；緬懷寄托和尋求庇佑，祈求早日升天。在孝子家祭時，女兒會哭訴亡人在世為人的心酸，突然離世的悲痛，憐惜逝者的苦難，自責自己的不孝，訴說無盡的思念，通過哭聲盡情地宣泄自己的情緒。每哭一會兒就要念上：“爹/娘，你一路走好，你要保佑家人”。在客祭時，則會唱出“爹/娘，誰來看你了。你要保佑他事事順心，長命百歲”等話語。唱哭的忌諱是哭的再悲痛也不能讓眼淚流到逝者身上，這樣不僅逝者得不到安息，還會給生者帶來災難。

隨著我國社會結構、經(jīng)濟體制的巨大變化，傳統(tǒng)的喪葬禮俗在一定時空內也發(fā)生了相應的改變。禮生曾老先生介紹：“在2000年后，喪禮中的唱哭角色逐漸由專業(yè)樂隊擔任，而且增加了各個角色的唱詞”。(10)訪談對象：曾慶洪；訪談時間：2018年8月5日；訪談地點：江西省吉安市永新縣蓮洲鄉(xiāng)楊橋鎮(zhèn)光明村家中。喪禮的唱哭十分費神費力，喪家女兒往往會因情緒激動而泣不成聲，也會因痛苦過度而精神乏力，甚至暈厥。而流行起來的代哭風尚，不僅能體現(xiàn)喪家子女的孝順程度，其間夾入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抽泣聲更顯整場葬禮的悲痛氣氛。代哭人唱哭是不會流淚的，但其哀唱聲卻使聞者落淚?！犊揿`》《杏花女》《哭祭父母》《痛哭靈堂》是最常用的哀樂。伴奏樂器有嗩吶、二胡，打擊樂有堂鼓、大鑼、小鑼和鈸。唱腔沉痛、凄涼。唱詞句式以五、七字句居多，音節(jié)多為二三或二二三，音調平穩(wěn)，接近自然語調。唱詞會根據(jù)具體情況改編，并用方言演唱，內容敘事性強，因人因事而異。多以比興開始，如：“義山風云起蒼黃，禾水濤濤流大江”；“雨過天晴霧氣茫茫，白鶴驚叫實在心惶”；“烏云沉沉蓋山河，風吹落葉滿山坡”(11)訪談對象：曾慶洪；訪談時間：2018年8月5日；訪談地點：江西省吉安市永新縣蓮洲鄉(xiāng)楊橋鎮(zhèn)光明村家中。等均是喪禮唱詞中典型的開頭句。相較于女兒的唱哭，樂隊的代唱雖然在唱哭者的身份和內容上發(fā)生了相應的變化，但喪禮中要求恪守的道德準則“孝道”卻始終被繼承著。

廬陵的喪葬儀式為期三天，大場面的唱哭禮會出現(xiàn)三次。第一次是去世次日下午的祭奠儀式上，后兩次分別是第三天早上的出殯儀式和行至路途的路祭儀式。筆者從參加的兩次葬禮中發(fā)現(xiàn)，越是人多的場合，越需要“唱哭”的呈現(xiàn)，以期在宗族和親朋好友之間留下“知恩重孝”的名聲。唱哭禮既是中國幾千年傳統(tǒng)社會形成的重家族、重血緣的宗法制要求，也是人們在生養(yǎng)死葬過程中對家族子孫孝行的重要倫理價值評判。

(一) 奠禮唱哭

家中老人去世后的奠禮程序繁瑣復雜。喪家會在次日下午開祭，邀請兩位能說會寫懂得喪葬禮儀的專業(yè)禮生來主持奠禮。前來參加祭奠儀式的親人朋友們帶上花圈、香燭紙錢等陸續(xù)到來，禮生按賓客身份、挽聯(lián)內容將花圈在祠堂內依次擺好。大約下午兩點，祭奠儀式正式開始。

家屬聽從禮生唱禮，由孝子披麻執(zhí)杖先行家祭禮，其余親屬按親疏、輩分和年齡依次聽從禮生唱禮到靈前跪拜上香。在這過程當中，每次祭拜都伴隨著哀婉悲愴的唱哭。唱詞基本都是贊美逝者勞苦功高，長壽多福，子孫滿堂，同時作為晚輩因他的離去感到痛苦惋惜，心情悲痛，回憶起相處的一生，最后落腳于“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遺憾。

山河風光無限好，殘葉飄飄落山崗。山崗上空白鶴叫，白鶴聲聲哭悲傷?？尬业?阿娘永離別，父/母恩未報悔莫及?？尬业?阿娘坦然去，贛水曲終何相見?？尬业?阿娘眼淚淋，養(yǎng)育之恩來生報。嘔心瀝血供子女，任勞任怨責任強。苦口婆心教兒子，知心話兒永不忘。教我為人要忠厚，教我處世要善良。緬懷爹爹/阿娘恩和愛，恩比天高比水長。瓊漿玉露難報答，滿面淚水灑靈堂。(12)訪談對象：文建生，從事喪葬行業(yè)近20年，在吉安當?shù)仡H有影響力。主要負責禮生和代唱的任務，抄錄整理唱哭常用的一百多篇唱詞和六十余首哀樂；訪談時間：2018年8月7日；訪談地點：江西省吉安市永新縣禾川鎮(zhèn)湘贛大道壽衣店。以下所引唱詞凡未另外出注，皆出于此，不再贅注。

值得一提的是，奠禮上的唱詞會因逝者年齡和性別的不同發(fā)生較大變化。一般70歲以上的老人去世，奠禮上多為回憶、夸贊和留戀。但若年紀尚輕就與世長辭，唱詞通常是痛恨、埋怨和控訴上天的不公平，憐惜逝者早亡。

跪在靈前心太痛，往事連連欲難忘。老天啊！你不管我家中事。老天?。∧阕鍪虏恢茉敗锥嗥呤耸眢w健，幾多八十九十硬邦邦。我爹/娘才過五十歲，就逼爹爹/我娘返天堂。是我前世犯了錯，還是祖地葬錯向。爹爹/我娘中年太陽未出山，曇花一現(xiàn)遂無光。爹/娘，你走得太突然，你走得太寒酸，你走得太艱辛，你走得不應當。你丟下我孩兒這幾個，沒爹/娘崽兒怎么長。丟下我爹/娘一個人，如今人去樓空是凄涼。丟下我爺爺奶奶不敬孝，白發(fā)人送走你黑發(fā)郎。爹/娘，你正當開花結果時，你正當為兒做打算，怎就撒手不管只身去。爹/娘，你要一路走好。

祭拜的唱詞因與逝者關系的不同而各不相同，有唱父母，唱爺奶，唱兄弟，唱叔嬸，唱舅父等。這些人的唱哭只會在奠禮上出現(xiàn)，其他場合均不需要。代哭人會根據(jù)逝者和生者的關系，站在其特定立場用特定稱謂進行哭唱。以兄弟唱詞為例：

某月某日霧茫茫，今日一天亮無光。哥哥突然撒手去，祭奠哥哥淚汪汪?；叵敫绺缭谑廊?，往事連連永難忘。哥哥從小愛護我，背我牽我上學堂。你我同穿一條褲，你我同睡一張床。自從討婆(13)討婆：當?shù)胤窖裕鉃槿⑵?。分家后，哥哥當?shù)┊斈?。兄弟有福一起享，兄弟有難一塊當。如今一別永分離，兄弟之情到此斷。靈前祭上三杯酒，薄酒三杯奠靈堂。

(二) 出殯唱哭

第三天是出殯的日子。因廬陵屬丘陵地帶，一般將逝者葬在山坡上，所以出殯也稱“上山”。清晨，家屬到祠堂跟逝者進行最后一次告別。在逝者嘴里放進事先準備好的飯團，牽上配偶或女兒的長發(fā)，這種“飯含”的儀式是為讓逝者在黃泉路上不作餓死鬼，用頭發(fā)絲將飯團卡在齒縫里其他鬼怪無法搶走。最后蓋棺定釘，起杠上山。

由長孫端著牌位走在隊伍前端，次孫或者嫡侄手持引魂幡緊隨其后。魂幡用長白布制成，系于竹竿之上。魂幡正中書寫“仙逝顯考老大人/顯妣老孺人”，兩側是“登山路埋平，金童前引路；泰山不留停，白鶴后隨跟”。正下方一“引”字到尾。最頂端綁著一沓紙錢，持幡人邊走邊撒，每走一段路就撒一些紙錢，意思是用紙錢收買各路神仙，買路送靈，讓其順利放行。在這過程中，因為隊伍一直在前進，樂隊無法進行唱哭，會改用敲鑼鼓、吹嗩吶的方式來為逝者送行。一直行至半途，在禮生的主持下，會進行出殯唱哭。因出殯儀式極其隆重，鄉(xiāng)里鄰親都會送靈。此時的“唱哭”尤顯悲痛。

哀帷爹爹/阿娘情，生而為人，死后為靈。天蒼蒼來地茫茫，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一路哭悲傷。爹爹/阿娘命歸黃泉路，三天無忌要安葬。鼓號聲聲吹哀樂，路錢飄飄在路上。現(xiàn)有童子前引路，一曲配合哭悲傷。終葬人究忘不斷，難為親朋摯友送爹/娘上山崗。一路送爹/娘眼淚落，攔斷路祭悲啼喪。墓上多祭路告久，哀求土神請幫忙。逢棺過路不設卡，過關過路放通往。爹爹/阿娘在生人老實，爹爹/阿娘一生又賢良。如今爹爹/阿娘撒手去，孩兒悲痛哭九泉。

出殯唱哭主要是家族子孫希望逝者從陽世走向陰間的路中過關斬將，無災無妄，早升天堂。它進一步模糊了生死界限，將逝者從之前生活的世俗世界過渡到與之不同的陰間世界。在這過程中，用買路送靈，童子引魂的方式讓逝者順利過關走場，進入陰間。

(三)路祭唱哭

自唐以來親友在靈柩經(jīng)過的路旁設供品祭拜稱為路祭，在當?shù)?，路祭和其他地方喪俗路祭有所不同，其路祭表達的是兒女親家的慰問悼念。據(jù)說以前路途遙遠、交通不便，逝者親家趕回來參加祭奠儀式已經(jīng)來不及，所以在出殯的半途中臨時擺上一個方桌行祭禮，在禮生的主持下，由逝者的親家向亡者行跪拜之禮，表達親家的慰問。(14)訪談對象：尹初安；訪談時間：2018年7月29日；訪談地點：江西省吉安市永新縣禾川鎮(zhèn)袍田村家中。這個習俗一直沿襲至今。

清晨夢醒霧茫茫，外屋鳥兒啼到亮。突然來報親家過，心如刀割痛心肝。昨日開祭未趕到，心里感到真遺憾。正好快到陳家村，哀樂鞭炮震天響。哀求八仙路暫停，跪祭靈前淚汪汪。親家在生本性好，對我女兒/兒子有度量。如今親家辭世去，錢紙香燭照天燒，薄酒三杯奠地上。

路祭禮的親家是有姻親關系的親屬，通常是孝媳或孝婿的本家，親家向逝者行跪拜禮不僅體現(xiàn)雙方家庭關系和睦，也是同輩人對逝者的尊重。孝子在路邊向眾人叩頭致謝意味著路祭禮的結束。除同宗族親戚外，樂隊和其余親朋好友即可返回。主家親屬繼續(xù)“上山”送逝者最后一程并進行下葬。下圖為出殯和路祭圖。

三、“唱哭”的文化意義

(一)羽化登仙的終極關懷

法國學者范·熱內普在《過渡禮儀》一書中指出，“凡是通過此地域去另一地域者都會感到從身體上與巫術—宗教意義上在相當長時間里處于一種特別境地:他游動于兩個世界之間。正是這種境地我將其稱為‘邊緣’(marge)”。(15)[法]范·熱內普：《過渡禮儀》，張舉文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年，第21-22頁。此外，他將“在邊緣階段中舉行之禮儀稱為‘閾限禮儀’”。(16)[法]范·熱內普：《過渡禮儀》，張舉文譯，第24頁。一個人的死亡，代表著他結束了這個世界的生活，如何成功跨過“閾限”融入到另一個世界中，使逝者完成生與死的時空置換，達到羽化登仙的終極目的，便成為喪葬禮儀的一項重要功能。在儀式和喪葬用具上人們講究命受于天地又最終要回歸于天地，不論是靈房還是金銀財寶，生者竭盡所能滿足逝者在陰間的一切需要。大量地使用現(xiàn)代物品的意象，祈禱死者在另一個世界能和陽間一樣，甚至比陽間生活更安穩(wěn)富足。

廬陵是群眾宗教信仰多樣化、多種宗教并存之地。漢末和三國魏晉時期，佛教與道教先后進入廬陵區(qū)域，唐宋以來，廬陵內寺廟和道觀林立。“佛求來生，道求不死”，生與死是任何宗教都需要解答的問題。受佛教魂魄轉世、道教升仙觀念的影響，廬陵喪葬儀式活動呈現(xiàn)多種宗教形態(tài)互相交叉的現(xiàn)狀。在葬禮上，生者為死者做著最后的努力，除了為其準備“生活基礎”，還要為亡者的歸途掃清障礙。喪葬禮中人們習慣通過某些符號來與亡魂、神靈進行交流，通過這些符號實現(xiàn)陰陽兩界的溝通。如引魂幡 、撒路錢買靈、趕龍、殺雞敬神等，其目的都是祈求各路神仙放關通行，早日從此岸世界去往彼岸世界。廬陵喪葬禮儀的唱哭儀式不僅是對人的尊嚴的最為樸素的表達，也是對逝者終極的人文關懷，生者竭盡全力想要幫助亡者達到羽化登仙的目的。

人們普遍認為人死后靈魂是要受到審判的，所以通過唱哭儀式來歌頌亡者的善，消解亡魂在陽間的罪惡，以期獲得神靈的認可，得到超升天界的資格。在唱詞里會出現(xiàn)大量的贊美之詞：“你的一生非比尋常勞苦功高，上能孝敬父母下能教子有方”“你在陽間多行善，不圖虛名不貪利。手中銀錢看得淡，與鄰相處多和善”。生者希冀通過這些歌功頌德的“唱詞”讓亡者在陽間與陰間的過渡中實現(xiàn)更好的轉換。在人們看來，生死始終離不開六道輪回，地獄、畜生、惡鬼三惡道是人們厭惡和極力避免的。而要通過陰陽兩界這個閾限時，必然會遇到混亂和危險，生者通過唱哭致力于幫助逝者擺脫困境。在辭送亡魂的過程中，賄賂與祈求相結合的方式是最常見的。唱詞里除了出現(xiàn)類似于“哀求土神請幫忙；請求冤魂要讓道；拜托惡鬼不沖撞”和“逢棺過路不設卡，過關過路放通往”的祈求，還有“土神灶君領紙錢，送過亡魂去家堂”的賄賂性語言，其目的都是為了幫助逝者順利過關，保佑亡靈平安過渡到陰間。

(二)慎終追遠的孝道訴求

孝作為儒家文化的標準，是中國幾千年傳統(tǒng)社會形成的道德基礎，也是社會秩序穩(wěn)固的重要基石?？鬃诱J為：“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17)《論語注疏》卷二，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16頁?！吨杏埂诽岬剑骸笆滤廊缡律?，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18)《禮記正義》卷五十二，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第1439頁。曾子也提出：“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19)《論語注疏》卷一，李學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第9頁。從殷商時期起，孝的行為就在人們的社會生活中出現(xiàn)，后逐漸把“孝”的觀念貫穿于人的一生，而且從事生延及事死，廬陵喪葬禮儀中對此有明顯體現(xiàn)。

當?shù)亓鱾髦叭松惠呑?，指望一場哭”的說法，在這種“以哭定孝道”的心理影響下，孝義的傳達便成為廬陵喪葬儀式上的唱哭的主要效能。從為老人準備壽衣、停尸入殮到披麻戴孝、停棺守靈等都將“孝”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體現(xiàn)在唱哭儀式上既是晚輩們對長輩逝世哀痛之情的自然流露，也是對逝者盡孝的繼續(xù)和延伸。鑼鼓、嗩吶交織的哀樂聲一響，女兒的一聲“爹爹啊”或“娘啊”高音破空，與哀樂相和，悲從中來，如泣如訴，一句唱完，便是長長的拖腔和哭聲?！澳阕叩眉保叩每蓱z啊。你丟下親人子女，好狠的心呀。你受的苦難，我哭不盡啊。你走的這么突然，我還來不及孝敬。我們對不住你呀，你要走也要走的安心啊。”(20)文中女兒唱詞為筆者參加葬禮時調查整理所得。哭的時候女兒身子會伏在棺材上，頭仰起來，手成拳頭狀，敲打著自己的胸口或是棺木。哭完一段把最后悲苦的氣韻抒發(fā)后，聲音會越來越小，頭也會無力地歪在一邊。等客祭時，又會隨著鑼鼓聲，重新起調開始唱哭。

改革開放后，當?shù)厍鄩褎趧恿Υ蠖歼x擇去廣州深圳一帶務工。經(jīng)濟的富裕，加之對父母未能及時行孝的遺憾，在家中親人逝世后，為了更加體現(xiàn)其子孫后代的孝順程度，除了保留女兒的唱哭外，喪葬儀式上出現(xiàn)了花錢請專業(yè)“代哭人”的現(xiàn)象。傳統(tǒng)的喪葬儀式是踐行孝道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而“雇人哭喪”是新時期下傳統(tǒng)孝行的“創(chuàng)新”體現(xiàn)。樂隊的唱哭比女兒的散哭更顯模式化，內容上除了保留子女對逝者離別的痛苦和眷念，對亡者的歌頌與思念，還增加了各種身份、各類角色的唱詞。“雇人哭喪”不僅增添了喪禮中的悲傷氣氛，也使整場儀式更顯排場，但也因此逐漸成為葬禮中的攀比工具。樂隊的規(guī)模越大、哭喪的場次越多，子女在旁人眼里則顯得更有孝心。一場隆重的唱哭儀式重新梳理了生者和逝者的關系，無論逝者生前子女孝順程度如何，在經(jīng)歷了盛大的唱哭儀式后，他們的至賢至孝得到了社會輿論的普遍認可，這也直接促進了當?shù)厝藗儗试岢迌x式的熱情和推崇。

(三) 以死佑生的現(xiàn)世愿望

在喪葬儀式上，哭泣除了具有情感宣泄的功能之外，還被當作了聯(lián)系生者和死者的一種富于象征意義的力量。除了幫助亡者順利渡關，體現(xiàn)家族子孫的孝道之外，祈求亡靈能給子孫后代帶來蔭庇，保佑其避禍趨福家庭平安也是唱哭詞的主要內容。

相較于民間人們普遍通過為亡者穿衣入殮、看風水選墓穴來曲折隱晦表達自己以死佑生的現(xiàn)世愿望，“唱哭”更是對這種愿望的直接傾訴。亡靈被認為是能夠聽見哭泣聲的，它是哭泣行為的直接訴諸者，訴諸亡靈的終極目的更多地在于生者的現(xiàn)實世界，他們認為祖先亡靈雖然生活在陰間，但始終關注著子孫后代的命運。唱哭因此成為人們以死佑生現(xiàn)世愿望更為直接的表達方式。

以祭母文唱詞為例：“難分難舍娘仔情，娘仔骨肉今了斷，從今想見娘個面，只有端娘遺像看……娘，黃泉路上安心去，九泉之下保平安，娘到陰間要有靈，保佑兒孫家運昌?！睆某~的內容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人們祈求亡靈庇佑，以繁榮子孫的心態(tài)。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重血緣、重宗族的觀念已經(jīng)根深蒂固，尊祖敬宗思想深刻影響著人們的生產生活行為。亡故的逝者并不意味著和生者、家族脫離了關系，而是在死后承擔起蔭庇子孫、造福后代的責任。

(四)社會關系的客觀體現(xiàn)

關于人的本質，馬克思指出：“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xiàn)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21)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05頁。社會關系包含人與人之間一切復雜的關系。喪事是一種特殊的社會活動，特別在農村地區(qū)，操辦喪事不僅能體現(xiàn)喪家經(jīng)濟情況和社會地位，而且透過“唱哭”的唱詞內容、代唱順序等，我們可以從中洞悉當?shù)氐纳鐣P系和人際格局。

在“男主外，女主內”傳統(tǒng)家庭基本模式下，婦女大都在家中照顧孩子和料理家務，而男性更多的是承擔起家庭經(jīng)濟負擔。雖然當下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但文化的變遷嚴重滯后于政治經(jīng)濟的步伐，“男尊女卑”的思想在當?shù)匾琅f較為濃厚。夸贊母親的詞總會出現(xiàn)“恪守婦道、辛苦育兒”的字眼，而評價父親的是“吃苦奮斗、德高望重”等詞語。在采訪代唱人文建生先生時，他告訴筆者逝者身份不同唱詞差距很大。特別是唱父親和唱母親，即使要隨性發(fā)揮，也是要遵循一定規(guī)律。(22)訪談對象：文建生；訪談時間：2018年8月7日；訪談地點：江西省吉安市永新縣禾川鎮(zhèn)湘贛大道壽衣店。父親詞要體現(xiàn)父親在家庭經(jīng)濟和生活上一家之主的地位，母親詞則需注重表現(xiàn)含辛茹苦和勤勞樸實，唱詞要先敘述其悲慘凄涼的一生，其中一段祭母文中寫到:“我娘出生農家女，出生農村家貧寒。當時外婆家困難，沒錢教娘讀書是文盲。從小牽牛擔糞砍柴火，種田下地踩山崗。自從我娘長大成人后，嫁為人婦養(yǎng)育兒。潔身自愛為人母，恪守婦道展風采……”在當?shù)厝煸岫Y期間，孝媳是要站著吃飯的，而孝子卻可落座。去參加葬禮的同宗族賓客大都是老人和婦女，而男壯丁被認為是家中頂梁柱，不宜參加此類喪事沾染晦氣。這些也都直觀地展示了男女的地位有別。

同樣是女性，身份的不同也會導致話語權的不同。當?shù)貑试醿x式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女兒和兒媳身份地位的差異。婦女一生中的角色在娘家和婆家兩個親屬集團之間發(fā)生轉換。在葬禮期間，孝媳作為夫家集團的一份子，完全擁有了主人的身份，不僅能夠為逝者披麻戴孝，還能以主家身份對客人的祭拜回禮，更在整場葬禮上擁有相當?shù)脑捳Z權。而女兒在為期三天的儀式中卻始終以“哭喪者”的身份出現(xiàn)，當她作為女兒“被嫁出去”的那刻起，以婚姻為界，就代表著與父親家族正式告別，成為了娘家的“親戚”，這也意味著她對父母的喪事辦理幾乎沒有決策的權利，即使她有著和父母最為親密的血緣及最為真切的情感，但在喪葬儀式上仍舊被視作“外人”。

費孝通先生在研究中國鄉(xiāng)村結構時提到了差序格局的概念，即指在農村家庭中，以個人或家庭為中心按血緣親疏或地域遠近鋪展開來構成的關系網(wǎng)。當?shù)氐於Y唱哭儀式上的代唱順序則是差序格局的典型例證。兒子與逝者的關系最為直接親密則第一個被代唱，隨后是逝者的親侄子(或是同宗族關系的堂侄)，女婿雖是外姓但因其擁有“一郎當半子”的男性身份而位居其后。緊接著是孫子和未出嫁的孫女，而已出嫁的孫女則被視為與逝者的關系更為疏遠。本擁有血緣關系的外孫女的吊唁和代唱順序幾乎排在了整場奠禮的最后，只比同村鄉(xiāng)鄰親近些。這些無不展演著以戶族為主的血緣關系和以村落為基礎的地緣關系

(五) 唱哭民俗與地方戲曲的雙向互動

民間生活是戲劇藝術創(chuàng)作的源泉，民風民俗則是推動地方戲曲發(fā)展的最佳動力。贛西采茶戲的源頭“永新三角班”等民間小戲演出于各種民俗活動場合，當?shù)亓鱾鞯母柚{“咕啦三角班，行頭自己擔，只要挑得來，至少唱一晚”，極能說明其演出較強的適應性和便捷性，而紅白喜事更是三角班演出的大好時機。廬陵葬禮上的唱哭，對于采茶戲中的哭腔可謂有著直接的孵化催生作用，而經(jīng)過民間戲曲藝人加工美化的哭腔又反過來為民間葬禮所借用，采茶戲中特有的哭調運用在喪葬唱哭儀式上，是戲曲藝術在民間的活態(tài)展現(xiàn)，推動著當?shù)孛袼谆顒拥陌l(fā)展。清同治《永新縣志》(卷首第十四頁)載：“雍正(1735)十一月初二日，上諭民間喪葬，不許聚飲演戲扮戲”。(23)永新縣志校點委員會校點：《永新縣志》(清同治十三年刊本校點版)，南昌：江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18年，第10頁這從反面證明了喪葬活動與戲曲演出的密切聯(lián)系，二者間的彼此影響不言而喻。民間戲曲演出雖受當時政府明令禁止，但仍傳播較廣流傳甚遠，永新三角班發(fā)展至今已被列為江西省第二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名錄，直接推動了贛西采茶戲的發(fā)展，而民俗與戲劇的雙向互動更是保證和促進了民間藝術生命力的可持續(xù)發(fā)展。

四、結語

近年來政府一直提倡樹新風，江西省的殯葬改革更是在2018年引起輿論廣泛關注。到處可見“實行喪葬改革，杜絕土葬實行火葬”的橫幅標語。當?shù)卦岫Y逐漸從“隆喪厚葬”向“簡易操辦”轉變，但土葬或火葬這種埋葬方式的改革并不意味著喪葬禮儀直接變革，“唱哭”仍舊在祠堂、殯儀館盛行，喪葬樂隊的工作量幾乎不受影響。樂隊有編纂成冊的樂譜和專業(yè)的“代哭人”，由他們營造的悲傷氣氛更為低沉濃郁，排場也尤顯隆重。喪葬禮儀是對一個生命結束的最后的安置方式，是生者對死者生命最直接的情感表達?！俺蕖边@一極具地域文化特點的喪葬儀式因它特殊的社會功用而地位堅固，作為對傳統(tǒng)民俗的一種傳承，我們在肯定其感恩盡孝作用的同時，也要探究深蘊其中的社會內涵和文化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