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
上期預(yù)告:
沈立珩為了股權(quán)想要算計肖聞郁,卻被沈瑯制止。肖聞郁欲迎還拒,約沈瑯去辦公室休息,沈瑯看見他辦公室剛剛簽完的文件,認為肖聞郁在試探她的忠誠……
沈瑯定了家花園餐廳。
空間偌大的包間,中央臺上飽沾露水的鮮花團簇,夜幕中的細雪正緩緩地落在透明玻璃天頂上。
在這種極富情調(diào)的氣氛下,沈瑯面前擺著一盤番茄意面,高腳杯里盛著的不是紅酒,而是檸檬水。
就在落座前,肖聞郁換下了她預(yù)定的主廚特制菜單,現(xiàn)在餐桌上唯一能勉強被稱為“大餐”的是一道牡蠣奶油雞湯。
沈瑯惋惜地說:“你本來不用跟著我吃這些菜,這家的雪蟹很不錯,我雖然發(fā)著燒不能吃,但你讓我聞個味道也好?!?/p>
遠處傳來隱約的鋼琴曲。肖聞郁放下銀質(zhì)刀叉,不答反問:“你想問我什么?”
“……”沈瑯停頓兩秒,無辜地道:“什么問什么?”她低下聲來,“難道我沒事就不能請肖先生吃飯嗎?”
肖聞郁神色淡然:“下午在辦公室,你動過我桌上的文件。”
早在肖聞郁坐在辦公桌前處理公事的那一刻,他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桌上那份需要他過目簽字的合同被人翻過了。
頁碼位置不對,鋼筆放置的角度也錯誤。
如果沈瑯真要看,她可能會忽略還原鋼筆的位置這一點,但不可能不會記得還原頁碼的位置。唯一可能的解釋是,她故意想讓他知道她翻了。
沈瑯想讓他知道,她翻文件也許是找開啟電腦鎖屏的密碼,也許是找一份不可公開的秘密協(xié)議。
如果肖聞郁真的對她藏著秘密,發(fā)現(xiàn)自己桌上的文件被翻后,一定不會在今晚的餐桌上坦然直白地戳穿她,而是會選擇表面當沒發(fā)生過這件事,轉(zhuǎn)頭在私底下動用所有渠道去確認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但現(xiàn)在肖聞郁直接問了出來。
他眉眼幽深,可能在剛才開口的時候還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此刻全身上下的氣質(zhì)冷淡疏離。
沈瑯看了肖聞郁半晌,沒有直接回答他的上一個問題,反而笑著說:“肖先生不喜歡我試探你……難道今天下午,你放我進辦公室,不也是在試探我嗎?”
“我不會試探你。如果我想要……”肖聞郁答得簡明扼要,隨即抬眼看她,眸色很沉,“會用盡手段自己去取?!?/p>
他用的是“想要”,而不是“想知道”。
沈瑯一瞬間甚至有種錯覺,肖聞郁說這句話不是出于現(xiàn)在的假設(shè),而是在陳述另一件事實。
一時無言,沈瑯抿完一小口檸檬水,緩緩地說,“我二哥在懷疑你,他知道你在我大哥出車禍前給大哥打過電話。他懷疑車禍跟你有關(guān),甚至我大哥酒駕也是你有意引導(dǎo)的,所以他來跟我商量過,能不能偽造假證,靠輿論拉你下臺。”
她沒有全信,卻也沒有不信,而是懷著存疑的態(tài)度,在下午的時候試探了肖聞郁。
肖聞郁問:“為什么都告訴我?”
沈瑯大可以直接告訴他,是因為她懷疑他在沈立新的車禍中動了手腳,而不用真的把沈立珩賣給他。
這樣即使以后沈瑯跟他關(guān)系鬧僵,她還有沈立珩這條路當備選。
為什么?
沈瑯嘆氣,尾音曖昧回轉(zhuǎn):“肖先生因為我的試探鬧脾氣了,所以不得不哄?!?/p>
“……”
靜默間,幾位樂手跟著身著燕尾服的侍應(yīng)生進了包間。
中間褐發(fā)碧眼的小提琴手笑容友善,對兩人鞠躬致意后,小聲和身邊的同伴商量了兩句,拉響了今晚給這兩位客人的第一首樂曲。
原本這首悠揚的樂聲應(yīng)該配紅酒美食的。
“這樣的曲子只配檸檬水,太浪費了?!鄙颥樈衼硎虘?yīng)生,要了一支紅酒,問肖聞郁,“你喝紅酒,我就只聞個杯底,好不好?”
真是難為沈大小姐能說出類似“你吃火鍋,我吃火鍋底料”這種話了。
沈瑯刻意軟了尾音,肖聞郁目光落在她翕動的紅唇上頓了幾秒,看起來好像并沒有領(lǐng)情。
她見他向侍應(yīng)生撤回了要紅酒的需求,又與幾位樂手交談了幾句。小提琴手笑著揚弦:“As you wish,sir.(如您所愿,先生。)”
溫柔的曲調(diào)在夜幕中舒緩地散開,已經(jīng)換了一首。
開頭是一段手風(fēng)琴獨奏,曲調(diào)有些熟悉。
沈瑯只好繼續(xù)喝手邊那杯檸檬水:“肖先生對病人好無情……”
話音還沒落下去,突然止住了。
肖聞郁摘了腕表,隨手擱在餐桌邊。
桌上明亮暖黃的燭火隨著氣流微微顫動了一瞬,光影勾勒出男人深邃的眉廓和修挺的鼻梁,他抬眼看向沈瑯,下一刻,徑直朝她的座位走過來。
男人頷首欠身,致禮,伸出了手。
肖聞郁的動作矜貴而紳士,襯著那張英雋疏淡的臉,竟意外地沒什么違和感。
沈瑯看著眼前這只指骨分明的手,詫異。
……小純情居然請她跳舞?
燭光在夜色中明滅晃動。寬闊的花園餐廳包間內(nèi),沈瑯攀著肖聞郁的肩膀,在提琴曲中開口問:“什么時候?qū)W會的?”
兩人臉龐交錯,距離不過五厘米。沈瑯呼吸出聲間,溫?zé)岬耐孪⑽⑽⒎鬟^對方的脖頸。
肖聞郁答道:“很早?!?/p>
“我以前以為你對這種舞不感興趣,”交誼舞由男步主導(dǎo)居多,沈瑯把主導(dǎo)權(quán)給肖聞郁,沒注意到男人剎那收斂的喉頸弧度,調(diào)侃道,“甚至永遠不會去學(xué)跳舞?!?/p>
恰恰相反。
在沈瑯注意不到的視線外,肖聞郁隔空貼著她后腰的手指在霎時間緊繃,又不動聲色地松開。
沈瑯以為這是出于肖聞郁即使跟老美學(xué)了貼面摟腰的交誼舞、卻還要死守著“紳士手”禮儀的純情。卻不知道他是極盡克制,才壓下那些蟄伏著的、叫囂的、一點兒點兒撕扯著皮肉的欲望。
肖聞郁沒回答。
多年前,在沈宅,曾舉辦過一場晚宴。
宴席過后,眾人移步禮堂喝酒暢談。
二樓的演奏臺上,沈老爺子請了本市最好的演奏團演奏。從二樓的雕花白欄桿望下去,大廳中央舞池內(nèi)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跳舞。
沈立珩最近開始學(xué)習(xí)商業(yè)應(yīng)酬,在一樓大廳里喝了一圈回來,上下打量趴在欄桿上百無聊賴的沈瑯:“你在這兒窩著干什么?”
沈瑯穿了一身的藕白色小禮裙,少女的肌膚在燈下白皙如緞,她回頭說:“挑人陪我跳舞呢。”她撐著下巴,視線在樓下轉(zhuǎn)了一圈,聲音驕矜而軟糯,“你看,那幾個還可以,不過都有女伴了?!?/p>
“有女伴有什么要緊?”沈立珩搞不懂自己這個妹妹,正想開口,見肖聞郁從二樓議會間內(nèi)走出來,頓時改了主意,“那你去請那個廢物跳一支舞。”
沈瑯順著她二哥的視線看過去,正巧對上肖聞郁冷淡的視線。
肖聞郁已經(jīng)拆了石膏,能從輪椅里站起來走路了。
沈立珩存心不想讓他好過,想方設(shè)法地準備再弄斷一次肖聞郁的腿,無奈現(xiàn)在對方身邊隨時都有保鏢跟著,只好想別的辦法。
“你不是沒有男伴嗎?正好請他跳舞?!?/p>
“我不和他跳,一看他就不會?!鄙颥樥f,“跟他跳不好玩兒?!?/p>
“大哥跳得比你們要好?!鄙倥v很甜,神情帶著稚氣未脫的天真,“剛才我看見大哥了,我去找他玩兒?!?/p>
沈立珩的臉立即青了。
當晚沈瑯拉著沈立新跳了一曲舞。
肖聞郁沒在宴會上待很久,離開前他隔著人海燈色瞥了一眼。舞池中央,漂亮得引眾人矚目的少女微墊著腳,黑色長發(fā)自肩背上的蝴蝶骨垂落,最終收攏于纖細內(nèi)陷的腰窩處。
一舞完畢。
演奏團剛好換了下一首歌。
沈瑯不跳舞了,端了甜點往樓上走。不遠處的演奏臺上,手風(fēng)琴獨奏后,奧地利主唱舒緩低沉的聲音響起。
Ich kann vielleicht eines Tages tanzen lernen.
Weil ich ihre Taille halten kann.
也許在某天我學(xué)會跳舞;
為能名正言順摟她的腰。
三首曲畢,幾位樂手笑著鞠躬致禮,安靜地退出包間。
周圍的氣氛重新陷入靜謐。情動和心動的界限其實很模糊,沈瑯察覺到心里那點兒稍縱即逝的情緒,搭在肖聞郁肩膀上的手沒動,心說,今晚還真應(yīng)該開一瓶酒。
“如果早知道你會跳舞,當年我大哥和二哥一定不會跟你出現(xiàn)在同一場宴會上?!鄙颥樤u價得很客觀,“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想做你的女伴,他們該氣死了。”
肖聞郁道:“我不跟人跳舞。”
沈瑯心說,如果不是他退了她點的那支酒,確實也不會跟她跳舞來作為補償。
想是這么想,開了口,沈瑯的語調(diào)卻曖曖昧昧的:“是只和我跳?”
肖聞郁沒再理她。
男人的睫廓很深,他垂眼盯著沈瑯白皙的耳側(cè)皮膚,她鬢角那里有顆細小的痣,漂亮而勾人。
不知道有多少跟她跳過舞的人,注意到了她這顆小痣。
在上了床不上心的燈紅酒綠里,卻還有人能關(guān)起門來忍受欲念。肖聞郁松手前,修挺的鼻梁蹭過沈瑯順在肩頭的一縷長發(fā),像只按捺著陰煞脾性的獸,將心底見不光的那句話強壓回陰暗的角落里。
是的,是只和她跳。
但沈瑯不知者無畏,離開餐廳前甚至還撈了一杯他的檸檬水,倒給自己,動作無比自然地喝了口。
“我嘗嘗肖先生這杯檸檬水是不是甜的,”沈瑯顯然對她那瓶沒聞成的紅酒耿耿于懷,彎唇說,“不然為什么你都不肯喝酒?!?/p>
肖聞郁沒有說話,只是用深邃的眼睛看著她。
沈瑯沒想到,她得寸進尺地逗小純情的這句話被記了仇了。
兩天后,商業(yè)園的項目方案修改會議上,華慕事務(wù)所和設(shè)計院的爭執(zhí)終于在三小時后結(jié)束,兩方的總設(shè)計師各自進行讓步,之后散會。
沈瑯收起扔了滿桌的圖紙,正要帶著整組人離開,就被刻意留下等她的甲方叫住了。
作為恒新的董事長,肖聞郁并不會出席每場會議,這位是甲方派來的新負責(zé)人,也是項目監(jiān)理。
“您是沈工吧?啊呀,幸會幸會!”監(jiān)理的態(tài)度異常熱情,神神秘秘地交給她一個長方形的黑色禮盒,“這是我們對貴事務(wù)所的一點兒誠意,就當……”
監(jiān)理搜尋了自己的記憶,發(fā)現(xiàn)董事長助理把禮盒交給他,讓他轉(zhuǎn)交給沈工的時候,確實沒說董事長這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擅作主張,殷勤地補充:“就當為我們的合作干杯?!?/p>
沈瑯回到辦公室后打開,黑色絲絨禮盒內(nèi),端端正正地放著一瓶紅酒。
年份很好,價格不菲。
病沒好全、只能看不能喝的沈瑯一時間情緒復(fù)雜。
這瓶紅酒擺在沈瑯的辦公室內(nèi),儼然成了一種誘惑。工作起來異常忘我的沈工時常在畫圖建模的間隙一眼瞥到這瓶酒,對著瓶身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怎么看上面都像寫著“吃藥”兩個大字。
來自“甲方”的紅酒激勵非常管用,至少沈瑯總算記起來她抽屜里那盒藥一天能吃三次了。
隔天周六,許許要出差,訂了晚上的機票,趁著下午有空約沈瑯出門逛街。
“發(fā)燒?什么時候發(fā)的燒?吃藥了嗎?”許許掛回手里的愛馬仕大衣,趕緊試了試她的額溫,“我摸著不像燒了啊,什么時候好的?現(xiàn)在還難不難受?”
“別摸了寶貝兒,已經(jīng)好了?!鄙颥樚袅思\駝色的大衣,抬眼笑,“試試這件?!?/p>
許許來愛馬仕店里配貨拿包,心儀的新款鉑金包要排隊才能買到,只好先帶幾件衣飾走。她見沈瑯挑了些餐具和拖鞋,好奇地問:“瑯瑯你買這些干嘛?”
沈瑯挑的是套粉釉金邊的餐具,連帶著拖鞋也是奶橘色,實在不像她的風(fēng)格。說話間,她又要了兩個抱枕,一并讓店員打包了:“公司的同事要搬新家,請我去做客,等等我先送你去機場?!?/p>
別人進高奢店配貨拿包,都是買衣飾珠寶,還沒見過像沈瑯這樣挑了一堆家居用品結(jié)賬的。
去機場的路上,許許感嘆:“什么時候你買包也要排隊了?”
要被列入免排隊名單,每年在高奢店內(nèi)的消費金額必須非常高,沈瑯就曾是其中一員。以前沈大小姐滿柜子的奢侈鞋包,從來不穿過季款,現(xiàn)在她每個月購物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早就不在名單上了。
“你又不是缺錢,”許許想不通,“我看你這架勢,就跟為準備凈身出戶提前適應(yīng)生活一樣。”
鬧市區(qū),車流被堵在路中央。沈瑯剎住車,隨口道:“以后打算養(yǎng)家糊口,錢還不夠,現(xiàn)在要提前攢錢?!?/p>
許許靈光乍現(xiàn):“肖聞郁?”
“……”習(xí)慣性胡扯的沈瑯終于陰溝里翻船。
“肖聞郁確實要難點兒,他一看就很貴的樣子。”許許對這位印象深刻,時尚編輯的職業(yè)病又犯了,“上回他手上那只表你注意到?jīng)]?百達翡麗的特別限量,有價無市,送到鐘表展里都能直接展覽……”
沈瑯接過話:“如果是我,就只會展覽他本人?!彼⒖吭诜较虮P上,支著下顎,笑得意有所指,“他本人比表要有看點多了——在所有方面。”
許許:“……收著點兒吧,大白天的,隔壁車司機都能聽見浪花聲了?!?/p>
車流堵了近二十分鐘,附近的酒店正準備在今晚籌辦一場大型商務(wù)酒會,有幾位明星似乎也會到場,這會兒聞風(fēng)而來的各方粉絲已經(jīng)將酒店前的路圍得水泄不通,交警正在疏散人群。
沈立珩跟沈瑯提過這場酒會,恒新高層出席了大半,他本來想拉她應(yīng)酬,沈瑯病沒好,喝不了酒,只好不了了之。
“幾位最近走紅的演員,還有小有名氣的歌手,能不堵嗎?”許許被堵得沒脾氣,帶著困意說,“對了,聽說你大嫂也在?!?/p>
前面堵得厲害,沈瑯正準備改道,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
沈瑯撈起手機:“給展覽品先生打個電話。”
許許瞬間精神了。
在許許看來,沈瑯正在追肖聞郁,而后者現(xiàn)在是恒新的掌權(quán)人,更是沈瑯她哥的眼中釘。她要是只抱著打發(fā)時間消遣的心,以后勢必會狠狠地得罪肖聞郁;要是真想認真談?wù)劊撬缈隙ǖ茂偂?/p>
進退兩難,她也真敢。
“肖先生晚上有什么安排?”電話接通,對面似乎在忙,沒有立即回答。許許聽沈瑯等了片刻,繼續(xù),“既然你今晚有晚宴,喝了酒不好開車……那我來接你?!?/p>
另一邊,恒新頂層。
三分鐘前,董事長助理發(fā)現(xiàn)董事長給自己發(fā)了條訊息。
肖:今晚的酒會致辭稿轉(zhuǎn)給常泓。
不打算去了?
董事長助理處變不驚,利落迅速地點開郵箱,正輸入副董的郵箱號準備發(fā)送,董事長的信息又到。
肖:不用轉(zhuǎn)了,我親自到場。
車內(nèi),掛完電話,許許湊上去:“怎么說?”
“他沒說,”沈瑯晃了晃手機,“掛我電話了?!?/p>
被掛了電話還能笑得這么自得其樂?許許簡直匪夷所思。
沒答應(yīng),卻也沒說拒絕,沈瑯非常順手地把肖聞郁的這種反應(yīng)劃為默認。沈大小姐在上流社交圈里左右逢源了多年,卻在肖聞郁這里被堵死了路,非但沒泄氣,還莫名心癢。
總結(jié)來說——欠的。
市中心酒店,宴會廳內(nèi)。
恒新原來在中國區(qū)的代理全權(quán)交給了沈立珩,以往像今晚這樣重大的商務(wù)酒會,第一個請的也會是沈立珩。而自從肖聞郁翻手掌權(quán)后,別說他在董事會上的席位,就連這種商務(wù)酒會的邀請都少了大半。
沈立珩陰沉著臉,席間接了個電話,臉色總算好看了些。他對身邊秘書說:“瑯瑯到了,你出去接一下她?!?/p>
沈瑯來得正好,酒會致辭剛開始,臺下眾人掌聲迭起,都在翹首等人發(fā)言。
“不是說喝不了酒,不來了嗎?”沈瑯入座,沈立珩打量著她,“你怎么臨時想來了?”
沈瑯拿了杯蘇打水,神情慵倦,偏頭回道:“我閑得無聊。”
酒會廳內(nèi)燈火輝煌,觥籌交錯。大廳正前方,西裝革履的男人正上臺致辭,甫一開口,周圍嘈雜聲漸弱,幾乎在同時間徹底安靜下來。
沈瑯隔著小半個廳的距離,抬眼看向臺上的肖聞郁,心說,要是她真說她其實是來當肖聞郁的司機的,估計她二哥能當場對她動用沈家家法。
靜默間,沈瑯擱下玻璃杯,像是不經(jīng)意地低聲問:“聽說大嫂也來了?”
“坐在那兒呢?!鄙蛄㈢癫辉谝獾赜媚抗庀蛩敢较颉?/p>
在沈立珩眼里,自從沈立新死后,宓玫就和沈家毫無關(guān)系了。除了上次他找她問過沈立新在美國的事,其余時間,宓玫和沈家是兩條路上的人。
沈瑯循著沈立珩的視線望去,找到了坐在側(cè)后桌的宓玫。
宓玫在和沈立新結(jié)婚后淡出了娛樂圈,而最近重新簽了經(jīng)濟公司準備復(fù)出,必要的應(yīng)酬與聚會一定不會少。
但宓玫顯然沒料到會在應(yīng)酬上碰見沈家人,以及……
肖聞郁。
她正在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肖聞郁。
沈瑯看到宓玫的神情,蹙了蹙眉。
臺上,肖聞郁的聲音清冽低緩,正在做脫稿致辭。他身形頎長挺拔,灼然如晝的頂燈匯聚成明亮的焦點,自他英俊深刻的五官輪廓一路盡數(shù)傾瀉下來。
看著氣勢矜貴疏離,但還不至于到讓人覺得膽顫心驚的地步。
但沈瑯非常明晰地看清了宓玫此刻的神情——
驚懼。
宓玫怕肖聞郁。
為什么怕?她在怕他什么?
致辭結(jié)束,掌聲熱烈如潮,肖聞郁隨即成了整場酒會簇擁矚目的焦點。沈瑯在遠處,注意到在場的權(quán)貴精英紛紛上前與肖聞郁敬酒攀談,他抬眸,遠遠地朝這里瞥了一眼。
沈瑯遙遙對上肖聞郁的視線,晃了晃盛著蘇打水的香檳杯,動作幅度非常小地與他隔空碰了杯。
她笑意繾綣,無聲道:晚上好。
“明年年初市內(nèi)計劃有個新城區(qū)的工程招標,我們最好能爭取到這個機會?!币慌缘纳蛄㈢窠Y(jié)束上一段談話,回頭對沈瑯開口,“不能讓肖……你在看什么?”
沈瑯示意他看:“大嫂去露臺了?!?/p>
沈立珩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宓玫避開人群穿過大半個宴會廳,果然在向露臺的方向走去。他不放在心上,隨口說:“你管她那么多做什么?”
沈瑯:“二哥,你不覺得大嫂像是在刻意躲著我們嗎?”
“沈立新死了,她不愿意見我們很正常?!鄙蛄㈢駟枺澳闳ツ睦??”
在以前,沈瑯并不是多管閑事的人,管得越少,束縛越少。沈立新遇難后,這場車禍連同沈家都是宓玫的痛點,她會選擇避開沈立珩他們也是正常事。因此,除非出于必要,否則沈瑯不會主動揭人家的傷疤。
據(jù)沈立珩的說辭,宓玫和他說過沈立新和肖聞郁在美國時關(guān)系并不好。今晚沈瑯會來,本來是想向她確認這件事,并沒有問沈立新車禍當晚細節(jié)的打算。
但宓玫為什么要怕肖聞郁?
沈瑯放下杯子,向露臺走去:“我去找大嫂聊會兒天?!?/p>
露臺的雕花欄桿邊,宓玫一身曳地綠裙,披著件黑色大衣,指間夾著根細長的女士香煙,已經(jīng)燃了一半。
她聽見腳步聲,回頭看見沈瑯,愣了一瞬:“瑯瑯?!?/p>
宓玫的妝容精致,卻掩不住眉眼間的憔悴。沈瑯給她帶了杯香檳,順手遞給她,笑問:“在這里吹風(fēng)不冷嗎?如果我是你的粉絲,該心疼死了。”
宓玫接過酒杯,微笑自嘲:“現(xiàn)在我哪里還有什么粉絲?早就沒人記得我了。自從我跟你大哥——”
話音頓住了。
提起沈立新,對方逐漸紅了眼眶,哽著聲音沒再說下去。沈瑯半靠著欄桿,把話接了下去:“大哥很早就去了美國,這么多年,我也沒怎么去看你們。就連他車禍的事,也是隔天二哥告訴我的?!?/p>
“我什么都不知道?!鄙颥樀痛沽搜垌?,長發(fā)柔軟地披在她白皙的肩臂處,帶著脆弱無防備的溫馴。她尾音輕而低軟,問宓玫,“車禍那天晚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對沈瑯的同理心作祟。良久,宓玫開口:“那天他去出席活動,也是像今晚一樣的宴會。”
“中途我身體不舒服,他就先讓司機送我回家,我沒想到這是最后一次和他在一起?!卞得凳掷锏臒熋髅鳒鐪?,她低眸碾滅煙頭,眼睫都在細微地顫抖,“我聽說他喝了不少酒,酒醉后當場跟人吵了起來,心情很糟,吵完后自己開了車要走,別人怎么勸都勸不住?!?/p>
沈瑯不動聲色:“和誰吵起來了?”
宓玫回憶:“肖聞郁,是公司里的人?!彼f,“公公很欣賞他,但你大哥不喜歡他,所以跟他關(guān)系一直鬧得很僵?!?/p>
沈瑯好奇:“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不清楚?!卞得导藿o沈立新的時候,肖聞郁已經(jīng)在華爾街聲名鵲起,她并不知道肖聞郁在沈宅待過一段時間。她停頓了片刻,又說,“你大哥不喜歡他,我和他的交集也很少。”
宓玫并沒有說實話。
如果她和肖聞郁交集很少,就不可能會無由來地怕他。
沈瑯沒有戳穿,寒暄幾句后,跟宓玫一起回到宴會廳內(nèi)場。
廳內(nèi)衣香鬢影,紅酒臺旁,香檳色與白色的花蕊團簇綴飾。
常泓剛和某基金投資人高談闊論完,發(fā)現(xiàn)剛剛在肖聞郁身邊的那位溫柔脈脈的黃裙女人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而被拒絕的黃裙女人正在不遠處端著酒杯,水眸含情,仍不死心地頻頻看向肖聞郁。
“這已經(jīng)是今晚你拒絕的第四個女孩兒了。要不是那天我撞見你在辦公室——那什么,我還真以為你……”常泓還沒算那些示愛示得比較隱晦的女人,他遞給對方一杯酒,苦口婆心道,“我們不能總那么挑,是美人兒就得了,還真指望在這種酒會上找到理想的夢中情人還是怎么的……來,干杯?!?/p>
肖聞郁執(zhí)著酒杯,淡淡地抬眼問:“‘那什么?”
常泓不好意思地說:“就那什么,那天你不是在辦公室更衣間……那什么嘛。我還沒問你那女孩兒是誰呢。”
肖聞郁沒解釋。
旁邊基金投資人聽得云里霧里,觀察著肖聞郁的神色,笑道:“這女人嘛,確實不能只漂亮就行,肖總的眼光自然是要比我們都高……”
常泓打斷對方的阿諛奉承:“甭理他,他清高他的,咱們喜歡咱們的?!?/p>
基金投資人不知道兩人關(guān)系熟到能隨意調(diào)侃的地步,莫名被常泓拖到肖聞郁的對立面,嚇得出了身冷汗。還沒說話,常泓又接著說:“你看看那個,漂不漂亮?我就喜歡那種類型的女孩兒?!?/p>
常泓指的是沈瑯。
遠處甜點臺旁,沈瑯跟一群名媛女星站在一起。她像是在旁聽一件圈內(nèi)秘聞,正注視著旁邊滔滔不絕的藍裙女人,唇角彎著笑意。
沈瑯的瞳色很淺,在燈色下有如琥珀般湛然,看個玻璃杯都顯得動情,偏偏言行舉止間又帶著與生俱來的驕矜。漂亮又帶勁,讓人燃起馴服的欲望。
“可惜我跟她立場不同,你知道羅密歐跟朱麗葉吧,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命運讓真愛彼此錯過?!背c鼑@息,“不然我肯定說什么都得追她?!?/p>
基金投資人一句“確實漂亮”還沒出口,一直沒出聲的肖聞郁驀然開了口,道:“沒有可惜?!?/p>
“……”常泓茫然道:“什么?”
“你來晚了。”肖聞郁平靜道,“錯過了八年?!?/p>
八什么?
常泓還沒怎么消化完呢,就見肖聞郁喝完杯里的酒,酒杯擱在一旁,又說:“是沈瑯。”
他在回答對方之前的問題。
常泓疑惑:“什么是沈……是沈瑯?!”尾音陡然變調(diào)。
酒會結(jié)束,酒店的地下停車場內(nèi),沈立珩靠在車后座,離開前隔著半開的車窗問沈瑯:“坐我的車一起走?”
沈瑯晃了晃手指間的車鑰匙:“不用了,我開了車來?!?/p>
肖聞郁一行人是酒會上的重要人物,被趨之若鶩的賓客一留再留,直到停車場的豪車逐漸寥寥無幾。
今晚沈瑯給肖聞郁當司機,等得十分耐心,倒也不催人。
車內(nèi)放著首舒緩溫柔的鋼琴曲,沈瑯正闔眸小憩間,靠主駕駛旁的車窗被聲音清晰地叩了兩聲。她搖下車窗,抬眸與窗外俯身看她的肖聞郁沉默地對視了幾秒,笑問:“肖先生怎么站在這里?”
一場酒會下來,肖聞郁身上那套剪裁精良的襯衣西裝仍然筆挺,即使被敬了整個晚上的酒,面上也不見醉意。
他沒動,只垂眸淡聲反問:“你怎么在這兒?”
沈瑯無辜地道:“說好我來接你回去的,難道今晚跟你說過話的美人太多,你轉(zhuǎn)頭就把我忘了?”
肖聞郁頓了一瞬,像是在思忖,片刻后開口:“沒有?!?/p>
他垂眼看她的時候睫尾也跟著垂落下來,在深邃的眉眼間掃下一片陰影,從沈瑯的角度看去,竟然意外有種蟄伏著的溫存感。
肖聞郁今晚確實喝了不少酒,紅的、白的,香檳、果酒,從他坐進副駕駛座開始,沈瑯就聞到了酒的淺淡醇香。
沈瑯關(guān)了車載音樂,偏頭看他。
男人坐在副駕駛座位上,修長的雙腿伸展不開,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適應(yīng)了一會兒,接著側(cè)過臉又望向她,不說話。
……跟向陽花一樣。
“我記得你以前不會喝酒,”沈瑯沒急著開車,搭著方向盤揶揄他,“有一年我生日,拿了顆酒心巧克力給你,你都能被嗆到,耳朵還紅了?!?/p>
換以前,沈瑯跟調(diào)戲似的說這種話,肖聞郁非但不會理她,還非常有可能下車走人。
但今晚肖聞郁只是神色鎮(zhèn)靜淡然地看著沈瑯,半晌低低沉沉地“嗯”了一聲。
沈瑯終于覺得有哪兒不對了。
空曠的停車場內(nèi)車走人空,這邊的角落里燈光昏沉。沈瑯開了車內(nèi)頂燈,湊近觀察了肖聞郁幾秒,微微錯愕:“……你喝醉了?”
“沒有?!?/p>
沈瑯湊過來的時候帶起一小股氣流,混著她身上若有似無的花木后調(diào)香,周遭莫名生出些旖旎的氛圍來。
肖聞郁還不到醉的程度。他注視著沈瑯近在咫尺的模樣,忽然回想起剛才在宴會期間,在常泓以近乎談情的口吻談起她時,他在那一剎那間迸涌翻騰而出的情緒。
凌戾而強烈的不悅。
他瞳色深沉如墨,薄唇也抿成一線。沈瑯忽然有種看到當初那個在沈宅里的肖聞郁的錯覺,調(diào)侃說:“肖先生……就算有人送你回家,也不能喝醉吧,你就這么放心我?”
喝醉了的肖聞郁比平時說話要不留情一些,沒挪開目光,定定地問:“你能對我做什么?”
沈瑯被懟了一臉,剛想退回去重新放首歌來緩解氣氛,半路停住了。
沈大小姐忽然反省,她在一個醉酒的人面前有什么好退縮的?
她不退了,不僅不退,還非常貼心地幫忙把肖聞郁的安全帶給系上,扣上后抬眼笑問:“不知道我送肖先生回家,有沒有工資?”沈瑯的字句說得很慢,像是情人間的呢喃囈語,“要是沒有工資的話,有沒有獎勵?”
肖聞郁眼畫眉裁的一張臉,神情淡漠如初,耳廓卻逐漸紅了。
沈瑯終于有種找回節(jié)奏的舒適感,剛想再逗兩句,就見肖聞郁突然收回目光,開始低眼摘手上的腕表。
鉑金的手工機械表重量不輕,遞到沈瑯手里時還帶著男人體溫的余熱。沈瑯沒反應(yīng)過來,肖聞郁又從西裝內(nèi)襯口袋摸出張黑金卡,一并遞過來。
肖聞郁平靜地開口:“給你?!?/p>
沈瑯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地呆住了。
她對上肖聞郁晦暗難辨的眼神,垂落在膝上的手腕猝然被捏緊了,順著力道帶向他。
肖聞郁說:“給我?!?/p>
(連載結(jié)束)
上市預(yù)告:
肖聞郁因為身份特殊,寄人籬下,沈瑯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光。
離開沈家時隔八年,肖聞郁以矜貴的身份與地位突然回國,所有人都在揣測心機深沉的他這次回來是有所圖謀。
沈瑯對肖聞郁步步試探,直到掉入他設(shè)下的陷阱。
肖聞郁看著沈瑯,眼眸晦暗:“我有所圖,圖謀為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