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雙初
? 考上高中的那一年,我不滿十五歲。學(xué)校離家三十五里,是清代兩江總督陶澍的官邸舊址,背倚青山,面朝資水,透過教室的窗戶,河里的情景一覽無余。
? 資水河是從上游我的家門口流下來的??吹胶永锎┧蟮拇缓褪幤鸬聂贼圆y,我總是想起家門口的模樣,心頭便涌起一股愁緒,那是一種對家人的思念。
? 大約是入學(xué)三個星期后的周六,我跟班主任周老師說我想回家。在軟磨硬泡之下,周老師才答應(yīng)我。上完下午兩節(jié)正課后,大約是下午四時,我匆匆踏上了回家的路。
? 路是沿資水河而上自東向西而行的,河里的濤聲是我行走的伴奏。從學(xué)校到陶澍墓,約莫五六里,沿途有石人石馬,它們像哨兵一樣保護(hù)著路上行人的安全。太陽西下,映在流動的河里,泛起一束束波光,輝煌燦爛。
? 就這樣,開始走的約十里路,我步履輕松。慢慢地,太陽沉入了遠(yuǎn)方的山坳,天空不再明麗,一縷一縷的炊煙從沿路人家的木屋里裊裊飄出。
? 快黃昏的時候,我到了一個叫亭子河的地方。我最小的姐姐就嫁在這個村子里,我?guī)缀鯊乃业拈T前經(jīng)過,但這一次我沒有打算去她家,我要趕回自己的家。
? 行至江北村時,離家還有十里地,天基本黑了。我沒有手電,也沒有火把,只能摸黑前進(jìn),不斷有昏黃的燈光從路邊人家的窗口或堂屋中照射出來。借助這些零散的光,我抓緊趕路。
? 還剩下最后五里路,我到了寺門口村。入夜,人聲悄然退隱,資水濤聲格外渾厚響亮。時而有風(fēng)從河里吹起,撲在我的臉上,潮濕而粘乎。我感覺不到溫潤,心里惴惴然,我知道最害怕的一段路開始了。
? 這段路沿線沒有人煙,路下方是絕壁懸崖和激流,即是資水上有名的崩洪灘,過去經(jīng)常翻船的地方。路上方是高山,是黑黝黝的森林,我們地方上許多人就長眠于山上。也幸虧是晴天,天上有零碎的星星,我拼命睜大眼睛,能隱約看到路延伸的方向。
? 我確實(shí)害怕了,也有些后悔,后悔不聽周老師的話,要是聽了他的話,等學(xué)校統(tǒng)一放假時,就可以在某個上午從容出發(fā),便沒有如此心驚膽戰(zhàn)了。我也后悔沒有在姐姐家住下來,那樣可以在次日一早趕路。但現(xiàn)在后悔已經(jīng)晚了,我不可能再走回去,只能壯著膽子向前趕。
? 來到途中一處叫條子沖的地方,我多么擔(dān)心山?jīng)_里突然有野獸猛撲過來,我沒有武松打虎的功夫,如果遭遇,絕對會受到傷害。走到崩洪灘傾泄處,巨大的資水濤聲充盈天地間,像無數(shù)怪獸在狂叫。而路上方正是埋墳最集中的區(qū)域。這段路是砂石路,我好像聽到后面有聲響。我就這樣邊走邊胡思亂想著。
? 我終于走到了村口。這一路走來,總算平安順利。我又看到了路邊人家屋里照射出來的昏黃的燈光,同樣是昏黃的燈光,故鄉(xiāng)的光與他鄉(xiāng)的光就是不同,它令人心里踏實(shí)而親切。
? 待抵達(dá)家時,看到家里的廚房正亮著燈,我故意不說話,卻如平時頑皮般地大喝一聲“?。 蔽衣犚娔赣H在廚房里說道:“門外好像是雙兒的聲音一樣?”
? “雙兒”是家人對我的稱呼。當(dāng)我聽到母親說話的那一刻,我真的服她了,我不過是叫了一聲,且僅僅叫了一個字,她竟能分辨出來。這便是我的家,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