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巍峰 石定栩

1香港理工大學(xué)中文及雙語學(xué)系 香港 九龍 紅磡 2澳大利亞弗林德斯大學(xué)言語病理學(xué)系 阿德萊德 5000 3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xué)外國語言學(xué)及應(yīng)用語言學(xué)研究中心 廣東 廣州 510420

提要 句末代詞分為實指和虛指兩類。本研究揭示虛指代詞出現(xiàn)在句末位置時具有加強相應(yīng)小句語勢的功能。由于自身帶有主觀性特征[+Subjectivity]，因此出于核查相應(yīng)[+Subjectivity]特征的需要，相應(yīng)句末虛指代詞已由原先IP內(nèi)的賓語位提升至了更高層的ForceP位。提升后的語跡為空，形式上不能被占據(jù)。而仍位于IP內(nèi)的代詞則不帶主觀性特征，語義上仍受到相應(yīng)句內(nèi)或句外成分的管轄。

1引言

句末代詞位于句子末尾，通常指代句子內(nèi)(或句子外)的某個具體對象或概念，如普通話例 (1)句末的“他”指的就是句首的“邋遢大王”。

(1)邋遢大王，沒人喜歡他。

上例句末的“他”是實指的。不過，也有一些句末代詞，無論在句內(nèi)還是在句外，都難以找到一個具體的指稱對象，如上海話例(2)句末虛指的“伊”。

(2)沒事體末，立立伊！(沒事的話，站站他/它！)

雖然句末的“伊”沒有具體所指，但在相同的真值條件下，有“伊”的例(2)比沒有“伊”的例(3)更加突顯出說話者的主觀性。

(3)沒事體末，立立。(沒事的話，站站。)

當代生成語言學(xué)認為句子最終擴展至“標句詞短語”，其目的是表達句子“語勢”(force)[注]一般認為，“語勢“決定著句子的語氣和類型(Cheng 1991；Chomsky 1995：289-294；鄧思穎 2010)。(Chomsky 1995：289-294；Rizzi 1997，2002)。漢語句子“語勢”往往由“句末助詞”來體現(xiàn)(Lee 1986；Cheng 1991；Li 1992；Li 2006)。

雖然在線性順序上句末代詞與句末助詞位置非常接近，但后者的句法結(jié)構(gòu)層次要遠高于前者，即句末代詞生成于內(nèi)層IP內(nèi)最低的VP-Comp位，而句末助詞則處于CP層的最高位ForceP。

本文以較為典型的上海話“伊”為例，詳細考察句末代詞的所指及位置與句子語勢之間的關(guān)系。

文章第一部分探討句末代詞的所指及相關(guān)問題；

第二部分主要討論虛指代詞和語勢之間的關(guān)系，揭示出虛指的句末代詞具有增強語勢的功能；

第三部分則在“分裂CP”的框架下進一步從形式上區(qū)分了句末虛指代詞和實指代詞的句法位置，從而為相應(yīng)分析提供了可靠的理論依據(jù)。

2句末代詞的所指

句末代詞的所指往往依賴于具體的上下文(co-text)和語境(context)。句末代詞可以是回指句內(nèi)的，如例(4)a，也可以是回指句外的，如例(4)b。然而，無論是例(4)a中的主題，還是例(4)b中句子外的某個對象，兩例中的“他”都是具有實指(concrete designata)功能的。[注]關(guān)于代詞實指(concrete designatum)與虛指(empty designatum)的詳細討論參見Undusk (2012)、Fretheim et al.(2011)、Shelestiuk(2003)。

(4)a.[這家伙i，我們很討厭他i！] b.…i…[告訴你，我們很討厭他i！]

從形式上看，上海話沒有“他”“她”“它”的區(qū)分，所有第三人稱單數(shù)代詞均用“伊”表示。與普通話相同的是，上海話句內(nèi)實指的“伊”也具有波動性的表現(xiàn)。[注]不過，袁毓林(2002)發(fā)現(xiàn)，漢語第三人稱單數(shù)代詞的實指對象(即使在同一小句內(nèi))并不一定是固定的，而是可變的。袁將該現(xiàn)象稱作代詞所指的“波動性”。事實上，這種代詞的句內(nèi)所指波動性(或不確定性)在古漢語中就有大量的表現(xiàn)。如下例中的“他”既可以指“紅日”這個事物，也可以指“紅日長”這件事情(見呂叔湘 1985：31，2002：26)： 1)金盞酒，天爐香，任他紅日長。(《珠玉詞》6)

例如下例中的“伊”既可以指句首的“迭只牙齒”，也可以指“牙齒痛”這件事。

(5)迭只牙齒老是痛，不過覅去管伊了。(這顆牙總是痛，不過別去管它(牙/牙痛) 了。)

普通話中處于句末代詞可以省略，[注]徐烈炯和劉丹青(2007：106)舉了普通話例句并指出加上“它”可接受程度并不高，去掉后句子更自然。 2)這本書，我不記得你說過他已經(jīng)讀完了(它)。與此相對應(yīng)，上海話句末代詞“伊”有時卻不能省。例如：

(6)a.搿杯酒儂要吃脫伊！[注]本例與下面的例(6)b、例(7)a-b引自徐烈炯和劉丹青(2007：112)。(這杯酒你一定得喝了它！)

b.*搿杯酒儂要吃脫！[注]*表示該句不合法，全文同。(這杯酒你一定得喝了！)

另一方面，徐烈炯和劉丹青(2007：112)還注意到了下面這個有趣的現(xiàn)象，即在如例(7)這樣的結(jié)構(gòu)中，雖然句首是一個復(fù)數(shù)對象，但句末回指時只能用單數(shù)的“伊”，而不能用復(fù)數(shù)的“伊拉”。

(7)a.迭幾只壞牙齒我一定要撥脫伊！(這幾顆壞牙我一定得拔了它！)

b.*迭幾只壞牙齒我一定要撥脫伊拉！(這幾顆壞牙我一定得拔了它們！)

然而問題是，在表達相同意思的情況下，將例(8)中的“伊”移入小句中(而非句末)的相應(yīng)位置后，卻得到了下面的結(jié)果：

(8)a.*迭幾只壞牙齒我一定要撈伊撥脫！(這幾顆壞牙我一定得把它拔了！)

b. 迭幾只壞牙齒我一定要撈伊拉撥脫。(這幾顆壞牙我一定得把它們拔了！)

從例(6)-(8)的例子中可以看出，句末代詞“伊”的功能并不僅限于指代句內(nèi)，或句外的某一具體成分，而可以是虛指的，這一點與句中實指的“伊”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

3虛指代詞和語勢

上海話中的“伊”具有虛指的功能，和普通話中的“他”一樣，當它出現(xiàn)在一個不及物動詞之后時充當了所謂的形式賓語，造成了一個述賓結(jié)構(gòu)的形式 (呂叔湘 1985:28-32，2002:23-27)。從韻律句法的角度看，這種形式賓語跟之前的動詞形成了一個韻律詞，其功能則是突出整個述賓結(jié)構(gòu)，而非賓語自身 (袁毓林 2003)。黃伯榮和廖序東(2003：141)認為“他”的虛指用法沒有人稱意義，只是形式上的虛假賓語，起加強語勢，增加感情色彩的作用。[注]事實上，“他”的這種加強語勢的用法在自唐以來的文字記載中就已不少見。例如： 3)a.集賢池館從他盛，履道杯亭無自輕。(白居易《重戲贈》) b.我喜則喜一盞瓊花釀，恨則恨十分他這個冰雪般涼。(元無名氏《凍蘇秦》) c.阿彌陀佛，保佑弟子一年內(nèi)生他三個兒子。(李漁《奈何天·逃禪》) d.林黛玉見問丫頭們，便說道：“憑他誰叫我，也不管二爺?shù)氖拢　?《紅樓夢》第28回) e.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哭路旁。(《紅樓夢》第38回)上述例句中的“他”則都不是指句內(nèi)或句外某個具體的對象，而是具有增強語勢的作用。李功成(1997)的研究甚至認為從以下更早的語料和用法來看，指稱具體對象的“他”應(yīng)由虛指的“他”發(fā)展而來。 f.適來飲他酒脯，寧無情乎？(干寶《搜神記》卷三)然而，這個“他”雖然“虛”，卻并非冗余，而是體現(xiàn)出強烈的語用功能(王曉凌 2008)。王寅和王天翼(2009)則直接將這個虛指的“他”歸為“語氣詞”，[注]黃伯榮和廖序東(2003：141)指出，對于普通話中具有增強語勢的虛指代詞“他”來說在分析時可當作助詞看待，不劃分成分。不過，本文所討論上海話中的“伊”與上述普通話位于句中的“他”并不相同。我們認為，上海話句末虛指的“伊”在句法位置上占據(jù)著語勢層的中心位置，在功能上則相當于一個句末語氣詞。關(guān)于普通話句中虛指“他”的句法位置我們將另文分析。甚至認為這個“他”來自于極度宣泄情緒的“他X的”。

至于上海話的“伊”，徐烈炯和劉丹青(2007:112)曾指出，“(其)雖然在形式上與上海話第三人稱單數(shù)代詞一樣，卻不能看作一般的人稱代詞?！迸c上述普通話的“他”相對應(yīng)，例(6)a與例(7)a句末的“伊”顯然也具有加強語勢的功能，又如例(9)與例(10)。

(9)倷娘退休辣屋里廂沒事體末，總歸揩揩伊，弄弄伊！

(你媽媽退休在家沒事的時候總是擦擦呀，弄弄呀！)

(10)反正又覅鈔票，譬如不如去吃吃伊！(反正又不要錢，不如去吃點吧！)

根據(jù)λ提取規(guī)則(見Heim & Kratzer 1998：34-38)，例(9)和例(10)中“伊”的語義可以分別描述為“λx∈De.可以揩的X”，“λx∈De.可以弄的X”和“λx∈De.可以吃的X”。其中“…X…”是屬性描寫，而“可以——的X”則是對實體集合中所有元素的屬性描寫 (另見楊彩梅 2007)。不過，下兩例中的“伊”卻無法指到一個(類)“坐”或“兜”的對象。

(11)來阿來了，進去坐坐伊！(來都來了，進去坐坐吧！)

(12)今朝搿天氣末，出去兜兜伊！(今天這天氣(好)，出去逛逛吧！)

按照Lyons(1977：787-849)的分析，像例(13)a與例(13)b這樣的句子體現(xiàn)的是主觀知識與主觀義務(wù)。它們分別與表達客觀知識和客觀義務(wù)的例(13)c和例(13)d相對應(yīng)(例句引自楊彩梅 2007)。

(13)a. I (uncertainly) infer that Alfred is unmarried.

b. I (hereby) permit Alfred to be unmarried.

c. In the light of what is known, it is possibly the case that Alfred is unmarried.

d. Alfred is permitted to be unmarried.

所謂主觀性，或語言的主觀信息，所表達的是說話者基于主觀交際意圖而產(chǎn)生的“附加”信息，其最小的表達單位是“標記”(魯川 2003；另見趙秀鳳 2010)。類型學(xué)的研究發(fā)現(xiàn)，該標記可以通過語氣助詞，也可以由虛化了的虛指代詞來充當。例如，Hill(2002)在對羅馬尼亞語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該語中的句末虛指第三人稱代詞具有強調(diào)和突顯相關(guān)小句的作用。而這總是與不含句末代詞的句子在語勢上形成對比。

又如，戴慶廈(2003)在對景頗語句尾詞的考察中就發(fā)現(xiàn)，該語中表示代詞化的語法形式與動詞分離，演變?yōu)楠毩⒌奶撛~，并且代詞化的語法化形式與表示語氣的語法形式結(jié)合在一起(而且在線性順序上都是人稱成分在前，語氣成分在后)。如表第三人稱單數(shù)的s-與表語氣的ai33相結(jié)合的sai33。戴慶廈指出，表代詞的語法形式與表語氣的語法形式結(jié)合受到了語法類型演變規(guī)律的制約。[注]關(guān)于主觀性標記的詳細討論參見溫鎖林(2012)、肖燕(2012)、黃蓓和文旭(2012)、鄧川林(2012)。而例(7)a、(9)、(10)、(11)和例(12)句末的“伊”后總能附上一個句末助詞以進一步加強句子的語勢，這一點無疑符合相應(yīng)的類型演變規(guī)律。例(14)a-e進一步證明了這一點：

(14)a.迭幾只壞牙齒我一定要撥脫伊呃！

b.倷娘退休辣屋里廂沒事體末，總歸揩揩伊啊，弄弄伊啊。

c.反正又覅鈔票，譬如不如去吃吃伊嘛！

d.來阿來了，進去坐坐伊嘛。

e.今朝搿天氣末，出去兜兜伊哦！[注]當然，對于例(6)a來說，即便其后加上了一個句末語氣詞，如例4)，從形式上看也很容易將其回指主題。 4)搿杯酒，儂要吃脫伊呃！但這并不是事實。將例(6)a的述題結(jié)構(gòu)稍作調(diào)整，如例5)，則發(fā)現(xiàn)主題論元共指代詞出現(xiàn)在句中的位置，但句末仍能自然地加上一個“伊”(并且其后可自由地補上一個用來加強語氣的句末助詞)。可見句末的這個“伊”并不真正地回指句首的主題，而是具有加強語勢的作用。 5)搿杯酒i，儂要撈伊i吃脫伊！

現(xiàn)在我們來比較帶句末虛指“伊”和不帶句末虛指“伊”，帶句末語氣詞和不帶句末語氣詞的結(jié)構(gòu)。

(15)a.玻璃揩揩。 b.玻璃揩揩伊！ c.玻璃揩揩呀！ d.玻璃揩揩伊呀！

上述例(15)a-d事實上可以分為兩類，其中例(15)a是陳述句，說話者并不刻意強調(diào)或突出相關(guān)的動作/事件。而例(15)b-d則是表命令義的祈使句，帶有主觀性特征并體現(xiàn)出說話者強烈的語氣。[注]一個說明例(15)a與例(15)b-d不同的理由是，表主觀語氣的例(15)b-d中的主題前都能加上一個表命令的動詞“撈”或“拿”，而表陳述義的例(15)a前則不可以。并且很明顯的是，例(15)b-d的語氣呈現(xiàn)出一個逐漸增強的趨勢，如下：

(16)揩揩伊<揩揩呀<揩揩伊呀

我們認為，出現(xiàn)在句末的虛指代詞，其作用并不在于指代句中的某個成分，而是一個體現(xiàn)說話者主觀認識或主觀交際意圖的“標記”，相應(yīng)的功能則在于加強句子的語勢。

4CP層次與句末代詞的位置

本節(jié)進一步厘清句末代詞的句法位置。以例(7)a為例，毫無疑問，作為主題句，該結(jié)構(gòu)包含了一層主題層(TopP)，例如：

(17) [TopP[Top[迭幾只壞牙齒]IP[我一定要撥脫伊]]]

但問題是，例(17)若成立的話，就預(yù)示著例(7)a也應(yīng)是合法的，因為按照上述分析例(7)a中的“伊”也出現(xiàn)在IP中，同樣受到例(7)a中主題“搿幾只壞牙齒”的管轄，而與同一個主題所共指的論元在形式上應(yīng)該是一致的。

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同樣的問題也出現(xiàn)在例(6)b和例(7)b中。

Vikner(1994)在對丹麥語的研究中提出位于句子結(jié)構(gòu)最高層的C系統(tǒng)中應(yīng)包含多個層次。Rizzi(1997)的“分裂CP假設(shè)”(Split CP Hypothesis)則進一步明確了CP層所包含的各個表達話語信息的界面，并作了如下描述：

(18) [ForceP[TopP*[FocP[TopP*[FinP[IP]]]]]][注]這里右上角的*表示該層具有遞歸性(recursiveness)。

在此基礎(chǔ)上，Rizzi(2001；2002)又增加了IntP和ModP，如下：

(19) [ForceP[TopP*[IntP[TopP*[FocP[ModP[TopP[FinP[IP]]]]]]]]]

雖然CP進一步的分裂使得相應(yīng)結(jié)構(gòu)更為復(fù)雜，但可以看出，主題層(TopP)上始終有一層語勢層(ForceP)，并且這個ForceP始終占據(jù)著最高層的位置。這個居于最高層的ForceP與句子的主觀性明顯相關(guān)。Rizzi則認為，所有句子都應(yīng)有ForceP。[注]在實際操作中，F(xiàn)orceP被認為是關(guān)系化短語提升移位的一個可能目的地。并且ForceP一直在那兒，只是有可能沒有被拼讀出來(not spelled out) (Bianchi 1999:195-196)。

除Rizzi外，在生成語法的框架下，很多學(xué)者也都討論了相關(guān)的層次問題，如Cinque(1999：106，2004)在“語言制圖法”(linguistic cartography)的框架下所提出的I類中就包含有好幾層表達語氣的層次。[注]不過將所有表達語氣、情態(tài)和非語氣、情態(tài)的層次全部歸入I會帶來許多實際操作上的麻煩 (詳見楊彩梅 2007)。

Chomsky(2000，2004)在最簡方案的框架下也多次提到了語勢(Force)的問題，并認為表達語勢的C是一個核心的功能類。

楊彩梅(2007)認為凡是與說話者主觀性相關(guān)的詞都屬于表語氣的C，而與說話者主觀情態(tài)無關(guān)的詞應(yīng)被納入I。同時，她也進一步引入了[±主觀性]([±Subjectivity])特征的概念，即表達說話者主觀性語勢的詞具有[+Subjectivity]特征，反之則為具有[-Subjectivity]特征。而具有主觀性特征正是加強相關(guān)語氣修辭的重要手段(rhetorical maneuver)之一 (見Phillips 2006) 。

本文采納上述分析，并認為例(6)a中的“伊”帶有[+Subjectivity]特征，其已從原有IP內(nèi)的賓語位提升至了上層的ForceP，而提升移位的動因則是為了滿足其主觀性特征核查的需求。

也就是說“伊”帶有[+Subjectivity]特征，該特征在其原有所在的IP內(nèi)無法被核查，因此只能提升到上一層能夠核查[+Subjectivity]的語勢層，大致過程如下：

例(20)也解釋了為什么例(6)a中的“伊”不能省。這是因為，例(6)a作為一句意愿句(見徐烈炯和劉丹青 2007：112)，本身在最高的ForceP上就帶有一個[+Subjectivity]特征要求被核查，而如果將句末帶[+Subjectivity]的“伊”去掉，則相應(yīng)特征無法被核查，句子的主觀意愿也就無法順利地表達，因而不被接受。

大量跨語言的研究表明，虛指代詞由IP提升至ForceP用以加強語氣是具有普遍類型學(xué)特征的，例如Krapova & Karastaneva (2000)和Hill(2002)分別認為保加利亞語和羅馬尼亞語中的虛指代詞應(yīng)最終占據(jù)ForceP的位置。Poole(2007)提出了相似的觀點，并強調(diào)了古西班牙語中相應(yīng)代詞的“附著性”(clitic)。[注]對相應(yīng)代詞附著性進行詳細討論的還有Grohmann(1997；2000)。他在對“西德語方言”(Western Germanic dialect)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其第三人稱單數(shù)第三格代詞“ihm”具有一個附著形式“-m”，常出現(xiàn)在如“[CP[daβ-mj]i [TopP gestern [TopP das Buch [FP ti[TP die Mariaφtj zurückgegeben]]]]]”這樣的句子里。Grohmann對相應(yīng)結(jié)構(gòu)的形式化描述如下：[CP[daβi-C0[TopP…[FP ti-F0[TP…]]]]雖然上式中的C0要有一個C-daβ引導(dǎo)，但至少說明相應(yīng)用法的“-m”是一個功能類。Haegeman & van de Velde(2008)在對Lapsheure方言中的第三人稱代詞“tet”作了深入研究后，得出其“具有第三人稱單數(shù)代詞的形式，但卻用于區(qū)分CP和IP層”(looks like a strong third person neuter pronoun…but in fact a functional projection that distinguishes CP and IP)。這顯然與我們所討論的句末代詞極為相似。

現(xiàn)在回到完整的例(14)a，其具體生成過程如例(21)，即句末虛指的“伊”生成于IP內(nèi)賓語的位置。由于其具有加強語勢的作用，帶[+Subjectivity]特征，因此，出于特征核查的目的，“伊”提升至同樣帶有[+Subjectivity]特征的ForceP1位，完成特征核查，并在IP內(nèi)留下一個語跡t。而用以進一步加強語勢的句末助詞“呃”則基礎(chǔ)生成于ForceP2的位置。

在弄清楚了例(6)a的結(jié)構(gòu)與功能后，我們回到例(6)b，例(7)a和例(7)b的問題上來。首先是例(6)b，其不可接受性就很好解釋了。因為，例(6)b是主觀意愿句，按照上文的分析，其本身帶有一個[+Subjectivity]主觀性特征，該特征體現(xiàn)在最高的ForceP上。而“伊拉”是一個客觀的人稱代詞，并不具有[+Subjectivity]特征，而是帶著[-Subjectivity]特征。這樣，“伊拉”就無法提升至FroceP以核查特征并體現(xiàn)說話者的主觀意愿。例如： 當然，也不能簡單地將“伊拉”留在原位，而在ForceP層補上一個具有主觀性的“伊”，如例(23)。這是因為，上文提到，F(xiàn)orceP位上的“伊”并不是基礎(chǔ)生成的，而是出于核查其[+Subjectivity]特征從IP內(nèi)的賓語位移上來的，而其移出后留下的語跡則不能再被占據(jù)。又如例(24)。

(23)*迭幾只壞牙齒我一定要撥脫伊拉伊！(這幾顆壞牙我一定得拔了它們它！)

(24)*去拖拖地板伊！(去拖一下地板它！)

接著看例(7)a和例(7)b，雖然兩句在合法性上存在著差異，但共同點是兩句中的“伊”與“伊拉”都不出現(xiàn)在句末Force層內(nèi)，而是在IP內(nèi)(即TopP內(nèi))。因此，這里的“伊”和“伊拉”都受到主題層內(nèi)Top的管轄，都是不帶[+Subjectivity]特征的實指人稱代詞。當然，相應(yīng)代詞的形式受到共指主題單、復(fù)數(shù)的影響。例(7)a-b中主題是復(fù)數(shù)的“搿幾只壞牙齒”，所以用“伊拉”的例(7)b合法，而用“伊”的例(7)a不合法。將主題改為單數(shù)的“搿只壞牙齒”，則用“伊”和“伊拉”時句子的合法性也會隨之作如下的變化。

(25)a. 迭只壞牙齒我一定要撈伊撥脫！(這顆壞牙我一定得把它拔了！)

b.*迭只壞牙齒我一定要撈伊拉撥脫！(這顆壞牙我一定得把它們拔了！)

5結(jié)語

本文詳細考察了句末代詞與句子語勢之間的關(guān)系。文章首先區(qū)分了實指代詞與虛指代詞，并指出漢語中的虛指代詞在于突出整個述賓結(jié)構(gòu)，具有增加感情色彩的作用。研究認為虛指的句末代詞是一個用于表達說話者主觀交際意圖的“標記”，其功能在于加強相應(yīng)小句的語勢，本身帶有主觀性特征[+Subjectivity]。虛指代詞的相應(yīng)功能得到了大量歷時證據(jù)及廣泛的跨語言類型研究的證實。

在句法位置上，出于核查相應(yīng)[+Subjectivity]特征的需要，句末虛指代詞已由原先IP內(nèi)的賓語位提升至了更高層的ForceP位，提升后的語跡為空，形式上不能被占據(jù)。而仍位于IP內(nèi)的句末代詞則仍為實指性用法，并不帶主觀性特征，其受到的管轄則來自相應(yīng)的主題層內(nèi)。上述分析為相關(guān)問題的進一步研究提供了可信的理論依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