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三郎

當人類首次窺見埃博拉病毒的真身，就像是一束照進黑暗洞窟的手電筒光束。它深藏在雨林之中，沿著神秘路徑演化而來，卻集納了病毒最為兇殘的一面。

2014年的西非海岸，埃博拉病毒肆虐。彼時，我正在美國芝加哥的一所醫(yī)學院留學。盡管相距萬里，美國民眾卻被埃博拉病毒鬧得人心惶惶。當時，一名在利比亞感染埃博拉病毒的美國醫(yī)生，被運回國內(nèi)治療，盡管最終痊愈重生，民眾卻難免擔心病毒會傳播作亂。畢竟，“來自熱帶雨林的危險病毒，可在24小時內(nèi)乘飛機抵達地球上的任何城市”。航空線路連接了世界，病毒也搭乘了便利之機。

當時的美國機場，紛紛升級入境安檢級別。畢竟，面對致死率超過70%的埃博拉病毒，任何些許的疏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后果。美國CNN的一名評論員還專門制造了一個詞“恐埃癥”（Fear-bola），來描摹美國對埃博拉病毒的非理性恐慌。

埃博拉病毒并不是今天才出現(xiàn)的。早在1976年7月，西非兩起同時暴發(fā)的疫情使它暴得大名。其中一例死者是學校教師魯克拉（Mabalo Lokela），在不明原因發(fā)燒、腹瀉、嘔吐后死亡。其后幾天，曾在同一醫(yī)院看病的人相繼死亡，癥狀相似。由于這些病例位于雅布庫村附近，村莊周圍有一條埃博拉河，人們便以河流的名字命名這種未知的病毒。此后數(shù)年，盡管西非及世界各地零星出現(xiàn)埃博拉病毒感染病例，人們對它的記憶卻十分模糊。直到最近3年，久違的殺手再度登場，全世界一下便記住了它。

早在22年前，美國作家理查德·普雷斯頓就在《The Hot Zone》一書里，向人們描述了埃博拉病毒的冷酷無情。這本書的中文版書名叫《血疫：埃博拉的故事》。作為一名醫(yī)生，盡管我對危重患者的臨床表現(xiàn)并不陌生，可看到作者在書中的形象描述時，仍難免滿身冷汗。簡單點說，大自然的真實之力，的確比小說還要驚悚。比如說，作者曾描述了這樣一個病例的死亡：“患者體內(nèi)的一切都不對勁，確實是‘一切’，其中的任何一項都足以致命：血液凝固、大量內(nèi)出血、肝臟變成糊狀物、腸子灌滿血液?！闭媸橇钊梭@懼！

1995年，導演沃爾夫?qū)け说律瓕ⅰ堆摺分械膬?nèi)容搬上了銀幕。在達斯汀·霍夫曼、凱文·史派西等一干實力演員的演繹下，電影《極度恐慌》（Outbreak）讓人們領略到新型傳染病的恐怖駭人。不過，劇中虛構(gòu)的Motaba病毒要比埃博拉病毒還要“毒辣”。導演原本設定的劇情結(jié)局是，暴發(fā)Motaba病毒的美國小鎮(zhèn)在爆炸中毀滅，可鑒于殘酷的結(jié)局無法讓觀眾滿意，不得不改成小鎮(zhèn)得救的美式大圓滿。

電影里的主角總是神勇英明的?？墒聦嵣?，看不見的主角才是最危險的。當人類首次窺見埃博拉病毒的真身，就像是一束照進黑暗洞窟的手電筒光束。它深藏在雨林之中，沿著神秘路徑演化而來，卻集納了病毒最為兇殘的一面。它的結(jié)構(gòu)簡單極了，只有幾種不同的蛋白質(zhì)分子，排列成一條長辮狀的結(jié)構(gòu)。要知道，典型的病毒大多呈現(xiàn)圓球形，而埃博拉病毒在電子顯微鏡下呈現(xiàn)出纖絲狀，呈現(xiàn)出彎曲或纏繞的狀態(tài)，就像微縮的蠕蟲一般。

這容易使許多生物學家產(chǎn)生錯覺，讓人很難將其與殘暴的殺手相聯(lián)系?？蓪嶋H上，“它們就像是聰明的獵食者。通過無聲無息的潛行，突然暴起襲擊。你會驚訝于大自然的魔力，這種毒辣甚至擁有了美感的境地。它非常清楚：人類就是肉食”。

讀完《血疫：埃博拉的故事》后，有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那就是，我們耳聞的多種傳染性疾病，其源頭為什么都指向非洲？具體點說，為什么這些駭人聽聞、囂張跋扈的病毒，大多來自西非的熱帶雨林地區(qū)？我想問題的答案可能要分兩方面。

首先，在熱帶雨林里，數(shù)量最多的哺乳動物是蝙蝠?？茖W家們已大致判斷出，蝙蝠是埃博拉病毒自然條件下的生存庫?？傊?，蝙蝠是多種高度傳染、致死率高的病毒的搖籃與溫床。更重要的是，蝙蝠作為唯一可以飛翔的哺乳動物，能夠輕易地“旅行”，將病毒攜帶到更遠的地方，因其與黑猩猩、猴子等哺乳動物的基因更接近，從而使病毒的傳播更為高效。

其次，在西非地區(qū)，由于衛(wèi)生條件、飲食和文化傳統(tǒng)等制約，人們常捕獵蝙蝠、黑猩猩等動物作為食物，這就使人類赤裸裸地暴露在埃博拉等病毒的面前。而且當?shù)氐男l(wèi)生設施不完善，脆弱的衛(wèi)生系統(tǒng)在埃博拉面前幾近崩潰。當?shù)剡€流傳著大量謠言，認為咖啡加洋蔥就能將埃博拉治好，這無疑使防疫工作難上加難。此外，當全世界的醫(yī)務工作者涌向西非時，恐懼不安的當?shù)厝松踔翆⑹^丟向醫(yī)務工作者，毆打甚至殺害他們。

我們?yōu)槭裁磻撽P注埃博拉病毒呢？乍看之下，我們與非洲之間山遙水遠?？蓪嶋H上，“環(huán)球同此涼熱”。中國與非洲多個國家的聯(lián)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緊密。大量的游客、經(jīng)貿(mào)及務工人員往來穿梭，這為病毒傳播帶來可乘之機。其次，埃博拉病毒被認為是“世紀瘟疫”。潛伏期短，致死率高，傳染性強，任何的疏忽不慎，都可能給我們以致命一擊。

理查德·普雷斯頓無疑是一名優(yōu)秀的調(diào)查者，他深入西非腹地探尋埃博拉的源頭，又對美國本土20余年前的埃博拉病毒事件仔細調(diào)查，在書中善于使用比喻等手法，將埃博拉病毒的冷酷殘暴刻畫得極為細致。比如：“病毒是分子大小的鯊魚，是沒有思想的行動。緊湊、冷酷、理性，只考慮自己，病毒全心全意自我復制：速度有時候非常驚人。它的首要目標就是復制?！?/p>

大自然是一個多面手，仿佛詭譎難測的“黑暗森林”。《逼近的瘟疫》一書中比較道：“利用高倍顯微鏡去觀察微生物世界，就會看到一種瘋狂的、拼命推擠的場面，那里的微生物不停地互相推搡，其速度之快、力度之猛，相比之下，連午飯時間東京便道上匆匆的人流也顯得十分緩慢了?？梢韵胂螅偃缥⑸镎嬗懈觳驳脑?，它們必會不停地推搡鄰居，在永無休止的爭斗中爭取一塊生存之地。”

在病毒的世界里，埃博拉病毒就像是生命的黑板擦，無情地將生命直接擦除?！堆甙２├墓适隆芬粫哪┪舱f：“埃博拉曾在這些房間里興起，閃現(xiàn)身影，進食，然后回歸森林。它還會回來的?！薄獪蚀_點說，它一直沒有離開，一直伺機潛伏著。

來源|三聯(lián)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