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我仍然喜歡買書,但漸漸失去逛書店的習(xí)慣。網(wǎng)絡(luò)書店什么書都有,可以靜靜看慢慢挑選。每次都用搜索,很少從首頁進,因此,正在流行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偶爾陪家人逛新華書店,萬頭攢動,都是少兒讀物柜臺。我翻一翻,不是青春小說,就是教輔書刊,再就是多少有嘩眾取寵之嫌的教子書:快樂學(xué)習(xí)、幸福成長、好成績不如高智商、高智商比不上優(yōu)等情商、情商不夠要財商……大抵如此。
我見過一位父親,一心要把孩子培養(yǎng)成牛人,于是早早給他買《曾國藩》《胡雪巖》;另一位母親則憂心忡忡,認(rèn)定《傲慢與偏見》《紅樓夢》都只會把她的花季女兒教壞,索性根本不讓女兒看“閑書”,“有那時間背背單詞不好嗎?”
而我,從女兒小年三歲起,開始陪她看書——那時她剛學(xué)會驕傲豎起三根小指頭表達(dá)“我三歲”。因為是女孩子,我特別想培養(yǎng)她的理性思維,劍橋大百科全書買了大半套——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一套法國產(chǎn)的兒童科普讀物,成為她的枕邊書,她聚精會神聽著的,往往是:恐龍、長尾龜和熊。后果是,有一天,山雨欲來,烏云壓城,她小人家站在樓梯上,看著此情此景,金口一開:“就像火山一樣?!睕]錯,有一本叫《可怕的災(zāi)害》的書,她很喜歡翻看。她的另一樁神跡是,在菜場,指著人家賣的牛蛙大聲說:“兩棲動物。”被滿菜場的爺爺奶奶們驚為天人——我是否太自戀?但一個母親的自戀,是可以被原諒的。
我家地方緊窄,容不出一間獨立書房,所以每個臥室包括陽臺都有書架。幾屋子書,我任她任意翻看,反正絕無珍貴典籍,怎么看我也不會心疼。顯然我會把一些書藏在小書柜里并且上鎖——鎖得住青春期的好奇嗎?
我自以為夠?qū)捜荩?dāng)我看到她抱著一本本《天降小子》《機器小書童》之類的國產(chǎn)動畫書,愛不釋手,還是不舒服了:這么多珠玉在側(cè),你為什么就迷戀塑料花?
到底給孩子看什么書?我像所有家長一樣迷茫。給她買過成套的繪本書,她掃了一遍,就置之不理:“這都是小毛毛看的?!奔倨诘亩虝簾o聊里,實在找不到童書,她居然從我書架上找了一本《吸血鬼女王》。我分析來分析去,估計她以為名叫“女王”的書和“什么公主”一樣,都是童話故事。
她六歲那年,枕邊書是卡爾維諾的《意大利童話》。她不太愛看小牛頓科學(xué)館,喜歡《米勒的花園》,迷上了花木的名字,我為她備了花盆和砂土,卻忘了小朋友愛玩沙的天性——她專心玩沙,忘了要栽種什么。
她大概不會成為科學(xué)家,我卻決定繼續(xù)給她或買或借“科學(xué)小實驗”“趣味數(shù)學(xué)”——一切都是本性,父母想力挽狂瀾,恐怕不現(xiàn)實。但推波助瀾,總歸是可以的。她盡情發(fā)揮自我,而我負(fù)責(zé)小小修正。
到她自由閱讀,不可避免,她開始看大量的故事書。我陷入再一次的窘境,毫無疑問,中國的兒童文學(xué)并不太好,要么是沉悶得讓孩子失趣,要么是瞎鬧得讓大人動怒,總是想講老生常談的道理,然而外國的兒童文學(xué),又確實與中國孩子隔著背景的鴻溝。
而終于,為了滿足她小小的虛榮心:“媽媽,你為什么不給我寫書?”我開始為她,也為許多其他的小朋友寫故事,我寫了谷小滿,還有陶小鯨,很遺憾書的出版需要時間,到這幾套書問世,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上初中了。
但沒關(guān)系,會有其他孩子讀到。
隨著她一天天長大,我會不會開始寫青春文學(xué)?也許。但我還是希望她能跨越這個階段,直接進入真正文學(xué)的世界。
這世上確實有人文理兼修,感性與理性并重。知識的自行車,騎得越平衡,越不會摔倒。而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