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
簡介:隨宓喜歡容玹很多年,她從未奢望過能夠與他結(jié)為連理。即使是成婚之后,隨宓也一直想著成全容玹的赤子之心。只不過,她從未想到的是,容玹的心其實一直都在她的身上。
(一)
章興二十年,靖國與喬國在牧原打了一場大戰(zhàn)。因喬國派去的細(xì)作成功燒毀了靖國軍隊的糧草,所以,靖國在此戰(zhàn)中慘敗,主帥容玹更是身中數(shù)箭被俘。
在容玹被押解進京的次日,隨宓便被喬國隨皇后宣進了宮中。
“姑母,今日為何突然宣召宓兒,可是有何要事?”隨皇后笑了笑,并不答話,只是拉住她的手,將她帶入內(nèi)室之中??烧l知,甫一關(guān)上門,隨皇后便給隨宓跪了下來。
隨宓大驚之余,急忙雙膝跪地,萬分詫異地問道:“姑母這般,究竟所為何事?”
原來,喬帝在牧原之戰(zhàn)中看上了容玹的軍事指揮才能,有道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所以喬帝想要將容玹納入麾下??蛇@容玹寧死不屈,幾度自殺,直到喬帝拿被俘的七千靖國士兵的性命作為要挾,方才斷了容玹輕生的念頭。
容玹為了保住這些隨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的性命,服下了喬帝給他的毒藥,甘愿背上叛國降將的惡名,留在喬國為喬帝所驅(qū)使。而喬帝為了讓容玹安心地留在喬國,便想讓他在此娶妻生子。
“陛下想讓我嫁給容玹為妻?”
“是。”
“可京中待嫁的貴族女子那樣多,為何一定要是我?”
“一因你出身夠高貴,又是戶部女官,足以顯示陛下的誠意;二因你生得夠美,足以讓容玹真正動心,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彪S皇后伸手將隨宓擁入懷中,附在她耳邊哽咽道,“宓兒,原諒姑母好不好?你若是不嫁,陛下必定對隨家生怨,如此一來,你表哥的太子之位怕是坐不安穩(wěn)了!”
殿中燃著皇后專用的香料,香氣典雅,卻又在隱約間透出一絲沉重。良久,隨宓從隨皇后的懷中退了出去。
她朝隨皇后深深一拜道:“姑母為隨家盡心盡力操勞二十余載,方才保得隨家如今的繁盛。隨宓自小便知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如今,既然這門婚事是利國利家的,那隨宓自是坦然接受?!?/p>
聞言,隨皇后忍不住悲泣出聲,將隨宓重新攬入懷中,哀嘆道:“宓兒,姑母對不住你啊……”
(二)
隨宓在成婚前,單獨去見了容玹一面。
那是一個惠風(fēng)和暢的夏日,下人引著隨宓往蓮池邊走去。遠(yuǎn)遠(yuǎn)地,隨宓便瞧見樹蔭下有個身著霜白色華服的男子坐在輪椅上低頭沉思?;蛟S是因為他想得太過入神,所以直到隨宓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才緩慢地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的那一剎那,二人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驚艷之色。
隨宓在容玹身旁的石凳上端坐下來,開門見山地問道:“聽聞,你在靖國時已有婚約?”
聞言,容玹不由得怔了一下,而后點了點頭,道:“是,我與那女子相識多年……情投意合。”容玹的話音剛落,隨宓便長舒一口氣。就在那一剎那,容玹突然意識到,隨宓必定也已心有所屬。
果然,隨宓接著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娶我,我也不愿意嫁給你??墒?,你我不過是那棋局上的兩枚棋子,沒有資格選擇其他的路。既然如此,那我們便要計量一下,接下來的路應(yīng)該怎么走才不會讓外人瞧出我們倆是一對同床異夢的假夫妻。”
容玹望著隨宓的一雙清眸,靜默片刻后道:“愿聞其詳?!?/p>
一個時辰后,兩人達(dá)成了共識,隨宓便準(zhǔn)備起身離開??烧l知她剛走出兩步便又折返回來,從腰間取出一只藥瓶遞給容玹。
“這是隨家祖?zhèn)鞯闹委熂齻乃幫?,我希望成親之日我的夫君大人是騎著高頭大馬,而不是坐著輪椅來迎親的?!?/p>
話音剛落,隨宓便轉(zhuǎn)身離開了。半晌過后,容玹看了看躺在手心里的藥瓶,抬起頭來對著遠(yuǎn)處那抹纖挑的倩影低聲喃道:“多謝?!?/p>
二人成婚之日,喬帝給足了容玹與隨府面子,朝中大員紛紛出席喜宴,場面熱鬧非凡。容玹以舊疾未愈為由,婉拒了眾人邀他飲酒的請求,故而,當(dāng)容玹回到新房時,腦子依舊十分清明。
容玹知道喬帝派來的人躲在門外偷聽、偷看,所以當(dāng)他挑開隨宓的大紅蓋頭后,便俯身在她的那光潔的額上落下一枚輕吻。那角度,落在旁人眼中,已是十足的親昵之舉,可門外的人似乎還不滿足于此,遲遲沒有離開。
于是,隨宓只好伸出手?jǐn)堉莴t的脖子,吻上了他那溫?zé)岬谋〈健?/p>
如此一來,男子清雋優(yōu)雅的側(cè)臉與女子婉約妍麗的側(cè)顏便在墻上落下了一道極美的剪影,終于,二人聽見門外有一陣輕緩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
待四周歸于沉寂之后,隨宓隨即放開了環(huán)在容玹脖頸上的手,低首垂眸道:“一時情急之舉,還望見諒?!?/p>
容玹無法掩飾自己耳后騰起的兩朵紅暈,于是只好掩唇輕咳幾聲道:“無妨?!?/p>
(三)
喬帝將容玹派往京郊的軍營訓(xùn)練士兵,以備日后出征西涼之用。
這一日,容玹回到府中時已是深夜。若是往日,當(dāng)他推開房門時,要么看見隨宓坐在書桌前翻閱公文,要么看見隨宓躺在珠帳內(nèi)的床榻上熟睡,從來不會像今日這般空無一人。
就在這時,管家走上前來,向容玹稟報道:“將軍,傍晚時分夫人遣人來報,說是今日戶部事務(wù)繁多,無暇回府,請將軍自行安置?!惫芗艺驹谌莴t身后,看不見他的表情,見他的身影一動不動,還以為他沒有聽清,于是又將方才那段話清清楚楚地復(fù)述了一遍。
管家的話音剛落,容玹便低聲回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往日,二人為免落人口實,睡在一張床上,因為兩床被子占據(jù)了大量的空間,所以容玹時常感到擁擠。這晚他一人睡在這張寬大的床上,按理來說本應(yīng)睡個好覺,可誰知他在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直到天光熹微也沒有睡著。
容玹一夜未眠,晨起時便覺得渾身乏力,精神倦怠。可偏巧今日喬帝要到軍中巡視,他必須陪同在側(cè),于是他只好硬撐著疲乏的身體趕到軍營。
正午時分,喬帝方才移駕回宮。容玹披著厚重的鎧甲,頂著毒辣的日光跪在地上,目送著那冗長的隊伍漸漸從眼簾中消失。他想起身回軍帳躺一躺,可誰知剛一站起來,便覺得眼前發(fā)黑,天旋地轉(zhuǎn),隨后,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容玹醒來時,窗外正下著瓢潑大雨,守候在一旁的婢女見他醒了過來,便上前問道:“將軍可要喝些水?”
容玹搖了搖頭,低啞著聲音問道:“我睡了幾日?”
“三日?!?/p>
容玹閉上眼睛緩了緩,繼而問道:“夫人可還在宮中?”
“夫人得知將軍生病的消息后便從宮中告假而歸,這幾日都是夫人在此親自照料將軍的。昨夜里將軍的高熱退了下去,夫人方才安心回房休息,此刻應(yīng)該還未醒來。”
“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將軍?!?/p>
就在這婢女轉(zhuǎn)身的那一刻,容玹絲毫沒有覺察到,自己的嘴角已經(jīng)勾起了一絲輕微的弧度。
(四)
隨宓睡了一個長覺,醒來時,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她靠在軟枕上聽了一會兒雨聲,便掀開錦被下了床。
容玹喝過藥后覺得無聊,拿了一本兵書靠在床邊翻閱。不久后,房門被人從外悄然推開。容玹聽見聲響,抬眼看去,便瞧見隨宓端著一個銀色的藥盆走了進來。
隨宓在床邊坐了下來,拿著干凈的棉布浸入黑褐色的藥湯之中。她見容玹一臉不解地望著她,便開口解釋道:“即日起,上京便開始進入綿長的雨季。你腿上的傷口雖然已經(jīng)愈合,但一到這種陰雨日子便會疼痛難忍,若是能用藥熱敷,大抵會好過許多?!?/p>
容玹訝異于隨宓的心細(xì)如發(fā),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在久久的沉默之后,只吐出兩個字:“多謝!”聞言,隨宓彎著嘴角輕輕一笑,便伸手掀開了錦被。她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褲管卷起,將棉布敷在那略顯猙獰的傷口上。
不一會兒,容玹便感覺到,原本冰涼刺骨的疼痛漸漸地被一股暖意驅(qū)散開來,就連心似乎都暖熱起來。隨宓為了方便給容玹熱敷,背對容玹坐著。容玹看著她那玲瓏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輕聲問道:“你怎么會懂得這些?”
隨宓溫柔地笑了笑,回道:“我父親征戰(zhàn)沙場幾十年,身上落下的傷數(shù)不勝數(shù),每到陰雨時節(jié),便會疼得睡不著覺。母親心疼父親,便托人尋來了這藥方,親自為父親熱敷傷處。我自幼耳濡目染,自然學(xué)會了不少?!?/p>
容玹聽罷,了然地點了點頭。
隨宓不再說話,容玹也捧起了兵書,或許是隨宓身上透出的若有若無的香氣時不時地鉆進容玹的鼻腔,攪得他有些心緒不寧,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最后,他只好開口道:“不如,你與我講些你父親的故事吧,這樣,若是旁人問起我來,我也不至于連你父親的半點兒事跡都說不出來。如此一來,怎能瞞過那些老謀深算的人?”
隨宓沒想到容玹會這樣說,怔愣了半晌才輕聲回道:“好?!?/p>
約莫一個時辰之后,隨宓才將自己父親的一生功勛講盡,當(dāng)她回過頭時,才發(fā)現(xiàn)容玹已經(jīng)靠在軟枕上睡著了。隨宓無奈地笑了笑,隨即走到床頭,扶著他躺了下去,又給他蓋好被子,方才端著藥盆離開。
就在房門闔上的那一瞬間,容玹倏然睜開了眼睛,望著頂上的承塵,任由眼眶中滑出的清淚打濕了自己的鬢角。良久,他轉(zhuǎn)頭看向窗外,只瞧見,那天色越來越黑了!
(五)
章興二十二年十一月,喬帝與隨皇后有了嫡長孫。按照慣例,隨宓與容玹須得進宮道賀。
容玹坐在男賓席間飲酒,隨宓則坐在隨皇后身邊逗弄著白胖可愛的小皇孫。
“宓兒,已經(jīng)兩年了,你這肚子怎么還沒有動靜?”
隨宓不想讓隨皇后知道自己與容玹未行夫妻之實,只得訕訕地笑道:“姑母也知道,宓兒身子不好,不易受孕。”
聞言,隨皇后不由嘆息出聲,拉著隨宓的手道:“宓兒,容玹這兩年在軍中的表現(xiàn)深得陛下之心,陛下有意征討西涼,想讓容玹掛帥出征??墒悄阋仓溃菹率莻€多疑之人,雖目前容玹讓陛下放心,可若他手握兵權(quán)出征在外,陛下還是希望能夠再有一個保障。”
“姑母的意思是……”
“陛下希望你能夠早日有孕,這樣,容玹在喬國便有了牽掛之人,自然更加令陛下放心?!?/p>
隨宓沒有想到,她與容玹扮演的假夫妻竟是這般以假亂真,以至于令喬帝相信,容玹會為了她,甚至為了她腹中的孩子而忠心于喬國。隨宓心中嗤笑,卻也不敢在面上顯露出來,只是看著隨皇后乖巧地答道:“宓兒明白了,往后自會加緊調(diào)養(yǎng)身子的。”
幾日后,隨宓前往京郊軍營探視容玹,臨行前,將隨皇后賜給她的糕餅一并帶了去。
晚間,隨宓得知容玹在大帳里商議軍事,擔(dān)心他忙到深夜會餓肚子,便命人將糕餅送了過去。
誰知,半個時辰之后,容玹便挑開帳簾快步走了進來。隨宓剛想走上前去詢問緣由,卻在見到容玹那滿額的汗水以及那潮紅的面色時,覺察出了問題。
若是在府里,隨宓或許還能想出其他的辦法來解決,可現(xiàn)下的情況糟糕得令她的思緒頓時凝住,陷入一片空白之中。
在她尚未回過神來的時候,容玹已經(jīng)將她打橫抱起,放在了床榻之上。她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容玹,她看得出來他很痛苦,也明白他在竭力遏制自己心中的欲望。
當(dāng)他的第一枚吻落下來的時候,隨宓便聽見他輕聲說了一聲“抱歉”。隨宓本來還在猶豫,可不知為何,那兩個字就像巫蠱一般,在頃刻間便迷惑了她的心神,以至于令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最終沉淪于一道難以自拔的深淵之中。
隨宓知道容玹對隨皇后此舉十分不恥,連帶著對她的態(tài)度都冷淡了不少,一連十幾日都宿在軍營里不曾歸家。恰巧這段時間,喬帝命戶部整理堆積成山的賦役黃冊,隨宓不愿回家對著容玹那清冷的面孔,索性借此機會住在了宮中。
十二月,西涼潛入喬國的探子收集到喬國即將發(fā)兵攻打西涼的情報,西涼國王決定先發(fā)制人,遂起兵攻打喬國邊境,喬帝勃然大怒,隨即命容玹領(lǐng)兵出征。
次年春,容玹帶兵攻入西涼國都,喬國大獲全勝。只不過,令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是,容玹在領(lǐng)兵回程途中,遭遇西涼余孽突襲,纏殺之時,容玹被西涼死士推下了山崖……
(六)
十八年后,喬國隨國公隨霈嫡女出嫁。
因婚儀極為盛大,故引得京中百姓紛紛駐足觀看。一頂青灰色的轎子隱在人群之中,轎中人挑起轎簾的一角,目送著那身著鳳冠霞帔的女子步上喜轎。就在那大紅色的轎簾放下的那一刻,他的眼中閃過一抹盈盈水光。
轎旁,有幾人正在閑聊。
“早年我在隨府當(dāng)花匠,有幸見過隨小姐。你們都知道,那隨國公的夫人已是京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了,可這隨小姐比她母親還要美上三分?!?/p>
“聽聞隨小姐像極了她的姑母——前戶部侍郎隨宓?”
“正是。想當(dāng)年,京中貴族子弟里,不知有多少人想娶她為婦!誰知,最后竟便宜了一個靖國降將。不過,那降將也是無福,三年后便死在西涼戰(zhàn)場上。幾個月后,隨侍郎也因難產(chǎn)而香消玉殞?!?/p>
“唉!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送嫁的隊伍走出了很遠(yuǎn),人群也逐漸散開,于是,那頂青灰色的轎子在大街上就顯得十分醒目。
男子道了聲“回”后,便等著轎夫起轎,卻發(fā)現(xiàn)轎子遲遲未動。就在他掀起轎簾準(zhǔn)備責(zé)問之時,他看見隨霈站在轎前,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他以為隨霈該是恨極了他,厭極了他,可是,此時此刻,他在隨霈眼中看到的卻是被漫長歲月消弭過后的釋然。
隨霈遣開下人,領(lǐng)著男子走進了一處清雅的院落。男子走到梳妝臺前,看著那些曾被隨宓插在發(fā)間的珠釵步搖,頓覺眼眶酸澀。
隨霈站在他身后,開口道:“容玹,當(dāng)年你的死訊傳回京中時,我本就不信,后來得知你尸身難辨,我便更加肯定你是假死。只是,宓兒一心想要為你遮掩,我只好想方設(shè)法周旋、打點,方才將此事掩蓋過去。”
容玹抱拳道:“那時,我抱著必死之心回到靖國,卻沒想到經(jīng)大夫診治之后,發(fā)現(xiàn)我的體內(nèi)僅余下些微弱殘毒,根本無礙性命。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她在我每日服用的寧神茶里放了解藥??蛇@解藥,她是從何而來的?”
“毒既是宮中賜的,那這解藥自然也是從宮中盜出來的?!?/p>
“盜?”
“你可還記得那羽林軍指揮使宗琦?”
容玹忘了誰,都不可能忘記宗琦,那不就是隨宓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嗎?
“宗琦常年于禁宮內(nèi)行走,更深得圣上寵信,于是宓兒便去求宗琦將那解藥盜了出來?!?/p>
“那可是殺頭的死罪,宗琦倒也豁得出去?!比莴t低聲回道,語氣中竟帶著莫名的妒意。
隨霈不明所以地答道:“宓兒與宗琦乃義兄義妹,她私底下叫了宗琦十幾年的‘哥哥,宗琦又怎會不應(yīng)?”
“什么?”容玹一臉震驚地看著隨霈,“難道,她心悅之人,并非宗琦?”隨霈看著容玹那駭然的模樣,頓時明白過來。定是隨宓當(dāng)年為了不讓容玹知曉自己的心思,便拉了宗琦來當(dāng)這擋箭牌。
“宓兒從無什么青梅竹馬,她這輩子只喜歡過你一人?!?/p>
聞言,容玹眼中的淚頓時滴落下來。良久,他才痛苦地問隨霈:“她走前,可留下了什么話嗎?”
隨霈的眼中閃過一瞬遲疑,可最后仍是答道:“沒有。”
那一刻,容玹的深眸中透出的失望與悲愴令隨霈有一瞬間的動容,他甚至想,或許隨宓的一片癡情,其實未曾錯付于人。
(七)
夜幕緩緩降了下來,隨霈在送走賓客之后,命人拿了幾壺酒送進了一座涼亭。
隨霈與容玹相對而坐,沉默地飲下了一杯又一杯的烈酒。直到薄醉微醺之時,二人才打開了話匣,在容玹斷斷續(xù)續(xù)地敘述之中,隨霈終于明白了容玹當(dāng)年的所作所為。
其實,容玹在見到隨宓的第一眼時就為她的容貌所驚艷,但那時,他一心想要逃回靖國,不愿意自己耽于兒女情愛,就欺騙隨宓說自己與靖國的那個未婚妻兩情相悅。事實上,那也不過是一場政治聯(lián)姻罷了。
后來,在與隨宓的相處過程中,他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對隨宓的感情日漸深厚,甚至動搖了離開喬國的心思。他不止一次地想過,倘若隨宓可以放下那段舊情,他甚至可以為了她,背著叛國降將的名聲留在喬國與她白頭偕老。
他暈倒后隨宓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幾日,接著又細(xì)心地為他熱敷傷處,憑心而論,他很是感動。然而,就在他鼓起勇氣準(zhǔn)備向隨宓闡明自己的心意時,隨宓的一番話將他的心澆涼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靖國容國公的次子,可事實上,他本不姓容,他是容國公手下一個大將的兒子。他七歲那年,他的父親駐守的安宣城遭遇喬國大軍突襲,他因躲在密室之中逃過一劫,可他的父親卻被喬國的一名將領(lǐng)所殺。
在那之后,他被容國公收為養(yǎng)子。他從容國公那里知道了當(dāng)年殺他父親的那人姓“隨”,可喬國姓“隨”的人那樣多,他從未將那人與隨宓的父親聯(lián)系在一起。直到那一日,當(dāng)他從隨宓的口中聽到安宣之戰(zhàn)時,他才于恍然間明白過來,原來他們之間竟隔著這樣的血海深仇。而隨宓的父親竟然憑借那一戰(zhàn),開始了平步青云、飛黃騰達(dá)的仕途生涯。
他戎馬疆場多年,深知兩國交戰(zhàn),死傷難免,恩怨難解,他無法去指責(zé)隨宓父親的做法,但被殺的人畢竟是他的生身父親,他又如何能夠輕易原諒?
自那日起,他開始竭力克制自己對隨宓的情感,為了避免與隨宓產(chǎn)生過多的接觸,他開始常常留宿軍中。
只不過,他未曾料到的是,隨皇后為了讓隨宓早日有孕,竟然會使出那樣的手段來。那一夜,其實他只吃了幾口糕餅,倘若他真想克制,他還是能夠找到其他方法的。可是,就在他掀開帳簾見到隨宓的那一刻,他放棄了。他什么都不想顧忌,什么都不想考慮,他只想讓她成為自己名副其實的妻子。
可是,當(dāng)清晨的陽光灑進大帳,他看著依偎在懷中熟睡的美人時,他又開始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他與隨宓同床共枕兩年有余,可想而知,他有多少次親近她的機會,可是他都放棄了。原因無他,只是因為他早晚都會離開。他希望,隨宓在他離開之后能夠憑借這清白之軀,尋一個好夫婿??涩F(xiàn)在,一切都被他給毀了。
因此,那日過后,他一直躲在軍營不愿回家,不是因為他生隨皇后與隨宓的氣,而是因為他生自己的氣,一旦見到隨宓,他便會陷入無比痛苦的境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