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瑯

張迅與肖燕的婚紗照

張迅是個“怪物”，因為兔唇，他將自己封印在冰冷寂寞的世界里，從不與人類接觸，尤其是，女人。有一天，他偶然救了一只流浪狗，認識了一個愛笑的女孩……

流浪狗情緣：這個男孩有點怪

2012年10月的一個周末，張迅打算到學校大門口附近的超市買點日用品。剛到超市門口，他就撞見幾個人正在圍剿一只流浪狗。張迅趕緊沖上去將小狗救了下來。

“學生寢室不能養(yǎng)狗吧？”一個清秀的女孩站在他跟前微笑地看著他。張迅習慣性地低下頭，別過臉，心里默念：古怪的人類，趕緊離我遠點。

張迅是個怪物，從不與人類接觸，尤其是，女人。他1994年出生在重慶市，是個兔唇兒，做了兩次手術，結果兔唇仍在，還附贈了兩條難看的疤痕。父親不能接受他這樣的兒子，母親也非常內(nèi)疚，整個家因為他，冷成了冰窖。他念初中時，父親生意失敗，一家三口要靠政府救助。從此，張迅徹底淪為一個帶殼兒的刺猬，遠離人群。2012年9月，他考上成都交通學院，每天獨來獨往，寡言少語。

張迅的咒語不僅沒趕走這人類，還引得她“得寸進尺”：“我是這個超市的收銀員，你來我們超市買過東西。我記得你，你是學生，宿舍不能養(yǎng)狗。狗狗交給我處理吧。”張迅再次抬眼，女孩笑眼彎彎地看著他。“她是什么鬼？她居然不怕我？”張迅很疑惑。

女孩說：“我?guī)闳€地方，狗狗可以在那里安家?！睆堁妇尤还硎股癫畹馗B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去了一家養(yǎng)老院。老人們一見到女孩，都爭著跟她打招呼，喊她肖燕。那天，肖燕給老人講笑話，洗頭、剪指甲，還把張迅指揮得團團轉。張迅覺得自己太奇葩了，居然被人類牽著鼻子走。好在，冒著危險救下的狗狗，能在養(yǎng)老院安家了。回到學校，肖燕朝張迅伸出手，笑瞇瞇地說：“我叫肖燕，很高興認識你?！睆堁竾樀寐浠亩?。他可不想跟人類有任何瓜葛。

兩周后，張迅帶著狗糧去養(yǎng)老院看狗。不料，一進院子就撞見了肖燕。他想趕緊閃，可肖燕主動迎上來：“你不用擔心狗狗，我一周來看它幾次?！睆堁该榱艘谎酃饭?，狗狗毛發(fā)光滑，還胖了一圈。他看了看在教老人做手工的肖燕，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失禮，跟肖燕比起來，自己才是個怪獸吧。

因為狗狗，張迅和肖燕總免不了要碰面。每次，肖燕都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主動找他聊天。漸漸地，冷冰冰的張迅開始解凍了。肖燕去養(yǎng)老院做義工，都喊張迅一聲，張迅有空就跟著她一起去。

去了兩次后，張迅發(fā)現(xiàn)，這個院子里，沒有人覺得他是個丑陋的怪物。那些跟他熟了的老人，動不動喊他訊哥，自然得像喊自己的小孫兒，讓他有了種家的感覺。張迅漸漸主動約肖燕有空一起去養(yǎng)老院。

2012年11月中旬的一個周末，張迅和肖燕陪老人包餃子。肖燕講了幾個笑話，逗得老人們哈哈大笑。張迅沒有笑?；厝サ穆飞?，肖燕忍不住問：“你好像，特別不愛笑。愛笑的人運氣不會太差哦?！睆堁笡]好氣地回道：“你講的笑話根本不好笑?！毙ぱ嗄檬种竿蓖睆堁?，嬌嗔道：“你這人，尬聊小能手，話題終結者，還不知好人心！”

肖燕的玩笑話，一下激怒了敏感自卑的張迅。張迅突然轉過臉，正對著肖燕，咧開嘴干笑了兩聲。“你是心地善良，但也別自作聰明，以為講幾個笑話灌兩口雞湯就能拯救別人。”肖燕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張迅落寞地離開，肖燕叫住了他：“張迅，我并不是要當圣母！我是希望我的朋友不要在意那一點點缺陷，要像我一樣，每天都活得開心！”張迅愣住了。從小到大，他就沒有過朋友！哪怕是父母，也都像隔著山水，無法靠近。

那天，張迅第一次向人敞開心扉，講述了自己的過往。肖燕看著落寞的張迅，非常心疼。隨即，肖燕話鋒一轉，說：“其實我比你好不到哪兒去。”原來，肖燕家在四川省的大山深處，不到三歲時，父親離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母親外出打工，常年不歸家。她與外婆相依為命。因年邁的外婆實在無力供她讀書，她便輟學出來打工，贍養(yǎng)外婆。

張迅瞪大眼睛看著肖燕：“我一直以為，像你這樣的女孩，一定什么都不缺?！毙ぱ啻笮Γ骸澳阋詾槲沂前赘幻腊?！”兩顆受過傷的心，不由自主地靠近。

肖燕永遠都像顆小太陽，在張迅周圍閃耀著光芒。她建議張迅多跟人接觸，不要害怕，不要緊張。在肖燕的鼓勵下，張迅歷經(jīng)波折，找到了份兼職。

2012年圣誕節(jié)時，為了感謝肖燕，張迅用兼職的錢買了條銀項鏈送她。肖燕當即就把項鏈戴到了脖子上，開心得像個孩子。張迅撓撓頭說：“這只是銀的。”肖燕卻說：“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禮物，我當然高興??！”說著，肖燕踮起腳尖，親了張迅的臉頰。

張迅瞬間石化。肖燕害羞地低下了頭，張迅明白了肖燕的意思，當即變臉，冷冰冰地說道：“你太不自重了，以后不要聯(lián)系了！”肖燕如五雷轟頂。不管肖燕如何解釋，張迅再也沒有搭理她。他們一個在校內(nèi)，一個在校門口，卻在人海里永遠失聯(lián)了。

傾城之戀：愛就大聲說出來

肖燕能感覺到張迅渴望親近，可如此被拒絕，太莫名其妙。張迅覺得當初就不該搭理人類。他時而煩躁不安，時而沮喪絕望，經(jīng)常失眠，腦袋里不停冒出“為什么我是兔唇”“沒有認識肖燕就好了”這些無解的問題。張迅溺水一般，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2013年4月20日，四川省雅安市蘆山縣發(fā)生了7.0級地震。學校組織了志愿者服務隊，張迅立即報名，與其行尸走肉般活著，不如轟轟烈烈離開。到達災區(qū)后，張迅被安排在臨時醫(yī)療中心幫忙，主要負責運送解放軍和武警搶救出來的傷員。在災區(qū)的第三天，他隨救援車輛去接收傷員，車剛開出駐地一公里左右，就發(fā)生了余震。山石滾滾而下，通道瞬間被堵死。兩車人趕緊搶修道路，不料余震再起，一塊巨石毫無征兆地從天而降！一輛汽車被砸中，兩人當場死亡。張迅跌坐在離事故兩米遠處，腦子嗡嗡直響。

看著一起戰(zhàn)斗的戰(zhàn)士被抬走，張迅渾身顫抖，眼淚不由自主往下掉。他的腦子里，全是肖燕彎彎的笑眼和朗朗的笑聲。他掏出手機，像瘋了一樣大叫：“信號呢！我要信號！”晚上，張迅終于排隊等到了部隊的衛(wèi)星電話，打給了肖燕。

牽手一生一起走

電話接通，肖燕清脆的聲音傳來，張迅淚珠滾落。肖燕立即覺察出了異樣：“張迅！”張迅哽咽著“嗯”了一聲。得知張迅正在雅安，肖燕哭了：“你瘋了？我一直在刷那邊的新聞，余震好多……”張迅頓了頓，很認真地說：“等我回來，我們就在一起，好嗎？”肖燕有些詫異：“之前你拒絕了我?！睆堁笇膮^(qū)經(jīng)歷的事都告訴了肖燕：“以前我覺得活著沒意思，可現(xiàn)在，我特別想你，想跟你一起好好活著?！?/p>

張迅在災區(qū)整整待了兩個月，肖燕每天晚上等著張迅的電話，哪怕只接通說一句“還活著”。2013年7月，肖燕終于見到從災區(qū)活著回來的張迅。

這年年底，張迅被評為全國優(yōu)秀志愿者。頒獎結束后，肖燕神秘地說：“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你猜是什么？”張迅把網(wǎng)上羅列的女友送給男友的小禮物都猜了個遍，居然都不對。肖燕從包里取出一疊材料。張迅一看，居然是美國微笑列車基金發(fā)起的免費治療兔唇申請單和通過申請的通知！

“其實，我知道你莫名其妙再也不跟我聯(lián)系，是因為兔唇。所以，我一直在查這方面的治療。兩個月前，我在一個兔唇患者QQ群里知道了這個項目，就找人幫忙申請了。我就說愛笑的人運氣不會太差吧。前幾天，我收到通過申請的通知了！”

張迅看著肖燕，百感交集，“你還是介意我的外貌吧？”肖燕狠狠拍了張迅一巴掌：“你真是急死我了！我最介意的就是你這樣胡思亂想。我這么愛笑，我也希望你能跟我一樣，每天沒心沒肺地開懷大笑！”張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說：“可我兩次手術都失敗了。”肖燕快人快語：“最壞不過再多一條疤?！?/p>

在肖燕的一再鼓勵下，2014年3月，張迅乖乖住進了修復唇腭裂最權威的四川大學華西口腔醫(yī)院。當時，醫(yī)院正在進行修復唇腭裂的新技術——rb瓣手術法的研究，這項手術還未正式推向臨床使用。

張迅的主治醫(yī)生鄭謙教授，建議他嘗試這種治療方案。rb瓣手術法是將下唇的一塊皮瓣移植到上唇，因皮瓣上有動脈連接，手術有一定風險。手術要縫合上下唇，患者至少半個月不能飲食、說話，過程很煎熬。若失敗，唇部會留三道疤。肖燕聽完后，愣住了。張迅故意說：“這下好了，一下子從兩條疤變五條疤。五條的話，應該沒法對稱吧？”肖燕白了張迅一眼：“那又怎樣，現(xiàn)在疤痕修復手術可牛了！”

肖燕的樂觀打消了張迅所有的顧慮，他成為國內(nèi)首例接受rb手術的患者。術后，張迅全靠輸液補充能量，維持生命。肖燕請了假陪伴他。為了方便交流，肖燕買來了紙筆，讓張迅把想說的話都寫在紙上。每次張迅餓得挺不過去時，肖燕就提溜著一雙大眼睛，故作委屈地說：“肯定是我們愛得還不夠，不然我都能有情飲水飽，你怎么會餓呢？”

張迅怒目圓瞪，拿起紙筆寫道：“求你了別再搞笑了，你不知道我想笑嘴又被縫著不能笑，真的好難受！我以前說你講的笑話不好笑，都是違心的，你就原諒我吧！”肖燕總愛這樣逗張迅，每次都樂不可支。

在肖燕的陪伴下，張迅終于挺過了十五天。移植的皮瓣存活了，張迅立即進行了第二項手術，切開連接上下嘴唇的動脈，連接血管后，再次縫合。這次，張迅有了經(jīng)驗，體驗好了許多。一周后拆線，張迅對著鏡子，盯著嘴巴看了半天。一張完整漂亮的嘴巴，疤痕也消失了，張迅喜極而泣。

滾蛋吧躁郁癥：歡迎“怪咖”回歸人類

2016年，張迅大學畢業(yè)，帶著肖燕回了重慶，進入當?shù)匾患译娏咀鲂姓芾砉ぷ?。肖燕也應聘到一家超市做管理。他們的緣分，因愛心而起，因愛心而堅定?；氐街貞c后，張迅和肖燕都申請加入了重慶市志愿者協(xié)會。一有時間，倆人就一起做義工。2016年底，張迅被評為重慶市優(yōu)秀志愿者。

2017年春節(jié)過后，張迅帶著禮物去肖燕家提親。肖燕外婆和媽媽得知張迅只是個普通職員，父母也沒保障，家里除了一套老房子啥都沒有，當即反對。肖燕據(jù)理力爭，肖媽媽撂狠話：“你要是不分手，咱娘倆就斷絕關系！等你大了就知道，媽媽是為你好！”

肖燕一家鬧得雞犬不寧，張迅只得先回重慶。回重慶的第二天，張迅發(fā)現(xiàn)，肖燕拉黑了他的微信，手機也關機。張迅輾轉聯(lián)系上了肖燕的閨蜜，對方說：“你也知道肖燕的情況，她很在乎她外婆和媽媽?！睆堁感乃济翡J，一下就懂了。既然沒有能力給她幸福，那就別去打擾了。肖燕，徹底從他生活里消失。

張迅整個人垮了，又像當初拒絕肖燕之后那樣，容易動怒。在單位，同事開個玩笑，他覺得是說自己，幾次差點動手。不上班，就無所事事地發(fā)呆，眼神飄忽。3月中旬，張迅開始說胡話。張迅母親強行將他送去了醫(yī)院。很快，張迅被診斷為躁郁癥。醫(yī)生解釋，張迅因身體缺陷和童年遭遇，病情早就出現(xiàn)了，早就應該治療。這次病發(fā)，情況比較嚴重，要住院隔離治療。張迅對治療非?？咕堋埬敢詼I洗面，求他去治病，張迅卻無動于衷。張母無奈，找出張迅手機，將所有打進來的電話和打出去的電話都打了一邊，終于讓她找到了肖燕的閨蜜。

2017年3月底，肖燕風塵仆仆地出現(xiàn)在張迅眼前。張迅這才知道，肖燕媽媽收走了她的身份證和手機，故意制造她要分手的假象。前兩天，她從閨蜜那里得知他生病，從家里偷跑出來。因為沒有身份證不能坐火車，她咬牙租了一輛私家車從四川趕來重慶。

“我愛你，阿姨和叔叔都是愛你的。咱去住院，去看病?！毙ぱ嗾f。得知母親做的一切，張迅淚眼模糊。原來，母親是愛自己的。張迅終于同意接受治療。

張媽媽和肖燕將張迅送到了重慶歌樂山精神病院做隔離治療。得知不能用手機，住院期間親屬不允許探望，張迅大吵大鬧要回家。肖燕趕緊抱著張迅，描繪兩人的美好未來。張迅終于安靜下來，接受治療。

張迅住院后，肖燕每天都坐立不安，她多次懇求醫(yī)生讓她來探望，醫(yī)生還是以“隔離治療期間親屬探望不利于病人康復”為由拒絕了。

肖燕實在擔心，只好到網(wǎng)上搜資料。像張迅這種情況，除開每天的心理疏導之外，病人基本上就只能在病房里看書或者聽歌。最可怕的是，躁郁癥患者服用的藥物中，有一種藥叫阿立哌唑口崩片，服用后會抽搐，四肢劇烈抖動，無法自控，特別讓人絕望。看著這些資料，肖燕都能想到張迅在醫(yī)院的遭遇。

她擔心張迅會扛不下去，決定想辦法去陪他。肖燕摸清張迅病房在二樓，靠窗，臨近圍墻。她靈機一動：“我在圍墻下對著窗戶唱歌，張迅應該能聽見?！?/p>

張迅手術成功的那一年七夕，從不在人前唱歌的肖燕給他唱了一首《十年》，張迅差點吐血而亡，嘲笑她唱歌沒一句在調(diào)上，令他終生難忘。肖燕對著張迅病房的窗戶，唱起了《十年》。她相信，張迅若能聽見，一定知道是她來看他了。

果然，快唱到副歌時，肖燕看到有個人影在張迅病房的窗前來回踱步。慢慢地，人影安靜下來。肖燕直覺，張迅知道她來了。此后，肖燕每天都來張迅窗下唱幾句，告訴張迅，她一直都在他身邊。

三個月后，張迅出院了。一見到肖燕，張迅就欣喜地問：“好神奇，你是不是在我窗外唱歌？那調(diào)兒從重慶跑到北京去了。我不會幻聽吧？”肖燕白了他一眼：“你要是幻聽，醫(yī)生會讓你出院嗎？”張迅呆住了：“真的是你在唱歌？”張媽媽在一旁插話：“這個傻丫頭，每天都轉幾趟公交過去。”張迅淚如雨下。

在家休養(yǎng)一段時間后，張迅順利回公司上班。張迅父母也知道肖燕是個好女孩，老兩口湊錢給她開了一家花店，店面不大，那也是自己的生意。張迅父母也在打工賺錢，想幫兒子征得肖燕家人的認可。而肖燕，成了半個心理專家，用專業(yè)知識來守護張迅，幫他徹底打敗躁郁癥。

2018年10月，張迅和肖燕按揭了一套房。如今，他們已如愿搬進新家，肖燕外婆和母親，終于認可了他們的感情。張迅和肖燕，將肖燕外婆和母親都接到了重慶，兩人順利舉行了簡單而溫馨的婚禮。前不久，張迅與肖燕，也擁有了他們愛的結晶。

編輯/張亞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