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棠

安生睜開眼，看見清晨的陽光從窗口涌進來，白晃晃的。查房的醫(yī)生還沒來，每天沒完沒了的檢查，吃藥打針還沒開始，彌漫在病房的令人窒息的氣味，也沒有了。旁邊床上，小暖還在睡，她眼里一直躲躲閃閃的焦慮和恐懼還有嗎？

安生幾個月沒有下床，他感覺自己要死了?？墒墙裉欤逶≈諟嘏年柟?，他的病突然好了，渾身充滿著力量。

安生下了床，很快穿好衣服，給小暖拉了拉被子，他拿起車鑰匙，快步走出了病房。

北京路已經開始了新一天的喧囂。雖是上班高峰，但很奇怪一點都不堵。安生很快到了公司。

啊？安總您怎么來了，病好啦？？一聲尖叫，秘書娜娜慌忙捂嘴，眼睛大大地瞪著，身子后仰，僵在了辦公室門口。

大驚小怪。我有那么嚇人嗎？你現在去通知興達證券，公司上市的事情停下來。然后，和佳美公司打個電話，就說我同意啟動他們的收購案。

停止上市？同意收購？夫人……她知道嗎？重病的安總突然出現，娜娜已經驚出一身冷汗，聽到這些，她真懷疑他是不是安總。公司可是安總幾十年的心血啊，他不就是為上市的事情累倒住進醫(yī)院的嗎？現在居然輕松說賣掉。

怎么啦？去執(zhí)行吧，對了，今天所有的活動也都推了。

娜娜遲疑著退了出去，粉色的紗巾有一絲暗香拂過，安生輕吸，口干舌燥起來。他趕緊喝了幾口水。

安生下樓，走進陽光里，感覺自己又被充電了一樣。他迫不及待地開車直奔幾百公里之外的小山村。

老家就在一座大山的山坳里。冬日的山嶺比春天更加絢爛，有的樹葉依然綠油油，有的樹葉卻開始變黃，變紅，還有漸漸枯萎的野草也奉獻著最后的色彩。驅車在這色彩斑斕的大自然里，安生迸發(fā)著無限的激情和活力。

這幾年美麗鄉(xiāng)村建設，村里的房屋統(tǒng)一裝扮成了一幢幢徽派小樓，山村簡直成了世外桃源。

很長時間沒有看到爸媽了，他們還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呢。不過，現在看到自己好好的，他們一定很高興。安生快步跨進自家小院，一股淡淡的焦煳的香味飄了過來，那是媽媽在煮鍋巴粥。

安生笑了，這煙火氣息，是久違的家的味道。爸，媽，鍋巴粥好香啊。他興奮地叫了起來。

哎喲，兒子回來了。媽媽喜出望外，爸爸也笑著迎了過來。安生想緊緊地擁抱一下爸媽，又有點使不上勁，也許是開車乏了。

好久沒回來看你們了，爸媽還好吧。安生一邊吃飯一邊陪爸媽說話。

你們是正月初四走的，今是冬月初四，正好300天呢。我們都很好，你看看你爸這身板。媽媽說話中氣十足，不停拍著爸爸的后背，讓安生看。就是想你們了，小暖還好吧，安仔呢在上學吧。不能讓孩子學習累著，你們也都不能累著。

嗯嗯。知道。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爸，院里的銀杏樹怎么都死了??？

傻孩子，你是不是忙得不知道季節(jié)啊。那怎么是死了，樹也要歇歇的，落葉躲冬呢。這么冷的天，要是還長葉子開花結果就真凍死了。爸爸笑呵呵地說著，不禁心疼起兒子來。過去家里窮，兒子打小就身子弱，吃了不少苦。熬到現在，開大公司了，還要每天那么忙那么累。

安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是的，樹要休養(yǎng)生息，人也是?？粗y杏樹蒼勁向上的靜默伸展的樹干，他眼前開始飄過一片片金黃的樹葉，身子也一下變得空乏無力，像一片葉子，飄落飄落。

他還要回城呢，他要放下所有的工作。和小暖商量去黑龍江滑雪，她最喜歡雪，可他好幾年都沒有陪小暖出去了。晚上，還要告訴讀高三的兒子一個好消息，課外機器人興趣班，爸爸同意他參加了，高考努力了就好。

下午離開的時候，安生有些不舍，情緒低落。父母站在門口，一直望著他離開。

車很快拐出了大山，沖向他的城市，小暖還有安仔在等他。他聽得見小暖在喊他。頭有點暈，胸口很悶，惡心，想吐……他握緊方向盤，車子仍在飛馳。

—大安，大安！是小暖的聲音。

—醫(yī)生，醫(yī)生！小暖聲嘶力竭的哭喊聲打破了病房的寧靜。

安生死了，握著小暖的手，微笑著，死在了這個冬日陽光燦爛的早晨。

（作者地址：湖北省孝感市交通運輸局 郵編：43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