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

我在上海住時(shí)，看見一個(gè)湖北館子，灰撲撲的，貌不驚人，只是門楣上“熱干面”三個(gè)字觸動(dòng)了我的情腸——我在武漢戶部巷吃過兩次熱干面——于是推門進(jìn)去。店堂不大，略暗，老板和桌椅一樣方正，色黃蠟，泛油光。但老板端菜上桌，頓覺人不可貌相。

熱干面，煮晾得很像樣。面筋道，舌頭能覺出芝麻醬粗糲的顆粒感，很香。

一份豆皮，炸得很周正。豆皮香脆，糯米柔軟，油不重，豆皮里除了常見的筍丁、肉粒和榨菜，甚至還有小蝦肉碎，咬上去脆得“刺”一聲，然后就是口感紛呈。老板說是“因?yàn)樯虾？腿藧鄢浴薄?/p>

一份吊鍋豆腐，用臘肉燴豆腐干，豆腐先炸過，表面略脆，再燴入臘肉，汁濃香溢。

吃完結(jié)賬，老板不好意思地說：“店里環(huán)境不太好，不過我們有外賣！”說完，他給了我一張名片，指指電話號(hào)碼。

后來我打電話叫外賣，有時(shí)會(huì)這樣：

“今天要一份豆皮、一份熱干面……還有什么？”

“有糍粑魚、粉蒸肉、吊鍋豆腐、玉米湯、武昌魚、辣子炒肉……”

“那要一份粉蒸肉、一份吊鍋豆腐、一份玉米湯……”

老板便打斷我：“這么多，你們兩個(gè)人吃不掉！聽我的，一份粉蒸肉就可以了，我再給你配個(gè)?！?/p>

“好?！?/p>

外賣送來了，老板隔著塑料袋指：“這盒里是粉蒸肉，這盒里是豆皮，這盒里是熱干面……這瓶是綠豆?jié){?！?/p>

“綠豆?jié){？”

“嗯，我弄給自己喝的，很清火，很好喝?！?/p>

“菜單上沒見過這個(gè)?。　?/p>

“嗯，是我自己做的。還有這盒里是洪山菜薹，我給你炒了一下?！?/p>

“這個(gè)你的菜單里也沒有?！?/p>

“沒法供，這是我老婆從武漢帶過來，我們自己吃的。如果賣，一天就賣完了?！?/p>

“那怎么算錢呢？”

“這兩樣算我送的?！?/p>

2012年秋天，我離開上海，到了巴黎。巴黎也有外賣，但基本限于漢堡、土耳其烤肉和比薩，而到晚上還服務(wù)的，甚難見到。隔了一年，我回上海，為了方便起見，在離原住處甚近的酒店訂了房間。到晚上，肚子餓了，我撥了湖北館子的電話。電話響了兩下，就接通了。

“現(xiàn)在還開店嗎？”我問。

“開的?！?/p>

“那要一份豆皮、一份熱干面、一份粉蒸肉、一份糍粑魚，我一會(huì)兒就到，菜先炒著吧?！?/p>

“好?！睂?duì)面應(yīng)了一聲，隔了一會(huì)兒，很溫和地補(bǔ)了一句，“回來啦？”

“是，回來啦?！?/p>

（摘自《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