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德銘
渭灣是個貧困縣,每年人均收入還不到一千元,而阿龍家更是貧困戶中的貧困戶。別人雖然窮,但可以外出打工,混得好的也能在家鄉(xiāng)蓋起小樓??墒前堃驗楦赣H長年患病,母親又是個殘疾人,所以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守在這塊貧脊的土地上。阿龍二十九歲了,雖然身強(qiáng)體壯,勤勞肯干,但因為家里窮,至今娶不到媳婦。其實阿龍也經(jīng)歷過愛情,那個女孩和他是一個村的,只不過那女孩后來去了東南沿海的一座大城市打工,見識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再也不愿回到這個貧窮的小山村里來了,兩人的愛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F(xiàn)在那女孩的孩子都已經(jīng)滿地爬了,阿龍卻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娶不到媳婦,阿龍急,他的父母更急。阿龍的父親自小體質(zhì)就差,沒什么力氣,而在農(nóng)村,勞力差是被人瞧不起的,阿龍的父親直到四十多歲時才娶了個聾啞人為妻,生下了阿龍。幸運的是,阿龍體格強(qiáng)健,不聾也不啞,所以阿龍的父親希望他不要像自己一樣,能早點成家立業(yè)。按照他們這里的風(fēng)俗,娶個媳婦光聘金就得五萬元,還不包括婚房婚禮等其他開銷。可是他們家東拼西湊也只有兩萬多元錢,要湊齊五萬元聘金,還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
眼看著娶親無望,阿龍的父親打算另辟蹊徑。這天,他對阿龍說:“阿龍啊,他二叔說了,別的村有人花兩萬元錢從外地買來了媳婦,還給生了孩子。要不你也去外地看看?”阿龍父親口中的“他二叔”其實并不是他們家的親戚,甚至不是本地人,只不過經(jīng)常在這一帶轉(zhuǎn)悠,給當(dāng)?shù)厝恕叭ⅰ眮磉^幾個媳婦。說白了就是個人販子。
阿龍吃了一驚,說:“那怎么可以?買賣婦女可是犯法的行為。”
他父親嘆了一口氣說:“那總不能一輩子打光棍吧。路是人走出來的。再說了,那些買了女人回來當(dāng)老婆的人,不也都沒事嗎?不看著你娶來媳婦,我死都閉不了眼?。 卑堔植贿^父親,只好帶上家里僅有的兩萬多元錢,跟著“他二叔”走了二十多里山路,然后坐了汽車換火車,下了火車又換汽車,最后來到了一個小鎮(zhèn),住進(jìn)了一家私人小旅館?!八濉睂λf,在這里不用說出真名,更不用出示身份證。登記時“他二叔”也只說他叫阿龍。阿龍還發(fā)現(xiàn),有的拿著身份證要來登記住宿的人,都被以客滿為由拒之門外了,他猜測這家小旅館可能是一個買賣婦女的交易據(jù)點。小旅館的最里邊有個房間房門緊閉,里面時而傳出女人的哭聲和男人兇狠的呵斥聲,顯然里面就關(guān)著被拐賣的婦女。阿龍后來得知,這些可憐的婦女有些是被騙來的,有些則已被拐賣過不止一回,一旦落入人販子的魔爪,等待她們的就只能是屈辱和悲慘的命運。
阿龍在小旅館里待了一天半,這期間又有一些人住了進(jìn)來。到了第三天,或許是覺得交易的時機(jī)已經(jīng)成熟,有人就把他們領(lǐng)去了那個房間。房門一開,阿龍幾乎驚呆了,只見房間里有七八個婦女,全都只穿著內(nèi)衣內(nèi)褲,脖子上還掛著牌子,上面標(biāo)著價格,每個婦女的身價兩萬元至三萬元不等,那情形就和市場上被販賣的牲口一樣。兩個身強(qiáng)力壯的男人手拿皮鞭在她們周圍來回走動著,每走到一個女人的身邊,那個女人就會害怕地縮起身子,可見這兩個男人平時對她們是如何的兇神惡煞。阿龍被眼前的這一幕震驚了,他在心底為自己的到來感到羞愧,他甚至想帶著兩萬多塊錢馬上離開。
其他買主們都開始迫不及待地挑選自己中意的目標(biāo)。在這里,這些女人是毫無尊嚴(yán)可言的,只要付出相應(yīng)的價錢,誰都可以把她們帶走,不管她們是否愿意。阿龍發(fā)現(xiàn),這些女人由于蓬頭垢面,而且低著頭縮著身子,所以幾乎分辨不出她們的容貌,只能依稀看出年齡上的差別,大致來說,年輕一些的價錢高些,年齡偏大一些的價錢低些,像阿龍這樣手里只有兩萬元錢的,就只能選擇那幾個年齡偏大的女人。
買賣開始后,買賣雙方一手交錢一手領(lǐng)人。那些婦女似乎早已認(rèn)命,乖乖地跟著買下她們的人走了,因為她們知道,落入這些窮兇極惡的人販子手里,反抗毫無用處,只能招來更加瘋狂的打罵和凌辱,很快就有三個婦女被帶走了。這時,一個看上去五十多歲的男子似乎選定了目標(biāo),他指著蜷縮在最里面的一名標(biāo)價三萬元的女人說:“我要她。”于是人販子就收了錢,讓他把選中的女人帶走??删驮谶@時,那女人突然兩手緊緊地抱住床欄桿,用盡力氣喊道:“我不要跟他去,我不要跟他去!”兩個人販子先是有些愕然,緊接著便意識到,這種情況是絕不允許發(fā)生的。他們立刻走過去,其中一人呵斥道:“找死?。 绷硪蝗耸稚系钠け蘧椭刂氐爻榈搅四莻€女人的身上。
皮鞭呼嘯著,女人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隨著每一聲慘叫,她的身上便會現(xiàn)出一條血痕。見此情形,其余的女人嚇得瑟瑟發(fā)抖。阿龍實在看不下去了,沖過去護(hù)住那女人說:“住手!你們怎么能打人呢?”揮舞著皮鞭的那個人販子見有人干涉,本想將鞭子轉(zhuǎn)抽到阿龍的身上,但看到他那強(qiáng)壯的體魄,猶豫著沒敢下手。另一個人販子見狀對阿龍說:“兄弟,你是不是也看中了這個女人?那好,只要拿出三萬元錢來,她就是你的了,你馬上就可以把她領(lǐng)走?!甭犃诉@話,阿龍愣住了。他這趟出來帶的兩萬多元錢,已是傾其所有,還要留下一部分用作回去的路費,這將近一萬元錢的差額他要到哪里去湊?阿龍正猶豫著,那個女人突然沖過來一把抱住他,哭著喊道:“大哥,你買了我吧,我什么苦都能吃?!眱蓚€人販子邪惡而又得意地獰笑著。阿龍明顯感覺到,女人嘴上雖然在喊,一只手卻在他的背上劃拉著,像是在寫什么字,他定了定神,很快就感覺出,她寫的是“報警”兩個字。他對那兩個人販子說:“我身邊的錢沒帶夠,這樣吧,這人我要定了,我明天就把錢湊齊。”
當(dāng)天晚上,阿龍想了很久,決定報警,可是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手機(jī),連報警電話都打不了。旅館又是個黑窩點,那些人不可能借給他電話讓他報警。出去的話,又人生地不熟,更何況夜已深了,他這么出去,勢必會引起別人的懷疑。但如果不報警,他又覺得愧對那個女人,尤其是那女人身上被鞭子抽出的血痕,一直都在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他如果不解救她,那么她肯定還會受到更加殘忍的折磨。想到這里,阿龍不再猶豫,悄悄地起床,趁門口的人不注意溜出了門。他本來是想找個公用電話報警的,可是到了外面一看,小鎮(zhèn)漆黑一片,哪里找得到公用電話。轉(zhuǎn)了一會兒,見到一個路人經(jīng)過,阿龍就過去說:“兄弟,請問你有手機(jī)嗎?借我打個電話好嗎?”其實黑燈瞎火的他沒看清,那人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他本應(yīng)該叫大叔。那大叔見夜深人靜的,一個高大的男子來向他借手機(jī),還喊他兄弟,以為遇到了壞人,忙不迭地逃走了。阿龍也意識到,這個時候他這么做,別人確實很容易把他當(dāng)成壞人,但他也沒辦法呀,只能在心里苦笑。過了好久,又過來了一個人,而且是個女人。他知道再像剛才那樣去借手機(jī),勢必更會把她嚇跑,但他已不能再等了,心想干脆就做一回壞人吧。他沖到那女人面前,低喝一聲:“站??!把手機(jī)交出來?!迸孙@然嚇壞了,絲毫不敢反抗,乖乖地掏出手機(jī)遞給了他。阿龍報了警后又把手機(jī)還給了她。女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等阿龍走出老遠(yuǎn)后還傻傻地站在那里沒動。
阿龍回到旅館時,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值夜的那個人警覺地問:“你剛才去哪里了?”
阿龍支吾著說:“我,我睡不著,出去散散步。”
值夜的人說:“這黑燈瞎火的散什么步呢?你小子是去報警了吧?!边@一爭吵,驚動了其他人。人販子頭目知道情況后果斷地說:“這里不能再待了,馬上轉(zhuǎn)移。”這些人迅速收拾好東西,準(zhǔn)備逃跑,當(dāng)然也沒忘了帶走那幾個女人。阿龍見此,心急如焚。他不知道警察什么時候能到,如果讓這些人走了,那就很難再抓到了。他不顧一切地沖過去,護(hù)住那幾個女人。這時,他聽到白天那個女人低聲問:“大哥,你報警了嗎?”阿龍使勁地點頭。這么一來,女人似乎也有了勇氣,和阿龍站在一起,擺出了和人販子對峙的架勢。雙方正僵持著,門外響起了警笛聲,緊接著一大批警察沖進(jìn)了小旅館,還沒等里面的人反應(yīng)過來,就全都被控制住了。
阿龍被帶到警局后,對警察說,他就是報警人。警察要他拿出報警的手機(jī)來,他就說了借手機(jī)報警的經(jīng)過。警察找到了報警手機(jī)的機(jī)主,證實確實是阿龍報的警,就把他放了。那幾名被解救的婦女也都被警方送走了。
回到家后,阿龍專心務(wù)農(nóng),他再也不愿意為了娶老婆而走歪門邪道了。他相信只要自己踏實肯干,不怕吃苦,生活一定會慢慢好起來,老婆也會有的。
這天,阿龍從地里回來,發(fā)現(xiàn)家里來了一男一女兩個陌生的年輕人,男的英俊瀟灑,氣度不凡;女的長相漂亮。阿龍疑惑著正要開口詢問,那女的就沖著他喊了起來:“大哥,你不認(rèn)識我了?我叫小雨,就是被你從人販子的皮鞭下救下來的那個?!卑堖@才知道原來是她,但當(dāng)時的小雨蓬頭垢面,現(xiàn)在卻光彩照人,若不說明,他哪里能認(rèn)得出來。阿龍想,小雨和她男朋友專程趕來,莫非是來感謝他?這時,年輕男子似乎看出了阿龍的疑惑,笑著說:“大哥,我表妹自從上次得你相救后,一定要我陪她來找到你,現(xiàn)在我的任務(wù)完成了?!痹瓉硇∮甑谋砀缡悄戏揭患抑髽I(yè)的管理人員,他在南方為表妹安排好了工作,小雨就是在赴南方的途中不慎落入了人販子的魔爪。被警察解救后,小雨輾轉(zhuǎn)到了表哥那里,向表哥說了自己的遭遇,她還特別提到阿龍,說自從阿龍救了她之后,她心里一直想著他,她覺得這樣的男人值得托付終身,希望表哥能幫她找到他。表哥拗不過她,陪著她再次去了那個小鎮(zhèn),求助于當(dāng)?shù)鼐?,打聽到了阿龍的姓名和住址,兩人這才來到了渭灣。
阿龍暈眩在這突然降臨的喜悅中,他怎么也沒有想到,他夢寐以求而一直求之不得的愛情,已經(jīng)以一種意外的方式實實在在地向他走來……
〔圖 段 明〕
〔特約編輯 繆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