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永
故事的開始,是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門、窗都關(guān)死了,明媚的陽光穿不透鋼筋水泥的厚壁。家里——噢!不,屋里——小屋里一片昏暗,扭曲的人影,喘息著霉?fàn)€氣息。
“爸……”
首先劃破這層死寂的,是一個年輕得聲音。這個年輕人用盡全力抵抗生理上的煎熬,以便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正常一些。
“爸,最后一次?!?/p>
噢,最后一次。父親記得:
最后一次,陪他嬉戲,是在幼兒園的親子活動上,趴在父親背上的他天真無邪,父子兩歡聲笑語;
最后一次,送他上學(xué),是小學(xué)五年級的時候,他背著書包轉(zhuǎn)身說:“我是大人了,以后不用你送”;
最后一次,看他比賽,是區(qū)里中學(xué)生籃球聯(lián)賽的決賽,還記得他拿著銀牌的樣子,誓要報仇的眼神,一臉的不甘,像極了青春;
最后一次,與他合影,是高三,在十八歲成人儀式上,那時他已西裝筆挺,英俊挺拔,高出爸爸一個頭了,仿佛只有天空才是他的極限。
最后一次,看見正常的他,應(yīng)該……可能……好像是那次他去外面參加什么朋友的生日聚會,回來以后就……
“爸,最后一次,相信我,真的,最后一次,就一次,最后一次”
他已經(jīng)無法保持正常的言語了。急促的聲音,打斷了父親的回憶,思緒被拉回眼前。父親不記得這是第幾個“最后一次”了。眼前這個面色慘黃,身形干瘦,神情恍惚,不時還打著哈欠的人——如果他還算人的話。對,就是這個人,不但吸光了自己的全副身家,還丟掉工作;后來他開始花言巧語騙取周圍親戚、朋友的錢,甚至那些只有一面之緣的人,也成了他榨取毒資的對象;再后來,妻離子散,孤身一人的他,打起了父母的主意,偷走父母的養(yǎng)老錢,背地里賣掉父親的汽車,強行賣掉了家里唯一的房產(chǎn),以至于一個原本幸福美滿的小康之家,現(xiàn)在只能租住在這陰暗的地下室里。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已蕩然無存。家,已破;人,未亡。
“哪還有什么最后?”父親心想“現(xiàn)在就是最后,再退一步就是萬箭穿心,再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再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fù),這次堅決不讓?!备赣H的內(nèi)心在懊悔,在呼喊“我不能看著我的孩子去死??!”
老人家拿定主意,咬了咬牙,對自己的孩子說:“你不能——”
“你,你什么你?你快把錢拿給我?!蹦贻p人開始變得煩躁起來,狂暴的聲音無情的打斷了父親的說話。
“我知道,昨天姐姐偷偷給你錢了,錢呢?你們瞞不了我的,快拿出來!”這個聲音近乎癲狂了。
“那,那是給我買藥的錢。”年邁的父親忍著心痛,做著最后的挽救。
“買什么藥,你又還沒死買什么藥!”扭曲的面容抽搐兩下之后,繼續(xù)語無倫次地逼問“錢,給我,給我。”
“不給”父親把頭扭過一邊,忍不住留下了眼淚。
可他不知道,在他的背后,那個他的兒子,那個他竭力挽救的兒子,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理智。
“不——不給是——不是?還——還用來買藥是嗎?看——看看這是什么?”背后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
父親回頭一看,嚇得臉色慘白。他兒子——不,禽獸。這個禽獸,面目猙獰,手上拿著一瓶不明液體,瓶蓋已經(jīng)打開。“是汽油”父親聞出了氣味,“你,你要干什么?”父親驚恐的問道。
“你死了,就不用買藥了”這個禽獸一邊說著,一邊舉起瓶子,青筋暴起的雙手,絲毫沒有猶豫,喪心病狂的把汽油潑向左閃右躲的父親,窮兇極惡的點燃了火機。
剎那間,熊熊烈火吞噬了這個密閉的地下室,無情的火焰,燒掉了親情,焚毀了人倫,毀滅了人性,只剩下滅絕人性的狂笑和慘絕人寰的叫聲。
這不是一個真實的故事,至少我們希望如此,我們希望它從來沒有發(fā)生在2013年的廣西來賓,我們希望它從來沒有發(fā)生在2014年的海南臨高,我們希望它從來沒有發(fā)生在2017年的湖南平江,甚至我們無力地希望它——從來沒有發(fā)生。又或者我們可以努力,讓它成為真正的——最后一次。
(作者單位:廣東省云浮市新興縣天堂鎮(zhèn)第二初級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