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杰
我很想念一副牌。那副牌牌面圖案是紅樓人物。背面是大紅色。印刷很精美。那牌是鄰居家的。下著大雪。我們在一起玩牌。我無法專心玩牌。因為我很喜歡這副牌本身,以及它與外面的雪互相映襯。讓大概十歲的我,有點恍。這紅樓牌,這雪,在我記憶的深處一直存著。我是不是把它們在我腦海里翻撿出來,賞玩一番。我還記得,王熙鳳是紅桃K。
2019年過年在家七天。每天晚上,跟著媽媽快走,鍛煉身體。鄉(xiāng)下的路,到了晚上,沒有路燈,但卻有光,因為有雪,紅燈籠。還會響。鞭炮煙花在不遠處,閃閃發(fā)光,雪花飛舞的樣子能看清。那條路,也是我和我的堂姐上學(xué)的路。在這條路上,我遇到過早春的梨花。從某戶人家院墻伸出來的棗樹。早晨空氣里的清明氣息。鄰居當(dāng)醫(yī)生的伯母,送我一件雅致高級的繡花白襯衣。
直到此刻,我還并不是確定,我是不是一個詩人。我把“詩人”這個詞看得很重。在一些詩歌雜志上發(fā)表,貼到微信上得到很多人夸贊,并不能給我確定的信心。但我想到,每次在出差返回的航班上,深夜或凌晨走下飛機,經(jīng)過雙流機場T1或T2的出閘口,打車上二環(huán)高架,快到建設(shè)路的時候,我想,是文字,是詩句,哪怕不是很高級的詩句,接住了我。當(dāng)我寫出來一首或兩首,我感到心神的穩(wěn)定。感謝詩,承載了我無數(shù)個明暗時刻。讓我的想法與世界觸碰綻放出的花火,我的思考,我的心思意念,有了一個比較晶瑩的形式。在以前,這些花火、思考、心思意念,我總是渴望一位知音愛人來分享。這個愛人,得是讓我感到安全的,知心的,懂得我的。但這樣的愛人,并不總是絕對存在?;蛘咧挥猩贁?shù)機會才遇得到?;蛘哒f,愛情,并不能全部承載我全部的心思意念。況且愛情不是一個傾訴目的地,而是一個陪伴同行者。那么,在我自己單獨前行的時候,我就先,寫詩吧。
怎么寫?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先有了幾個想法:別怎么寫。別寫表演的詩。詞語不應(yīng)該表演,不應(yīng)該化妝。詞語不是演員,而應(yīng)該是像梨花一樣清純天然的女孩。而不是一個裝腔作勢的油膩人。別寫長得像詩卻言之無物的假詩。別寫不開竅的詩。不開竅,對于寫詩,很要命。另外,別對詞語不敬畏。詩是好的,但詩不是神。天才詩人是少數(shù),他們自己是自己天才的人質(zhì),是沒辦法。他們用詩對神造成了僭越。造成自然生命的早夭。這是一種命運。命運無可羨慕,無可評論,無可選擇。我們,普通人,非天才,能不能寫出好的詩?能的。那么,就做一個健康的人,一個健康的好詩人。
凌晨五點夢見一個笑臉。少年時代的熟人。大概十四歲。溫柔,端莊、淡定。她的頭發(fā)有點自來卷。我經(jīng)過她家,將要去趕飛機。機票是晚上7點7分,回到家是次日凌晨2點。白天我并沒有想到這個熟人?;蛘哒f,這么多年,我一次也沒想到過她。因為我們來往不多,只是認識很淺的鄰班同學(xué)。這么一個沉睡在記憶里的印象,突然以一個溫暖的笑容,到了我的夢境里。她叫什么?她家在哪里?我慢慢回憶起一點了。愛麗絲漫游仙境里,有個沒有臉的貓的笑。她是那個笑。
寫詩吧,寫素樸的,智慧的,發(fā)光的,真的詩。給少年的敏感,給路上的孤獨,給凌晨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