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九
上期回顧:伏龍山下,沈曜聯(lián)手付流景團滅八萬越家軍,逼得越長陵跳下冰河……十一年后,雁回山下,長陵被楚天素婆婆救起,原來兩人還有淵源,婆婆請求長陵救一個人。
到了楚天素失蹤的第五日,長陵在山腳流溪邊捕魚之時,恰見一路士兵帶著七八個囚徒路過。她藏于樹叢之中,從縫隙里望去。只見那幾個囚徒個個頭上都箍著黑色的鐵頭盔,只露出雙眼與耳鼻,手腳均拷著極重的鐐銬,每走一步都舉步維艱,而他們身后的士兵則在揚鞭驅趕,也不知要把這些人帶往何處去。
長陵暗忖:墓王堡防衛(wèi)嚴密,何必要將人鎖困至此?難不成他們是什么絕頂高手?
突然,居于隊伍末端的一個高個兒囚徒發(fā)了瘋一般想要掙開鐵鏈,士兵們一窩蜂涌上前試圖將他制服,那鐵面人飛躍而起,橫掃鐐銬,一甩擊倒了數(shù)名士兵。
余下幾名士兵大驚失色,眼見那鐵面人氣勢洶洶地又要攻襲而來,幾欲落荒而逃。正當此時,一枚短箭分毫無差地射向那鐵面人背心,他中箭之后當即倒地抽搐不止,倏地耳根發(fā)紅,倏地蒼白如死,不一會兒就沒了動靜。
長陵凝神一看,但見那射箭之人是一個身著勁裝的年輕男子,他遠遠地站在角落,一箭過后也不去收拾局面,就那么施施然站著,不知在這堡中是什么身份。
她深知不能再久留,不動聲色地回到冰洞中去。
入夜的荒原漫天星辰如錦。
長陵見楚天素仍不現(xiàn)身,終于按捺不住想要下山查探。她正欲動身,忽見洞外站著一個黑衣人。未等長陵出手,那人當即解開黑布面罩,啞聲道:“是我?!?/p>
是楚天素。
她一只手捂著左肩,肩膀處中了一根羽箭,衣襟浸透了黑血。另一只手握著竹籃,里頭堆滿了形形色色的草藥,看去都是剛采摘來的樣子。
長陵一愣,忙上前去攙她??闯焖孛嫔霞t一陣白一陣的,四肢微微抽搐抖動,長陵不由自主地想到今早所見的鐵面人。
“您中毒了?是否要用南華針法祛毒?”
楚天素擺了擺手。她扶著石壁靠坐在地上,合上雙眼顫抖著吸了幾口氣,倏然間雙目一睜,從籃中抓出三種草藥從左到右擺好,道:“幫婆婆熬解藥,要快!”
解藥?
是了,楚天素精通醫(yī)理,她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能配制出解藥那也并不稀奇。
長陵當即取藥入罐,用溫水熬好了藥。待楚天素服下后,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她的抽搐之癥緩解不少。
不等長陵問起緣由,楚天素搶聲先道:“長陵……婆婆有一事相求,這剩下的半罐解藥,婆婆想托你送入地牢之中,為一個人服下?!?/p>
“地牢?”長陵倏地一驚,“什么人?”
楚天素艱難地抬起頭,雙目赤紅:“一個戴著鐵骷髏的囚徒……我的外孫?!?/p>
墓王堡到了宵禁后,所有的囚犯、奴隸都被押回牢中,通常這種時辰一般雜役也不敢走動,堡中有兩隊官兵舉著火把分頭巡邏,他們忙活整日難免懶散,走了一遍過場后就會坐下打個盹,能對付一夜算一夜。
長陵在下山前本已做好了闖五關斬六將的心理準備,沒料到這些守兵如此松懈,加之堡內處處都有野草樹叢予以遮掩,她放倒了一個士兵,換上衣著就這樣一路無阻地晃到了監(jiān)門前,順當?shù)妙H有些不可思議。
她忍不住想,這要換作是她軍營里的人,二話不說統(tǒng)統(tǒng)拉出去挨五十軍棍再論。
長陵埋在叢林中,照著月光再默記了一遍楚天素給的監(jiān)牢構圖。
事實上,她并不確定楚天素要救的人關押在哪間牢房。
楚天素只說她外孫突然成了墓王堡的鐵面囚徒,中了三魂三魄散,若不及時服用解藥會發(fā)瘋致死。
來之前,楚天素欲言又止。她知曉突然要長陵混進地牢,實在是強人所難,但她身受重傷,實在是無計可施,這才懇請長陵為她犯險。
長陵倒是不以為意,甚至沒有多問一句。她聽完后已有八九分斷定,今早所見到的那個鐵面人,正是楚天素口中的外孫。
墓王堡的囹圄有上千間,監(jiān)禁著各式各樣的囚徒,大監(jiān)門只有一扇鐵柵欄。
大監(jiān)門值夜的獄卒共有四個,每兩個時辰換崗一次,等到丑時,新來當值的有兩個沒睡夠,交代了一聲就一屁股坐在柱子邊上補眠去了。
另外兩人也是睡眼惺忪,他們捂著嘴打哈欠還未站直,忽聽草叢里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兩人警惕地對視一眼,齊齊舉著手中的鐵器朝聲源處緩步而去。
待湊近一瞧,有兩只老鼠跳竄而出,兩人方才舒了一口氣。一人笑道:“最近真是被鬧得草木皆兵了?!?/p>
“可不是,你說咱們這地牢如鐵桶一般,還會有人敢來夜闖不成?”
二人一搭一唱,殊不知就那么一個往返的工夫,真有人悄無聲息地溜進了他們口中堅如鐵桶的大牢。
潛入敵營這種事長陵也不是第一次做,她還曾為了混入敵營,足足學了兩個月的開鎖功夫??上н@回身邊沒個易容高手,否則也沒必要如此犯險。
墓王堡的牢房共有兩層,呈四個拐角八個甬道,每隔十步墻上都掛著油燈。上層關押的是普通犯人,而作奸犯科殺人如麻的重型犯毋庸置疑押在最底層的地牢,也稱虎穴——挖地數(shù)尺不見天日,除了送飯,連獄卒都不愿久留。
誠如楚天素所言,她那外孫若戴上了鐵骷髏,多半會被關在虎穴之中。
長陵拉低了頭上的帽檐,不緊不慢地穿過甬道。她一身獄卒服飾,在微弱的光線下倒瞧不甚清,囚犯們大多睡著了,即使有人見著,也未起疑心。
長陵不緊不慢地朝往地牢而去。
她才剛踏入,一股子潮濕的血腥之味撲鼻而來,耗子、蟑螂、蜈蚣,在地上竄來爬去。前方無燈也無燭,長長的一條道瞧不見底,宛若不得人氣的地獄。
長陵將墻角上的火把握在手中,緩步踱往深處。
地牢中一片死寂,每個牢房只關押一個鐵面人,他們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也不知究竟是睡去了,還是真的死了。
長陵走得極慢,佯裝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每一間牢房。今日所見的那人固然個高,可這些人個個蜷躺著,還都戴著鐵盔,實在難以辨出差別來。
所幸今早她注意到了一點,那人除了皮膚比一般鐵面人都要白皙,手肘處露出了一部分刺青——一條龍獸。
這一特征,楚天素也有提及。
但她隱約覺得這圖騰似乎在哪里見過。
一念而過,長陵已走到了甬道最盡頭的兩間牢房前。
其中一間是空的,地上還擺著一副鐐銬和鐵面盔,而正對面那間鐵柵欄有一半的視線被土墻所擋。長陵再走近兩步,探出火把一照——一個傷痕累累之人正背對著門躺在木板床上,右手手肘之上的刺青在昏暗的光線中忽隱忽現(xiàn)。
是他。
長陵收斂心神,飛快地掏出袖中鐵絲,三下五除二地開了牢鎖,推開牢門,緩緩踏入牢房之中。
他的呼吸聲均勻,看樣子依舊在沉睡之中。
長陵走到他的身側,湊近一看,他周身已被鞭子抽打得體無完膚,幾處傷口還滲著膿血,有不少小飛蟲在他傷口邊飛旋打轉,又是惡心,又是恐怖。
長陵從袋中掏出裝了解藥的瓶子,正欲打開瓶蓋,突然間感覺頸間一緊,背后一股強大的力量襲來,整個人重重地被推撞在石墻之上。
火把“吧嗒”一聲落在地上,長陵豁然睜大了眼,但見鐵面之下的那雙漆黑而銳利的眸子正死死地盯著自己,那人用手肘箍住了她的脖子,力道越使越大,勒得她根本喘不過氣來。
他沒有昏迷!
長陵下意識出掌拍向他胸脯,但她身體未愈,別說擊倒了,只怕連對手的一根手指頭都扳不開。
千鈞一發(fā)之際,長陵自袖中帶出了一樣物什,在他跟前一晃——鐵面人一見之下身形驟然一頓,而后慢慢松開了雙手。
那是一個草編草蟒,楚天素給她時說是她外孫一見自當會明白。
長陵沒料此人一身傷勢還能有這般身手,她咳了幾聲,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見鐵面人用困惑的眼神審視著自己,她壓低了聲音道:“楚天素楚婆婆讓我來救你?!?/p>
鐵面人乍聽“楚天素”三個字,身形稍稍一晃,只是那面具只露了一雙眼一張口,長陵瞧不出他是何反應??此徽f話,她以為他心中對自己尚有疑慮,正待解釋,忽聞不遠處傳來幾道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獄卒諂笑著道:“大人,您要找的人就在那走道盡頭最后一間?!?/p>
長陵倏然抬頭,什么人選在這時辰前來探監(jiān)?
腳步聲越來越近,約莫有四個人朝這兒走來。長陵正猶豫著能否將來人一鍋端了,此時鐵面人飛快地踩滅地上的火把,又迅速地扣上鐵牢的鎖扣,將她推到墻的一角去——
來人已走到牢門之前,鐵面人本要回到床邊去,待瞥見牢前之人時呆了一瞬,下一刻猛地撲向前去。但一門之隔阻了他的勢頭,他雙手緊緊握住鐵欄,兩根欄桿剎那間被他掰出微微彎度,嚇得獄卒連連倒退,仿佛擔心他馬上就會破門而出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撕碎。
鐵面人如惡狼般兇悍地看著來人,喉間發(fā)出“嗬嗬”的聲響。
長陵目光轉動,她所站之地是一處死角,既看不到牢門,更看不到來者是誰。她屏氣凝神,只聽一個年輕的男子聲音道:“不必擔心,他也就剩這點能耐了?!?/p>
說話的人字正腔圓,不似這里的其他人那樣聱牙戟口,她眉頭微微一蹙,憑直覺感到此人的身份不容小覷。
長陵當然看不到,來人一身紅袍錦衣,腰間系著一枚羊脂白玉,尊貴異常。他負手而立,看著鐵面人探出的手離自己只有咫尺之距,絲毫不以為意,朝身旁的護衛(wèi)以及獄卒撇了撇頭,示意他們退下。
“我有話要單獨和他說?!?/p>
護衛(wèi)猶豫一瞬,將手中油燈掛在墻墩之上,轉身退下。來人見他們遠去,這才重新上下打量著鐵面人的滿目瘡痍,眼角浮起一絲詭異的笑意:“三弟,幾日不見,做階下囚的滋味可還受用?”
鐵面人顫著唇張了張口,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那人見了,佯作恍然的神情,拊掌笑道:“是了,我忘了你說不了話,平日里你總是那般能說會道,這會兒忽然安靜了,倒讓二哥我不太習慣啊?!?/p>
長陵怔住,二哥?
“你不必這么看著我,我來,是來看你最后一眼,你要走,總不該走得太過無聲無息?!?/p>
鐵面人幾次用力地晃動監(jiān)獄的牢門,眼里盛滿了滔天殺氣,如果眼神可以化為實質,對面那人早已被捅個千瘡百孔了。
那人負袖側身,不再惺惺作態(tài),冷笑道:“不必白費力氣了,你戴著這個鐵骷髏,就算你那些驍勇忠心的部將站在跟前,都認不出來了……呵呵,如今所有人還在都城尋找你的下落,任憑誰都想不到堂堂大雁的……怕是就連你自己,都想不透究竟是哪一步出了疏漏才會淪落至此吧?”他這里停頓了一下,卻略去了鐵面人的名號,長陵心念一動,但聽那人緩聲道,“告訴你實話也無妨,此次與我合作之人乃東夏國賀瑾之,你得罪誰不好偏要得罪他,唉,那就怪不得二哥順水推舟,賣了這個人情給他——”
那人在牢門前來回踱了幾步,又道:“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反正你中了三魂三魄散,過了今夜,你會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
鐵面人粗重地喘著氣,凝聚的眸光逐漸渙散,鐵盔面具已掩蓋不住他渾身上下透著的那股絕望。
“念在你我兄弟一場,我會交代人為你留一具全尸。喔,當然,要是讓這墓王堡堡主得知你的身份,那我就不敢保證他會不會鞭尸了……”那人說完話仰頭笑了起來,待轉過身時,臉上的笑意倏然消逝。
鐵面人想要伸出手去抓他,他輕蔑地冷哼一聲,錯身踱離。走出幾步,那人回頭望了望身后無盡的黑暗,眼神中莫名掠過一絲不忍,但最終沒有轉頭,只道了一句:“三弟,黃泉路上,要恨就恨你自己太過妄自尊大,才會令所有人都與你為敵。”
第七章 逃殺
長陵默不作聲地在角落里聽完了那些話,實在理不清這其中的錯綜復雜,只猜測這鐵面人在雁國是號人物,不知是什么緣由被悄無聲息地送來這兒扣了鐵骷髏,更把他弄啞了,叫他無法求助于人。
那人已走了許久,他始終巋然不動地站著,不知在想些什么。
由于光線暗淡,從長陵的角度看去,他的身影在微弱的光影中顯得壓抑至極。
長陵沉吟片刻,將手中瓷瓶遞給那人:“三魂三魄散的解藥。”
那人轉過身來,抬眸直視長陵,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瓷瓶。
長陵道:“楚婆婆知你中毒,誘敵讓自己身中同樣的毒箭,依癥狀調制出解藥的分量,你且放心,她服后已然無恙?!?/p>
鐵面人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嘴角突兀勾起一絲冷笑,渾然沒有接過的意思。但他沒有阻住去路,反而坐回床邊,一副任君自由來去的架勢。
長陵微微感到訝異,她能察覺到來自鐵面人的敵意,但不像是針對她——他對楚婆婆心存芥蒂,這才連解藥在手也無動于衷。
如長陵這般自矜自傲之人,哪有閑情去關心這祖孫倆的來龍去脈,更沒有苦口婆心的耐心,她既覺此人連自己都不想活命,又何必多管閑事操那份心。
她將解藥放在桌上,踱至牢門前,干凈利落地開了鎖。正想離開,忽聽那鐵面人悶哼一聲,倒在床上抽搐發(fā)顫。
長陵指尖在牢鎖上頓了頓。
她猶豫了一瞬,旋即回身抓起解藥,硬生生地灌入那人口中。
這一系列動作她做得是行云流水,等鐵面人回過神來時,她已離開地牢,只落了那個草蟒編在地上。
鐵面人彎腰撿起,捧在手心里許久許久,一雙瞳仁幽暗深遠,透不出一點亮。
回到山洞時天已破曉,楚天素見到長陵平安歸來,心焦如焚地問:“如何了?”
“他已服下解藥,只不過……”
“什么?”
長陵問:“他當真是您的外孫?”
楚天素被問蒙了:“我,我騙你做什么?”
長陵猶豫片刻,便將牢中的所聞所見言簡意賅地復述了一遍。
楚天素聽完之后臉色一片慘淡,整個人比外頭的天還要陰沉,她顫顫悠悠走到洞口,看著云層重重疊疊,風雨欲來。
“我……害死了阿舟的母親,沒想到都過去這么久了,他還恨著我?!?/p>
楚天素垂下頭,枯槁的雙手扯著衣袖,開始述說一個長篇大論的過去。
長陵坐在一旁,聽到最后,倒覺得這分明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
楚天素曾育有一兒一女,約莫在兩個娃娃七八歲的時候遇上了水災,她為救兒子眼睜睜地看著女兒被大水沖走。沒料想多年后與女兒重逢了,女兒嫁給了雁國極有威望之人——所謂一人得道,全家雞犬升天,女兒不僅不記舊怨,還將父母兄長一齊接去共享榮華。
哪知沒過上幾年好日子,楚天素那當大夫的兒子闖禍治死了皇族貴人,于是連同她二人以及兒孫一家,都被發(fā)配到了雁回山墓王堡之中。
再后來,她聽聞她的女兒也受到了牽連郁郁而終,只余她外孫孤苦伶仃一人。
這大抵就是一個本以為可以養(yǎng)兒防老,沒想到養(yǎng)兒送終的故事。
楚天素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會和這外孫重聚了,但她萬萬沒料到,上天居然給了她一次再相逢的機會。
真乃時也命也運也。
長陵聽到最后,一時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原本,她覺得楚天素那外孫為了這些陳年糾葛拒喝解藥,實在是不爽快,但想到他被人用卑鄙的手段丟到這兒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心底又對他產生了一絲同情。
楚天素發(fā)了一會兒呆,突然轉過身朝長陵一跪,顫聲道:“憑我一人之力,實在難以救出我外孫,眼下婆婆只能求你相助了?!?/p>
長陵攙她起身,道:“我這條命都是婆婆救的,不至于用個求字?!?/p>
楚天素見她滿口答應,面露喜色,但很快眸光又沉重下去:“只是墓王堡機關重重,要逃出去本就是難若登天,何況你如今身子骨未恢復,更不能動武……”
“我在牢里聽那人說到您外孫有忠心部將,還說都城有不少人在尋他,您這外孫在大雁國,究竟是什么身份?”
楚天素神色有些古怪地說:“他……我聽說他是個將軍。”
見她含糊其辭,長陵只當她是在堡中十多年消息閉塞,說:“他在雁國既然有一定的權勢,就不能尋到一個可信之人幫忙把信帶出,讓外頭的人得悉他在此處?”
楚天素脫口而出:“不行,萬萬不行,墓王堡堡主,對他恨之入骨?!?/p>
“為何?”長陵疑惑道。
楚天素不答,只道:“現(xiàn)下就算是找,也是來不及的。中了三魂三魄散之人會發(fā)瘋兩日,然后力竭而死,待過了明日,那個明……那個你在牢中見到的人,自會叫他堡中的眼線去查實,若發(fā)覺阿舟還活著,他怎么還會心慈手軟?”
那人原本就沒有心慈手軟。
只不過是礙于什么不為人知的理由,才沒有對楚天素的外孫立下殺手。
長陵有些好笑地嘆了口氣,道:“倘若如此,今夜是我們動手的唯一機會了?!?/p>
楚天素茫然無措地點點頭。她似乎也意識到她們一老一弱兩人,想要帶著一個鐵頭腦袋闖出戒備森嚴的墓王堡,這種營救已不能算是棘手,簡直是異想天開了。
但她怎么能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世間的最后一個親人也橫死在墓王堡之中?只可惜了長陵這孩子……若不是自己苦苦哀求,她又何至于大難不死后又自尋死路。
楚天素又是痛楚又是內疚地轉過頭,正想和長陵說點什么,結果一轉頭,發(fā)覺長陵施施然地坐在石桌邊上啃饅頭。楚天素舌尖在嘴里打了幾個回旋,睜大眼睛問:“你哪來的饅頭?”
“回來的時候在廚房順的?!遍L陵邊吃邊說,“還有兩個,您餓了就自己拿?!?/p>
楚天素:“……”
雁回崖,千丈冰霜成天闕。
長陵坐在極高之處的巖石之上,待欣賞完了旭日初升的景致后,回轉身子,指著遠方一處巍峨的山脈問道:“那是什么山?”
楚天素看去,道:“那是鹿鳴山?!?/p>
長陵指了指與鹿鳴山挨著邊的山頭:“這呢?”
“北玉山。這是墓王堡內除了雁回山外最高的山,你問這個做什么?”
“鹿鳴山與北玉山之間,有一處吊橋?!遍L陵指著兩山相接之處隱約的一條黑線,“那應當是座橋吧?”
楚天素聽懂了長陵的意思,說:“若兩三根腐朽的鐵索也算是橋的話那也算是,可要想通過那處離開墓王堡,是決計行不通的?!?/p>
“嗯?”
楚天素連連搖頭:“軍營點正設于北玉山之下,有數(shù)千軍士把守,可以說是守衛(wèi)最為森嚴之處,我們往那處趕,不是自尋死路嗎?”
“我們劫了您的舟兒后,不管往哪處逃,都是在自尋死路?!?/p>
楚天素一噎,但見長陵跳下巖石,道:“我們絕無悄無聲息離開的本事……不論破了哪處關卡,墓王堡都能輕而易舉地追上。那鹿鳴山之外是延綿無盡的山脈與河流,于逃犯而言,正是絕佳的躲藏之處?!?/p>
長陵見她懵懵懂懂,又在圖紙上涂涂畫畫,講解了好一會兒逃亡步驟與路線。事實上,楚天素對于這些全然沒有概念,她聽了半晌,卻是突然問:“你有幾成把握?”
長陵沉吟道:“一成?!?/p>
夜幕降臨。
虎穴深處,陰冷如墓。
一個黑衣人緩緩踱入地牢的最里間,但見床上血污點點,鐵面人“阿舟”雙目圓睜,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黑衣人頓時一驚。
他死了?
黑衣人拿出鑰匙開了鎖,進牢去探他鼻息。哪料剛一湊近,鐵面人十指忽地一動,長鏈驀地響起,猝然繞向黑衣人的脖頸。
黑衣人反應奇快,旋身避開,只聽“唰”的一聲抽刀而出,朝鐵面人面門直劈而去。鐵面人閃得及時,一刀劈滅了桌上油燈,霎時牢房陷入一片黑暗。
那人冷笑一聲:“是誰給你解了三魂三魄散之毒?”
理所當然的毫無回應。
“你以為你躲得掉?”黑衣人長刀縱地一揮,霍地帶起破空呼嘯。鐵面人下意識地想要閃避,但鎖鏈拉到了極致,一時間竟脫不開身,他眼見刀尖準確無誤地刺向自己的喉嚨——
正當此時,忽感到一陣風掠過,又聽見金屬“嗤”地插入皮肉之聲,鐵面人只覺得黑衣人似乎在一剎那頓住了身形,而后應聲倒地。
再一眨眼,桌上的油燈再度點燃,有一人站在桌旁,一張俊秀的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中忽明忽滅。
那人自然就是長陵。
她沒想到有人趕在她之前混進地牢,見那黑衣人提著刀走向虎穴的那一刻,便猜到這人是那個“二哥”派來滅口的。
她不知此人武功深淺,沒有悄無聲息地放倒對手的把握,只能先讓他動手,然后借著漆黑不見五指的間隙,用匕首戳穿了那黑衣人的心臟。
鐵面一看到長陵,整個人陡然一震,眼中滿是掩飾不了的驚異。此前,他還當長陵是墓王堡的士兵,受人之托才來送藥。但這一晃眼,他看長陵就這樣沉靜地站在跟前,哪怕是穿著士兵服飾,也掩飾不了那一身森然氣勢,他心中不免驚駭。
第八章:鋒芒
長陵不知鐵面人心中被自己震了三番,她見時間緊迫,忙蹲下身去,解開他的手腳鐐銬,又來回在他身側轉了兩圈,放棄了解開鐵骷髏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她從包袱里掏出一件黑色斗篷給他,道:“我知你并不信任我,你若還想出去,就跟著我。若是不想,就權作不見。我不可能拽著一個無心逃離的人離開墓王堡?!?/p>
長陵說完這番話,立即轉頭出了地牢。她故意不提楚天素,也不給阿舟須臾的思考時間,便是賭他求生的本能。果不其然,那人思慮了一瞬,便罩上了黑色的長袍跟上前去,跟著長陵七拐八繞地出了地牢,來到了監(jiān)牢大門前。
長陵在門后觀察了片刻,等前方小道上巡邏的士兵一過,便飛快地開了監(jiān)門躥了出去。鐵面人后腳緊隨而上,才察覺監(jiān)門前站著的三個崗哨,仿佛都睡著了。
他下意識握起拳,仔細一瞧才發(fā)現(xiàn)那三個人雖然站著,但身子都僵直地靠在墻上。他心下一松,跟著長陵踏入樹林,聽她輕道:“方才的巡兵未覺出異常,等巡邏到第二圈發(fā)現(xiàn)他們還是保持這個姿勢,自然就會發(fā)現(xiàn)有人逃獄了?!?/p>
鐵面人心中驚疑不定,不論是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身手,還是沉著冷靜的舉止都讓人嘆服。墓王堡幾處關卡的衛(wèi)戍力度他十分清楚,單憑他二人之力想逃出生天那是絕無半絲可能,他一言不發(fā)地跟著長陵,想看看她究竟還有什么后招和幫手。
然而事實證明他真的想太多了。
長陵沿途帶著他東躲西藏地到了雁回山腳下的冰河邊,然后對著他說:“跳下去吧?!?/p>
鐵面人:“……”
所以讓他這么個頭上頂著幾斤鐵骷髏的去跳湖是幾個意思?
長陵把套在自己身上的軍服鎧甲一一褪去,只留了一件黑色勁裝。她先潛下了水,不一會兒探出頭來,從河邊水草中拉出一排長長的木板條。木條與木條間系著麻繩,能令人輕松地搭把手浮在水面上。長陵眼神略略流轉,道:“下來吧,這河可以通往外面的?!?/p>
身后不遠處傳來一聲震天鑼鳴,有人高聲道:“走犯——”
鐵面人見自己也沒得選了,當下不再遲疑,先是將岸邊長陵的軍服藏在樹叢中,而后縱身躍入河中,雙手攥住木板條,不讓自己沉下水。沒想到,這木頭浮力真能勉強把他托浮在水面,偶爾露個頭吸一口氣,就足以讓他游出一陣距離了。
此時夜已深,湖下五指難分東南西北,鐵面人不知該游往何處,只能由著長陵拉著木條在前方帶路。這河乍一眼看去就是一條小小的內河,一眼望到頭,儼然沒有蜿蜒向外的途徑,但鐵面人就這么黑燈瞎火地胡亂潛了一陣水,再冒出頭時,一回首,居然發(fā)現(xiàn)整座雁回山已落在自己身后了。
“雁回山底下有一段溶洞,河水是通過那洞與這外邊的江流接壤的,所以我說,”長陵道,“雁回山的河不是內河。”
鐵面人轉過頭,吃驚地望著長陵。
只怕整個墓王堡都無人知曉,雁回山底下竟然有路能夠通向外邊。
至于長陵……她第一次從楚天素口中聽到“我在雁回山下的冰河邊把你撈起來”時,便已經(jīng)猜到了這一點。所以在她和楚天素說出這一想法時,她問:“婆婆,您認為當年我是怎么從外邊漂到墓王堡中的?”
楚天素頓時有種拿針自戳一百下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