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萌

三五人可作千軍萬馬，六七步如行四海九州。為君子小人，為才子佳人，登臺便見;有時歡天喜地，有時驚天動地，轉(zhuǎn)眼皆空……

這便是我們的國粹——京劇，世間百態(tài)、人生縮影皆在那一唱一念、一做一打間。坤生沈紅便是臺上作千軍萬馬的三五演員之一。

最近，沈紅正在忙著為赴臺灣的演出而排練。雖然此次臺灣之行，她只扮演一個牽馬搬鐙的角色。這對于已是湖北省京劇院優(yōu)秀青年演員、曾經(jīng)獲獎無數(shù)的她來說，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角色，但她依然認真面對，無論通排、響排都不缺席。排練場上，每一個細小的動作，她都認真揣摩——一切都源于她對京劇的愛。

女扮男裝，唱生角，是為“坤生”。有人在談?wù)撉腥搜莸┙牵r曾說過，男演女要走兩步：一步先演成女人，第二步再演劇中人物。男人演女人要其神韻，難！反之，女老生亦是如此。在這條艱難的路上，27歲的沈紅已經(jīng)為演好女老生，努力了25年。

生活中的沈紅一頭帥氣利落的短發(fā)，形象俊秀，性格開朗，是典型的活潑90后。舞臺上的她則剛好相反，無論上妝與否，一招一式一張口，便是戲中人：《空城計》中，她是沉穩(wěn)老練的諸葛亮;《文昭關(guān)》中，她是悲憤又不失氣度的伍子胥……唱腔深沉悠揚，沒人會把她看作女孩子。

一次，臺下的一位老人邊看戲邊夸這后生戲唱得妙。旁邊觀眾告訴老人，這后生是個女孩子。老人家不敢相信，反反復復確認了好多遍。這些都源于沈紅長期的刻苦訓練。

坤生給沈紅增添了中性美，眉宇間帶著股英氣，明明是女兒身，卻勝似翩翩公子。圈內(nèi)稱這為“掛相”，你唱什么行當，別人一打眼便知。俗話說，“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边@“相”掛的是打小練出來的童子功。正所謂，“3年胳膊，7年腿，10年嗓”，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樣樣都是一點點兒“磨”出來的。

沈紅父親曾是哈爾濱京劇院的老生演員，師承楊派，后專心從事京劇教學。兒時的沈紅最喜歡做的事兒就是跟爸爸學戲曲的招法，每次她都學得有模有樣;最喜歡聽的音樂是鑼鼓點，只要一聽到鑼鼓點，一雙小手就不自覺地跟著打拍子;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文化宮、小劇場，每次爸爸演出，她都是爸爸的小尾巴。對京劇的愛融入她的血液，寫進了她的基因。

沈紅第一次登臺，是在她兩歲半的時候，那時因為太矮小，得站在椅子上才能讓觀眾看見她，可她一點兒也不怯場，連老票友都紛紛叫好。從那以后，“長大后唱京劇”成了沈紅的理想。

學戲難，做坤生則需要付出更多的艱辛。2003年，11歲的沈紅考入上海戲曲學院附屬戲曲學校。她和男孩子一樣練功，早上6：30開始練腿功，上午上完兩節(jié)文化課，還要練兩節(jié)翻、騰、撲、跌、滾、摔等各項技藝的毯子功，下午學戲，晚自習還要學文化課、練技巧或者吊嗓子。這種生活方式她一堅持就是十幾年，直到上海戲曲學院京劇表演本科畢業(yè)。

坤生最怕的就是出現(xiàn)“雌音”，也就是有女孩子的聲音，只有靠不斷的練習，才能漸入佳境?；叵肫甬斈陮W戲時的情境，沈紅只是淡淡的一句：“唱戲的人，哪一個不是苦過來的。”

一出戲，會演容易，演好太難，唯有處處精準，才能讓觀眾看得明白舒服。進入湖北省京劇院后，沈紅依然保持著練功吊嗓子的習慣。這些都被院長、著名京劇藝術(shù)家朱世慧老先生看在眼里，并對她寄予厚望。為了“戲人合一”，塑造好戲中的人物，揣摩人物的內(nèi)心，沈紅還在戲外下足功夫，比如，《空城計》中的諸葛亮上城樓，為什么拿著琴和劍之類的細節(jié)都要弄明白。

如今，沈紅可以主演20多出大戲。今年3月，她主演了經(jīng)典新編京劇《梁?！罚椦萘荷讲?。最出彩的要數(shù)《文昭關(guān)》，她扮演的伍子胥，一顰一動都是戲，一聲“馬來”，直沖云霄。

作為余派傳人，沈紅有兩個偶像，一位是民國時期，坤生中最享盛名，人稱“京劇冬皇”的女老生孟小冬，一位是被譽為梨園“小冬皇”的中國第一女老生——王瑜。

《擊鼓罵曹》這出戲便是由王瑜對沈紅一對一親授的。為了學好這出戲，沈紅提前預(yù)習了好多遍，只等偶像前來點撥。親授那天，從念白、唱腔再到擊鼓的動作，每個細節(jié)，她都跟老師一點兒一點兒地摳，哪怕一句叫板，都會不厭其煩地找正字的“根兒”。功夫不負有心人，學成后的首演博得滿堂彩。

說起王瑜，沈紅和她還很有些淵源。沈紅4歲時，參加新苗獎全國少兒京劇大賽，正好跟王瑜分到一間化妝室。那時，沈紅在業(yè)余組，王瑜在專業(yè)組。同為女老生，王瑜很喜歡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不點兒，親自為沈紅化妝。王瑜還抱著沈紅合了影。這一年，18歲的王瑜，躋身“京劇名家”行列。4歲的沈紅獲得她人生中第一個全國性戲曲大獎。

后來，沈紅追隨偶像的腳步進入了上海戲曲學院，只不過王瑜是92班，沈紅是03班，她入學時，偶像已經(jīng)畢業(yè)了。多年后，沈紅在偶像的微博上留言，曬出了當年的合影，兩個人在微博上又相聚了。

每次登臺，沈紅都會懷著對京劇的敬畏之心，提前兩三個小時到后臺備場。認真將厚底鞋一點點兒涂白，仔細勾勒好油彩，做好盔頭，穿好戲服，懷揣著祖師爺留下的那句“戲比天大”，一個俊美英氣的老生即將閃亮登場。

這個臺下打扮中性、臺上演著帝王將相的女老生，在生活里其實和同齡人一樣，沒事時發(fā)發(fā)朋友圈，玩玩激萌，更新微博。閑時沈紅還喜歡烹飪，最擅長做的就是媽媽的拿手菜。由于少小離家，她早已習慣什么事都自己扛，在逆境和想家時，“媽媽的味道”就是最好的調(diào)劑。

作為院里的優(yōu)秀青年演員，沈紅是央視戲曲節(jié)目的?？?，每次演出都是叫好連連。她還擁有自己的粉絲團，粉絲們自發(fā)創(chuàng)建了她的微博超話，每天在里面更新她的演出信息和日常狀態(tài)。但沈紅還是對自己不甚滿意，暗自下著功夫。除自己練功揣摩，一有向老師學習的機會，她都咬住不放松。“特別期待自己有一天能在臺上，像我的偶像那樣，特別‘帶勁兒地唱一次?！鄙蚣t說。

下午兩點，湖北省京劇院的京韻大劇場再次響起了鑼鼓點，沈紅已披掛上臺。這一次她是思母心切的楊四郎。

霓虹幾場舊戲，光影重疊身影。多少聲咿呀，念白，重復上演，但臺下，你有著一臺屬于自己的大戲，你是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