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宇晨
摘要:邊關是一種自然與人文因素緊密結(jié)合的景觀形態(tài),帶有濃厚而獨特的中國文化色彩,傳遞著歷史文化內(nèi)涵。邊關出現(xiàn)在唐代詩人的創(chuàng)作之中,皆因絲綢之路的通達,開放的國家社會格局,文人墨客對漫游邊塞、從軍入幕的崇尚以及包括過所制度在內(nèi)的國家制度限制等多方面原因,也是歷史發(fā)展的一種傳承。在人們的心目中,除了對距離、氣候等自然地理條件的認知與定位之外,邊關早已超越了軍事防御或是征稅、監(jiān)管緝私的原有含義,被賦予了深刻的人文精神和精神境界。它成為遙遠征途中的歇腳點,揭示著戰(zhàn)場形勢,代表著戍邊之所,寄托著思念之情,代表著家與國的分界。
關鍵詞:邊關 唐詩 邊塞詩 邊關意象
從西周時期起,中國統(tǒng)治者便開始在領土疆界及交通要道設立關卡。關卡的職能從抵御入侵、護佑京都,逐步發(fā)展出對進出關卡的人員、物品進行監(jiān)管、稽查、征收稅費以及管理關市等。對國家大局而言,絲綢之路上的關卡是國家邊防的支點、守御的要塞,其職能的發(fā)揮,關系到絲綢之路的通礙,也與戰(zhàn)爭的勝負、國家的安危休戚相關;對個體而言,這些邊關則超出了冷峻的軍事設施和政治工具所承載之重,融入到人們的地域思維和文化認知之中,成為一種情結(jié)、一種象征。
唐詩中邊關頻現(xiàn)的原因
僅在《全唐詩》中,明確提到玉門關、陽關、蕭關等具體邊關名稱的就有200余首,數(shù)量相當可觀。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兩點。
第一點,社會格局與文人入幕。唐代是一個政治開放、社會經(jīng)濟繁榮、文化交流廣泛的時代,具有開放的社會格局。唐朝以軍事立國,對內(nèi)結(jié)束了五胡亂華的民族紛爭,對外開疆拓土、恩威并施,將民族融合植根到了國家的統(tǒng)治理念中。強盛的國家軍事力量和邊境戰(zhàn)事讓國民的英雄主義、尚武情結(jié)更加高漲,對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更加向往。同時,守邊將帥可以自辟幕僚的制度和科舉中對“軍謀宏遠”的重視程度,客觀上影響了無數(shù)詩人士子漫游邊塞、從軍入幕,越來越多的人接觸到邊關戰(zhàn)事、融入邊塞生活。
第二點,絲路拓展與過所制度。唐代的西北絲綢之路向南北方向大大擴展,把各條支線聯(lián)結(jié)成一個整體,社會發(fā)展進入黃金時期。雖然向西的道路四通八達,心之所向腳下皆路,但現(xiàn)實中一方面受海拔、水源、食物等因素的限制;另一方面唐政府對疆域和限制物品的管轄,西北絲綢之路西段多由政府開辦或許可的館舍邸店、郵驛站點組成,中央和邊境也分別設有管理外務和對外貿(mào)易的機構(gòu)和專員,普通行旅都需要“自請過所而度”。這便涉及鎮(zhèn)守國門、查緝走私、征收關稅等職能的邊關。由于關津制度中嚴格的程序和硬性的開放時間,人們需要根據(jù)自己的外出的宿行條件對出發(fā)時間做出調(diào)整、提前等候,這自然導致國民與邊關有了更多的接觸。
唐詩中邊關的特點
隨著詩人越來越多的參與到西部邊疆的發(fā)展建設中來,歷史、民族、文化、心理、情感等各方面的因素不斷積淀到他們的詩作中。這些詩歌既蘊含了詩人對邊關的態(tài)度,同時也體現(xiàn)和影響了唐代普通民眾對邊關的認知與定位。涉及絲綢之路上邊關的詩歌,既有寫景也有抒情,以抒情為主,情景交融;既有寫實也有虛構(gòu),以虛構(gòu)為主,虛實結(jié)合。不管是有游邊或戍邊經(jīng)歷詩人的作品,抑或是沒有赴邊經(jīng)歷詩人的想象,即便是在某個關卡所作的詩歌,其主旨不囿于一座關城的歌詠,而是作為起興、對比的對象,作為輔助指陳事實的一個語言元素,借邊關的某個特點抒發(fā)特定的感情??傮w來說,這些邊關的特點可分自然地理條件和人文伴隨意義兩類。
第一類,對自然地理條件的表現(xiàn)。不同認知主體對邊關的主觀情感感知與文化差異表達都很難脫離客觀自然地理條件而獨立存在。唐詩涉及絲綢之路上邊關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認知,首先是對其自身狀態(tài)和所在地地理位置、地形地貌、植被氣候等環(huán)境的認知。絲綢之路上的邊關地處西北地區(qū),是中原通往西域的重要關隘,扼守絲綢之路必經(jīng)要道,其建筑具有雄偉嚴密的城防建筑風格,周圍地形復雜多樣,既有高山溝壑,也有戈壁長河。相較中原地區(qū),客觀上邊關所在地位置偏遠、環(huán)境嚴酷、物質(zhì)匱乏;主觀上由于唐朝在西北地區(qū)與游牧民族長期處于博弈之中,“戰(zhàn)爭導致的人民流離失所、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停滯等毫無疑問會加劇認知主體對特定地理環(huán)境的惡劣感知”。
首先是狀態(tài)與距離。唐詩的邊關意象中體現(xiàn)的最基本的特點即是其作為單純地理景觀的狀態(tài),唐詩中對這方面的描述,從岑參對玉門關“迥且孤”(《玉門關蓋將軍歌》)的描繪以及陶翰《出蕭關懷》“驅(qū)馬擊長劍,行役至蕭關……大漠橫萬里,蕭條絕人煙。孤城當瀚海,落日照祁連”中,可以窺視出在邊塞遼闊蒼茫的畫卷中,邊關的渺小、孤立和蒼涼。除此以外,由于邊關距離中原之遙遠,遠超出世人所能接受的心理范圍,邊關和赴邊路多已不是寫實性描述而是被抽象化的泛指,帶有迂遠難通的意蘊。崔液“玉關遙遙戍未回”(《代春閨》)、戎昱“出戶望北荒,迢迢玉門關”(《苦哉行》)、王恭“鳳林關路遠悠悠”(《送友人流西涼》)分別用“遙遙”“迢迢”“悠悠”等表示距離的疊詞抒發(fā)對邊關地理位置遙遠的感知;劉長卿《送裴四判官赴河西軍試》“陽關望天盡,洮水令人愁”、杜甫《送人從軍》“弱水應無地,陽關已近天”、虞世南《從軍行(其二)》“蕭關遠無極,蒲海廣難依”、岑參《題鐵門關樓》“鐵關天西涯,極目少行客”則將陽關、蕭關、鐵門關描述得無極而盡天,令讀者感受到沉郁壓抑,品味出邊關的荒涼蕭索、遙不可及;而從岑參在《優(yōu)缽羅花歌》“吾竊悲陽關道路長,曾不得獻于君王”和《歲暮磧外寄元撝》“發(fā)到陽關白,書今遠報君”中更是通過時間和皇權的側(cè)面映襯發(fā)現(xiàn),在這位先后兩次出塞,于鞍馬風塵的邊關生活多年的詩人心目中,赴邊的路程之遙白人發(fā),邊關的距離之遠雖仍屬國內(nèi)但天聽不及。
其次是氣候與環(huán)境。如果說對邊關遙遠的特點描寫尚顯單調(diào),唐詩中對邊關氣候與環(huán)境的描寫則更能體現(xiàn)邊關在詩人感觀中對蒼涼與繁華的清晰分界。朱慶馀在快到蕭關時,便“漸見風沙暗”(《望蕭關》),熊曜同樣指出“黃云蕭關道,白日驚沙塵”(《送楊諫議赴河西節(jié)度判官兼呈韓王二侍御》),漫天的風沙仿佛隨著詩人的吟誦撲面而來。趙嘏《送韋處士歸省朔方》中的“滿袖蕭關雨”,可以讓聽者聞之感受到切膚的濕冷。在岑參筆下“涼秋八月蕭關道,北風吹斷天山草” (《胡笳歌送顏真卿使赴河隴》),同是蕭關八月便已入秋,北風呼嘯而至。此外林寬“接影橫空背雪飛,聲聲寒出玉關遲”(《聞雁》)、溫庭筠“千里玉關春雪,雁來人不來”(《定西番·漢使昔年離別》)借雁抒情時,也分別表達出玉門關外徹骨的寒意。駱賓王《秋晨同淄川毛司馬秋九詠·秋雁》中描述“陣去金河冷,書歸玉塞寒”,連書信都帶著寒氣,可見邊關在詩人心目中是蕭冷之地,寒氣逼人。李白《折楊柳》中“花明玉關雪,葉暖金窗煙”和韋承慶所作《橫吹曲辭·折楊柳》中的“萬里邊城地,三春楊柳節(jié)。葉似鏡中眉,花如關外雪。”也不約而同地以中原之花比邊關之雪,足以見其二者的特點分界。
在使用邊關地理與氣候特征時,詩人集中選擇表現(xiàn)關隘的孤立偏遠,所在地風惡沙密、氣候嚴酷,構(gòu)建了與中原安逸恬淡生活的對立之面。在此環(huán)境映襯下,生存的不易與生命的韌性更為凸顯。
第二類,唐詩中的人文伴隨意義。中原士子、戍卒以及隨邊家屬遠離家鄉(xiāng)來到邊塞苦寒之地,除了要忍受惡劣的氣候環(huán)境以外,還要面對戰(zhàn)爭所帶來的動蕩不安、生離死別,建功不成所帶來的壯志難酬以及貶謫所帶來的心灰意冷。相比地理位置和氣候環(huán)境,邊關的文化意義更為抽象,象征性更強,所承載的感情也更為復雜。邊關作為邊界性與戰(zhàn)略意義的物質(zhì)載體,其功能不只是隔絕外敵,也是自身安全空間以及家與國的邊緣地帶。盡管唐王朝與周邊少數(shù)民族的力量對比不斷變化,邊境線也時有進退,但陽關、玉門關、蕭關、鐵門關、隴關、烏蘭關等的文化意義與象征性卻相對穩(wěn)定。詩人多以社會現(xiàn)實為吟誦主旨,以點帶面、由小及大、以虛帶實,將邊關的特征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首先是戰(zhàn)場形勢。從軍事意義上講,邊關地理位置卓越,戰(zhàn)術戰(zhàn)略意義重大,自古便是兵家的必爭之地。從唐詩中看,邊關的“戰(zhàn)火”已經(jīng)燒入了詩歌意境,塵煙滾滾、戰(zhàn)馬嘶鳴、關山橫槊,不管那些知名關隘是否正在發(fā)生著戰(zhàn)事,或是安定平寧,或是失守廢棄,詩歌中的征戰(zhàn)殺伐都未曾真正停歇。它們亦動亦靜,皆承載著將士建功立業(yè)的豪情以及大無畏的精神和犯我者雖遠必誅的決心。
唐彥謙、柳中庸、張蠙不約而同地以“百戰(zhàn)沙場汗流血,夢魂猶在玉門關”(《詠馬》)、“歲歲金河復玉關,朝朝馬策與刀環(huán)”(《征人怨》)、“出得蕭關北,儒衣不稱身”(《過蕭關》)借玉門關、蕭關喻邊陲前線征戰(zhàn)之地,李益也在《邊思》中將為預防游牧民族在秋高馬肥的季節(jié)進擾邊境的軍事行動稱為“防玉塞秋”;李白通過“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胡無人》),動態(tài)地表現(xiàn)出戰(zhàn)斗的激烈,在《從軍行》中寫道“從軍玉門道,逐虜金微山。笛奏梅花曲,刀開明月環(huán)。鼓聲鳴海上,兵氣擁云間。愿斬單于首,長驅(qū)靜鐵關”,先后提到玉門關、鐵門關,體現(xiàn)出關防將士守衛(wèi)家園、驅(qū)敵出境的豪邁氣魄。
王昌齡、盧照鄰和李賀的詩句“玉門山嶂幾千重,山北山南總是烽。人依遠戍須看火,馬踏深山不見蹤”《從軍行(其七)》、“回中道路險,蕭關烽候多”(《樂府雜曲·鼓吹曲辭·上之回》)、“風吹云路火,雪污玉關泥”(《送秦光祿北征》)中未提及將士刀戈,而是通過蕭關烽候和玉關泥的環(huán)境描寫刻畫出戰(zhàn)事的緊張程度 ;胡宿、袁朗和岑參分別通過“天山掛雕弓,玉塞休強弩”(《邊思》)、“玉關塵卷靜,金微路已通”(《相和歌辭·飲馬長城窟行》)、“鐵關控天涯,萬里何遼哉”(《使交河郡,郡在火山腳,其地苦熱無雨雪,獻》)中對玉門關、鐵門關旌旗卷舒、邊塵不驚的狀態(tài)描寫,暗示邊關戰(zhàn)事的順利,襯托國力、軍力強大。當然,唐詩中也不乏似陳去疾《塞下曲》“春至金河雪似花,蕭條玉塞但胡沙。曉來重上關城望,惟見驚塵不見家”般以邊關的陷落易主側(cè)面闡述國運的衰落,抒發(fā)恨其不強、怒其不爭之情的詩篇。
其次是戍邊之所。關是軍防象征,也是征人和親屬對戍邊之地的情感依托。詩歌里有恢宏闊大的戰(zhàn)場形勢,也自然有單一渺小的個體自我。雖然邊關承載文人將士們建功立業(yè)的夢想,但畢竟是遙遠的苦寒之地,長期在塞外駐守或是從軍入幕不得志之人面對戰(zhàn)爭的慘烈、環(huán)境的荒涼、人情的冷漠生疏,都不可避免地會產(chǎn)生思鄉(xiāng)怨忿之情。而人們的情感是相通相應的,在親朋遠赴塞外前免不了“爺娘妻子走相送”(杜甫《兵車行》),塞外兵士思念故人的情感也不會停歇。因此邊關戍守之地的特點,便成了思歸與念歸的交匯。李益《五城道中》一詩“仍聞舊兵老,尚在烏蘭戍”便是一例。李白在《關山月》《思邊》和《子夜四時歌:秋歌》中用“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玉關去此三千里,欲寄音書那可聞”和“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將玉門關融入思鄉(xiāng)之情,見境不見人,傳遞著對千萬里外戍邊之所親朋的遙遠思念。此外韋莊、溫庭筠、劉希夷、羅隱、劉元濟、趙嘏、劉元淑等詩人也多以陽關、玉門關等邊關為戍邊之所的象征,以代言體代女子設辭。如“獨上小樓春欲暮,愁望玉關芳草路”(韋莊《木蘭花·獨上小樓春欲暮》)、“暗啼羅帳空自憐,夢度陽關向誰說”(劉元淑《雜曲歌辭·妾薄命》)、“玉關芳信斷,蘭閨錦字新”(劉元濟《相和歌辭·怨詩》)、“青瑣對芳菲,玉關音信稀”(溫庭筠《菩薩蠻·翠翹金縷雙鸂鶒》)等,以邊關為離恨的象征和盼歸的觸媒,表達物是人非、故人遠戍、思君不見、寄情不達、蠟炬已殘淚卻難干的哀怨之情。
再次是陽關寄情。在涉及邊關名稱的唐詩中,有一類“陽關”詩較為特別,這源于王維的一首《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這首創(chuàng)作于盛唐時期的七言絕句是王維在渭城送友人出使安西都護府時所作,這里的陽關所指的是友人西行的必經(jīng)關卡,有著明顯關外無故人的地理屬性和分界含義。由于詩句情景交融、惜別之情厚重、藝術感染力強,作成之后還以歌曲形式廣為流傳。因為詩中有“渭城”“陽關”等地名,其曲名便為《陽關三疊》或《渭城曲》《陽關曲》,唐代許多詩人都曾提到。在這些詩句中,“陽關”多已失去其自然環(huán)境、地理位置特點,而以人文伴隨意義,僅指代曲調(diào)或詞中涉及的勸酒、傷離別等某些特定含義。白居易傳世作品涉及陽關的四首均指的《陽關三疊》古曲,“我有陽關君未聞,若聞亦應愁殺君”(《醉題沈子明壁》)和“最憶陽關唱,真珠一串歌”(《晚春欲攜酒尋沈四著作先以六韻寄之》)以及“更無別計相寬慰,故遣陽關勸一杯”(《答蘇六》)和“相逢且莫推辭醉,聽唱陽關第四聲”(《對酒》),都代指悲傷之曲,或是作勸酒之歌。戴叔倫亦有“陽關多古調(diào),無奈醉中聞”(《送別錢起》)表達傷離別之情。而與王維相差一個世紀的李商隱仍在吟誦:“唱盡陽關無限疊,半杯松葉凍頗黎?!保ā讹嬒瘧蛸浲帷罚ⅰ凹t綻櫻桃含白雪,斷腸聲里唱陽關”《贈歌妓二首(其一)》,足以見得《陽關三疊》的流傳深遠,“陽關”所指的意象撥人心弦。
最后是家國分界。絲綢之路上的邊關地理環(huán)境和氣候條件與中原地區(qū)差距較大,作為戍邊之所的代表和軍事戰(zhàn)略要地成為內(nèi)地與西域的分野、不同文化的分野、生死安危的分野、家國與異鄉(xiāng)的分野,是物質(zhì)與人文界限的共有載體。關于邊關的分界性在漢代的典故中即有體現(xiàn)。例如李廣利攻打大宛無功而返,上書請求罷兵。漢武帝勃然震怒,“使使遮玉門關,曰‘軍有敢入者。斬之’”(《漢書·張騫李廣利傳》);又如時任西域都護的班超年老思鄉(xiāng)向漢和帝上疏:“夫周齊同在中土千里之間,況于遠處絕域,小臣能無依風首丘之思哉……然恐后世或名臣為沒西域。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門關!”(《后漢書·班梁列傳》)。由此可見玉門關被漢人看作家國的分界,帶有深重的情感烙印。至唐代,由于疆域大致相同,漢代北抗匈奴的軍武精神得到頌揚,或是以古喻今或是懷古傷今,漢代的歷史典故和邊關的分界象征意義在唐代北抗突厥南抵吐蕃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得到了延續(xù)和發(fā)展。
王昌齡、李白、戴叔倫的詩句“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從軍行》)、“玉關殊未入,少婦莫長嗟”(《塞下曲》)、“愿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塞上曲》)是典故反用的范例,但仍將邊關指代家國,豪邁振奮、意氣風發(fā)。戰(zhàn)事未平,又怎能入關歸國呢?胡曾和令狐楚“西戎不敢過天山,定遠功成白馬閑。半夜帳中停燭坐,唯思生入玉門關”(《詠史詩·玉門關》)、“可憐班定遠,出入玉門關”(《從軍詞》)的詩句,則是對班超(定遠侯)典故和邊關國界含義的直接使用,感慨而凄愁; 李白另一首《王昭君(其一)》指出“一上玉關道,天涯去不歸。漢月還從東海出,明妃西嫁無來日”也是對昭君出塞這一歷史事件的使用。玉關如天涯,竟將故國的明月無情阻隔,可見其分界作用。
在歌詠歷史故事人物中的使用之外,邊關分界象征特點的應用亦十分普遍?!扒嫉押雾氃箺盍猴L不度玉門關”(王之渙《涼州詞》)、“不識玉門關外路,夢中昨夜到邊城”(戴叔倫《閨怨》),王之渙、戴叔倫的想象中,邊關之外春風不度,楊柳不青,道路不識;“胡馬悠悠未盡歸,玉關猶隔吐蕃旗”(王建《朝天詞十首寄上魏博田侍中》)、“斂轡遵龍漢,銜凄渡玉關,今日流沙外,垂涕念生還”(來濟《出玉關》),王建的眼中邊關是與吐蕃的國界之線,戰(zhàn)突厥陣亡的來濟心中,邊關不僅是國門,也是生與死的臨界;隨著國力的強盛,文化的分界,民族的融合也通過邊關在唐詩中有所體現(xiàn),楊巨源《述舊紀勛寄太原李光顏侍中二首(其一)》中“當時無外守,方物四夷通。列土金河北,朝天玉塞東”即是最生動的體現(xiàn)。
結(jié)語
自古以來,詩歌都是世人抒發(fā)情懷的藝術形式,詩歌中任何一個事物、場景都不再擁有單一的、表面的含義,“邊關”也是如此。唐詩中的“邊關”清晰表明,在人們的心目中,除了對距離、氣候等自然地理條件的認知與定位之外,邊關早已超越了軍事防御或是征稅、監(jiān)管緝私的原有含義,被賦予了深刻的人文精神和家國情懷。
作者單位:中國海關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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