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子妤

那天，我在嘈雜聲中迷迷糊糊覺醒，意識模糊中看到消防員們依舊在河里忙作，再往岸邊看去，擠滿了圍觀的市民。我越來越清醒，也越來越傷心，傷心自己沒有就此走向另一個世界。然而，馬上，更大的悲傷占據(jù)了我的身體，救援人員打撈上來另一個人，那個跳水救我的陌生人。

“不行了，時間太長了?！敝宦犪t(yī)護人員在一旁和救援人員說著。

此刻，我之前所有的傷心與絕望全都拋到了九霄云外，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是我害了他。

當然，沒有旁人指責我，我耳邊回蕩的，只是滿滿的嘆息聲……

“太年輕了！唉，真是可惜了……”我聽到人們紛紛議論著。

那晚，我是用了怎樣的勇氣跳下去的，身邊又有些什么人，我已經(jīng)一點記憶都沒有了。我只記得他生前發(fā)的最后一條信息：不管剩余的生命有多長，我們也一定要認真地活。

那是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或許不管命運再怎么不公，再怎么摧殘，我都應該像石頭縫里開出的小花一樣努力地生長的，然而，我卻偏偏成了秋風殘葉，隨風漂泊了。

都說禍不單行，福不雙至。其實，真的是這樣的，如果不是一連串的不幸降臨到我的頭上，我又怎么忍心選擇不去看明天依舊會升起的燦爛千陽，而選擇這樣一種方式結束自己呢。只是，現(xiàn)在牽連了一個無辜的生命，除了悔恨，我已再無別的雜念。

2018年12月，我離婚了。無疑，對一個大齡青年來說，這其實是一件挺悲催的事，當然，悲催的不只這一件。

其實，我們五年的婚姻，還是很幸福的。他是二婚，可我一點都不介意；他有一個正值叛逆期上初中的兒子，我也不介意。父母曾經(jīng)反對過我們的婚事，然而，那有又什么用呢？我做的決定，父母從來都干涉不到，因為，到最后，他們還是得乖乖投降，從了我，誰讓他們那么愛我呢。當然，這次也不例外。于是，我們便在看似不被祝福的情況下愉快地結婚了。

他對我很好，包容我的任性，縱容我的放肆，任由我在他的世界里為所欲為，我很滿足這樣的生活。對于四十多歲人生走向已趨于穩(wěn)定的他，或許正因為我的青春活力才更多了幾分色彩吧。他也很享受我們在一起的時光。

只是有一點：每每他要陪兒子，把我冷落在一旁的時候便會讓我隱隱覺得不快。我知道，我不該妒忌的，畢竟相處之初，我就應該想到現(xiàn)在的一切后果的?？墒?，我還是不由得會醋意大發(fā)。甚至更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恨不得立刻馬上也讓孩子長到他兒子那么大的年齡。這樣，既可以江山穩(wěn)固，又可以肆意擁有我們的二人世界，想想都美。

于是，我便一步步開始了自己的孕育計劃。雖然他在結婚之初就已和我達成丁克計劃，但現(xiàn)在，我要反悔。每天我心里都在默念：我要反悔。

“這是什么丁克？不平等的！明明他是有孩子的，這顯然是給我挖的一個坑嘛，可我竟然開心地跳了?！痹谖艺嬲庾R到他兒子的存在時，我不止一次這樣抱怨過。

然而，幸福來的時候還會敲門，而不幸來的時候猶如五雷轟頂，讓人猝不及防。

我的人生開始改變就是從我動了妒忌的念頭開始的?，F(xiàn)在想想，或許我不動那樣的念頭，命運便會放過我，讓我一直幸福下去吧。但終究，那也是空想。其實，即便不動那樣的念頭，或許，該來的也一個都躲不過，都會一一來報到。

接下來發(fā)生的，便是一個又一個讓我應接不暇的不幸。

先是第一個孩子在不到一個月自然流產(chǎn)，老公看我要孩子的心意已決，便也竭力配合我。于是在休養(yǎng)了半年以后，我終于迎來了第二次懷孕。這次，寶寶帶給我一個又一個的驚喜，從開始的身體不適，到后來能感覺到他在我身體里的手舞足蹈，再到孩子出生，我們迎來了一個又一個的喜悅。然而，喜悅之中卻隱藏著更巨大的悲痛。

孩子三個月時，我們被醫(yī)生告知，孩子的心臟不太好，有可能會隨時窒息。終究，我們還是沒能躲過這一劫。小小的生命與我們的交集不過短短的六個月。

在我還沒從悲痛和慌亂中走出來時，第二份告知單又大大地寫在我的體檢報告上，我的子宮內(nèi)長了一個巨大的肌瘤，大夫建議切掉子宮，同時不排除惡性的可能。

如果說老天嫉妒我太過幸福，懲罰我一人便好，可他偏偏還要將我的孩子帶走。如今這樣的情境，我不知道要從哪里去找生活的支撐點。我變得易怒、消沉、甚至厭煩他。于是，我提出了離婚。

他努力地安撫我，想讓我回到從前，想讓我們的生活回到開始的樣子?？墒牵抑?，一切都不會回頭了，這一切不得不讓我改變。我清楚地知道，即便我們繼續(xù)，也不會像以前那樣開心了。所以，我選擇隱瞞自己的病情與他體面地分開，這樣，或許是我更能接受的方式。

當我走到河邊，想要結束自己的時候，正是一切塵埃落定，也是在手術三個月后被確診為惡性腫瘤時我做出的決定。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還有多長，我也不知道這顆定時炸彈會在我的身體里怎樣瘋長，但是，只要我有清醒的意識，我就有選擇的權利。于是，我決定把生命最美之花留在當下?？墒?，我卻未能如愿。

這個小伙子，是我當天從手機里隨便添加的陌生人。本來我想，他應該是我生命里與我有交集的最后一個人了，于是，我便一股腦將我所有的痛苦、絕望與無助告知他。然而，我最不該告訴他的是我就在這個河邊徘徊。確切地說，與他發(fā)信息的當時，我已經(jīng)在河邊溜達了整整六個鐘頭，那時我也一次又一次下定了決心。但是，我沒想到的是，他卻為我，為我這個不值得的人付出了鮮活的生命。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長什么樣，更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有什么人，一切的一切，我都一無所知。而他卻永遠地走了……

該死的人不是我嗎？無視生命價值的我才是最該下地獄的，不是嗎？

看著遠處躺著的他，我在內(nèi)心一遍又一遍地申討自己、怨恨自己，恨不得再次捅了自己，可是，一切都于事無補了……

現(xiàn)在，為了他，我只能活下去，認真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