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木
如蟬
阿蘭,夢見你的時候,睡夢如汪洋大海,
蜷曲的身體漂浮如舟,又似落葉,混沌霧氣里無聲浪游。
我們不言語,在相隔的夢境用水紋交流。
一天的喜怒,啞巴吃黃連的故事,真真假假,虛構(gòu)起時間的脈絡。
驕陽同樣責問大地,一年的收成,新發(fā)的樹芽,
被肆意涂改的土地像一本偽造的賬簿,我們是行走數(shù)字,證明無窮時間。
黑夜降臨以后,人才會發(fā)光,白日大抵是止不住鳴叫的蟬。
一邊在樹蔭里乘涼,一邊咒罵棲落的樹,燥熱溫度以及苦待未至的雨。
笙簫
起風了,天色清瘦。道過別,城南落雨驟急。
孤零地穿過城市,車似一匹野馬。愈向南行去,
云層愈凝重,心底的情愫倒映其上,漫長,紛繁,難以捉摸。
閃電如鞭,所及之地萬物消瘦。身體像鋪開的沙灘,
疲憊漫溢,從細小的縫隙滲入,匯集起遠山般的重重夢境。
我們渴求相聚,像夏日的植物渴求生長一樣,
每每言語未及眾多,眼睛里便開出東流的江河。
阿蘭,每一夜,我不敢抬頭,恐見明月與星辰。
鄉(xiāng)愁
遼遠南方,鄉(xiāng)愁是綿延的夢,觸不到底。
發(fā)育成一棵樹之后,漂泊的心分割成許多帶鋸齒的葉子。
浪游,我于紙火包藏的世俗中尋找無畏錘煉的金子。
越過山巔,云海翻騰,稀薄的快樂稍縱即逝。
風催促著歸期,每一天被釘在梨花的白色,軟弱無力。
穿透火焰探取丟失的骨骼,夢輕易捏碎,
野獸關上鐵籠的門,自由在夜空墜落,城市里,麻木和逃避成為一種本能。
阿蘭,“那美好而無辜的”都這樣短暫嗎?
我們用余生的水浸泡青春的茶,這茶使人死而復生,熱淚盈眶。
魚人
我像魚一樣搖擺,拍打著空氣,
游過燈光交織的廣場,隱匿樹冠。
夜清涼,亮起的燈把黑色割成塊狀,
我看到穹頂堅固如盾,鑲嵌的星辰被云層磨掉。
人群開始向各處流淌,裝裱浩瀚無邊的時間,
生命如燭,每一天消耗肉體,成就豐滿的光芒。
阿蘭,很多時候,我渾然忘記無數(shù)個發(fā)黃的昨天,
不辭勞苦,在懵然恍惚中游動,尋找有珊瑚的海域。
懺悔
昨天,我在野獸出沒的森林九死一生。為澆灌行將枯萎的眼睛,收集朝起的露珠。
現(xiàn)在,我感覺自己正在生銹,風一吹便將散落。
我已失去懺悔的勇氣,罪隱匿在蠶絲里,一圈一圈紡織成破不開的繭。我似乎已經(jīng)適應了缺氧的呼吸,也不再掙扎。
看著大海小了,和桌面上的魚缸一樣小。
阿蘭,日復一日,我吞吐著蓄積的雨水。
偶爾看到水面的光,通透明凈,就想起出生時的模樣,回味起明白與糊涂的煩憂,懺悔大多數(shù)時間里,偏愛著的虛空昨日與謊言。
寒秋
嶺南秋來,似乎只是一夜的事情,一場風帶著一場慢條斯理的雨走遍全城。
衣物未添,臨風如葉,搖擺著,問眾生為何不肯合上熬紅的眼。
梧江斷了,一根竹篙站成了墓碑。江岸燈火失色,哭泣著消失的鏡子。
風吹起來,人們像翻滾的落葉,無法決定此生的歸宿。
豐順
阿蘭,很久沒有下雨了。天邊的云匍匐在蓮花山的背脊線上。我們佯裝積雪的融水,從人間流過。
這地可有溪流?蜻蜓成群,尋覓繁衍生息的地方。灼熱像未合眼的炭火,貪婪地吮吸著水分。
在豐順隧道里,在一座山的身體里,“形滅神散”后的骨灰四處游蕩,我的工友們光著臂膀,淡然地走出洞口。
夕陽已沉,綿延山脈像閉合的窗簾,我們摘下星星,放在吊起的玻璃杯。
看著黝黑的皮囊在日子里一點一點干癟。
想起,倘若我們都老去,是否依舊有人重復今日的勞作?
阿蘭,人生又何以思考透徹?日出日息,我們擁有的都將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