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尼爾(新加坡)
天很快就暗了下來。
他還弄不清楚,究竟這小店是在山頂,還是在半山腰?一杯Tiger擋著涼風,遙對著遠方海面閃爍的燈火,前面屏幕上的新聞正播著北國半個世紀以來罕見的大風雪。
飄雪本來是一件凄美的自然現(xiàn)象,讓我們如此輕易接近它、擁抱它;賞雪無疑是一種冷中凝思的美學行為,因為低估或偶一失衡,美麗本身往往也是致命的。雪斷歸鄉(xiāng)路,望鄉(xiāng)心切成了一股憤怒。視頻上的影像有盼雪霽的等待,激勵的歌曲在播放,城里的火車站,月光是否能把夢照亮?世間萬千的變幻,一場大雪把有情的人分兩端,紛紛擾擾的城市,心雪喧嘩在寂寞深夜的某一個地方,遠方總有最原始的呵護與分擔。他想,倘若去年初答應了某跨國公司到神州去任職,說不定此時就是望鄉(xiāng)發(fā)愁的異鄉(xiāng)客了。
如今卻是望春風發(fā)愁的日子。一個人得仰望幾次 ,才能看見藍天 ?一個人得有多少雙耳朵,才能聽見人世間的哭泣?半個世紀前年輕的Bob Dylan如斯唱。桌面上報章的新聞標題點出了失業(yè)率創(chuàng)下十年來新低(可惜自己恰好就屬于那一小撮不幸者),被裁的人數被安置在一個不顯眼的密密麻麻的附表中(沒有人會對此數據感興趣,受影響的只不過是一小撮人)。一個人必須走過多少路,丟失多少份工作,才能被稱為男人?受影響的只是不再被重視的電子制造業(yè)(當前的方向是開發(fā)賭場及推展勸人戒賭的相關行業(yè)),一切都在浮島發(fā)展的軌道上。而一雙鞋,能踢翻幾條街?一口氣,能咽得下幾座城?一輩子,能闖幾次紅燈?
答案啊,答案就飄在茫茫的風里。答案也抄在交警的罰單里。在下山的途中,他咽不下這口氣,闖了一回紅燈。
改換人生的跑道—— 不久前他做了決定。他已有離鄉(xiāng)背井的心理準備,在行動上不再裹足不前,雖然他不想被標簽為“逃兵”。來到了這中年,他有老媽糖尿病的醫(yī)療要負擔,他有老婆無止境的生活欲望要滿足,他有孩子十年的教育要背負,當然,還有自己的高血壓。醫(yī)生沒說什么的—— 醫(yī)生說他自己的高血壓的情況也很糟!—— 沒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盡量在生活上去減壓就OK了。
在這萬家燈火的夜晚,他獨個兒在這間不知是山頂、還是半山腰的小店喝了第二杯Tiger。撲面而來的風是濕中帶咸。心中有風,有雪。他對這幾天以來的面試沒抱有太多的期望。面對遠方的景色,他終于可以好好地靜下來多看一眼,過去數十載的忙與盲的生活步伐,他還不知道這山店一帶有如此美景。
為了cut-cost,他決定不要太早回家,滿城盡是黃金閘。有一派人指這些公路電子收費閘門(ERP)形同搶劫(Everyday Rob People),可躲就躲,可省就省。而新聞片也報道,遍布整個浮島的閘門總數,一年內會從55個增至71個,看來只有孫悟空的七十二變本領才能躲過??辞樾芜€得繼續(xù)cutcost,所謂較完善的大眾交通網可能在2030年完成。歲歲年年風水都在改,有多少滄海一夜變成桑田。上個世紀的歌手如此唱著《現(xiàn)象七十二變》,不知是否能挨到那個年代。而明天,明天還沒著落。
遠方因未測的季節(jié)變化而有了深雪,南方的島嶼有意料中的海洋性通膨之旋風。天色已非常幽暗,一切是如此的模糊、無序、無常;大勝的同義詞可以是大敗,大起的反義詞肯定是大落,世間的優(yōu)勝劣敗,心境的掀起回落,沒有定數;他肯定的是——為了再cut-cost,車子不應該再擁有了?;丶业穆飞?,車子駛進大巴窯的組屋區(qū),一抬頭就是路口那深藍色的方形緊箍咒。
積雪太深,還鄉(xiāng)太難;閘門太多,回家太累、太貴。對雪的恐懼,可以逐漸地被戰(zhàn)勝后即消失;對有形的套的壓力……并沒有消失,且變本加厲。某夜,在山店的一次微醺后,下山的路途,山腳的月光沒能把他的夢照亮,也弄不清楚人生下一站的距離有多遠。歷經數回凌亂的得失衡量,得出一種投奔大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