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明
晚飯后,吳小丁接到三叔從老家打來的電話。三叔興奮地說:“村支書木生寶栽了,不但被開除了黨籍,聽說還要坐牢哩!”
說到木生寶,吳小丁還是有印象的。在村里,木生寶家也算是顯赫之家了。這得從木生寶的父親老木根說起。老木根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就是村里的支書(當然,那時叫“大隊書記”),一直當?shù)?0年代,才把位子“讓”給了自己的兒子木生寶。木生寶年紀比吳小丁大些,吳小丁還在讀書時,木生寶就已經(jīng)光榮地走上了村領導的崗位,所以,他們打的交道并不多。印象中,年輕時的木生寶總是腆著肚子背著手,一副躊躇滿志的模樣,尤其是他用眼睛瞟人的神態(tài),那是一種怎樣的驕傲!多少年過去,吳小丁走出山村,也算是閱人無數(shù),其中不乏層次較高的人士,可就是沒看過比這更自負的眼神。他實在無法理解一個村干部憑什么擁有那種高傲。
吳小丁知道,三叔對木生寶一家向來充滿怨氣。其實,三叔和木生寶之間并沒有什么重大過節(jié)。但是,木生寶的父親老木根就不同了,他甚至可以說是改變?nèi)迕\的人。
提起老木根,村里人都知道“五斤花生”這個說法。換句話說,如果村里編一本詞典,它是必收的一個詞條。
改革開放前,老木根是實實在在掌過大權的人。雖說村級書記職務不高,可是對那個年代的村民們來說,那也跟土皇帝差不了多少。由于掌權太久,老木根的權威不容置疑,他在村里向來說一不二。尤其要緊的是,那年頭,村民們家里辦事情,好多都離不開老木根手上掌握的那枚公章。老木根當然不是好相與的人,找他辦事,是有“規(guī)矩”的。老木根的“規(guī)矩”,大家都很清楚,那就是蓋一次公章必須“進貢”五斤花生。
五斤花生,放在現(xiàn)在來說,那算個什么事?可是,在那個連吃飯都成問題的年代,偏偏就有人被五斤花生難倒。三叔就是這樣的一個。
那一年,三叔因為在同齡人當中文化潛質(zhì)突出些,獲得了推薦上大學的機會。機會是給了,但事情卻沒那么簡單,按慣例,三叔家里得給老木根送五斤花生。三叔家當然高度重視,舉全家之力落實這事??墒牵悄晏旃魉?,全縣的農(nóng)作物收成都不好,三叔問遍所有親戚,才勉勉強強湊到三斤半花生。
老木根是講“原則”的人,收禮也是“一口價”。不管三叔怎么懇求,他就是不為所動,到后來,連門也不給開了。就這樣,三叔錯過了一次跳出農(nóng)門的機會,而且此后再沒碰到這樣的機會,只好老老實實在村里做一輩子農(nóng)民。
從此,三叔恨老木根入骨。老木根年紀大了,在書記位子上退下后,三叔恨屋及烏,連帶對他的繼任者木生寶也毫無好感,經(jīng)常公開罵他們是“父子貪官”。
三叔倒也沒冤枉他們。木生寶接過父親的位子,同時也傳承了“五斤花生”的家風。當然,這個時候,“五斤花生”早已被他們家賦予了新的內(nèi)涵。具體進化成什么內(nèi)容了,吳小丁因為久不在老家,不是很清楚。聽村里人說來,版本頗多,也不知哪個是“標準答案”。
電話里的三叔越說越起勁。原來,為了進一步了解木生寶到底犯了什么事,三叔聽到傳聞后,竟然罕見地像個閑事佬一樣,到鄉(xiāng)里和縣里多方打聽、求證,終于理出了一個大概。事情說起來也簡單:前不久,縣里在部分鄉(xiāng)鎮(zhèn)開展專項巡察工作,發(fā)現(xiàn)了木生寶收取低保戶好處費的事情。雁過拔毛的木生寶,甚至對村里的孤寡老人也不放過,有的貧困戶因為像當年的三叔那樣湊不齊他需要的數(shù)目,眼睜睜地與低保失之交臂;而有的人則因為給他送了錢,家境寬裕也吃上了低保??h紀委得到巡察組提供的這些線索后,對木生寶立案調(diào)查,結(jié)果又發(fā)現(xiàn)了他侵吞各種專項資金的嚴重問題……
“當年他們父子兩代吃了多少個‘五斤花生,現(xiàn)在,總算到了讓他們吐出來的時候了!”電話那頭,三叔還在興奮中。
〔責任編輯 周佳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