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茲貓
馬克吐溫曾說過:“對 印度 的任何評價都是正確的,但是相反的觀點可能也是正確的,因為它太復雜了?!?/p>
2018年的年底,我與友人乘坐“恒河遺產之旅”旗下的“恒河旅行者號”河輪,從西孟加拉邦首府加爾各答(Kolkata)啟程,沿著恒河下游逆流而上。這場跨年航行途經恒河兩岸的鄉(xiāng)村和小城,除了一路上讓你忘卻時間的風景,還有難得一見的文化古跡,更深入了解當地人的真實生活,體驗了一把印度旅游局的宣傳語“Incredible India”,不可思議的印度。別樣風情讓我覺得或許“Incredible”這個詞太謙虛了,應該叫“Nothing Impossible India”,沒有不可能的印度。
河輪劃過水面,非常平穩(wěn),讓習慣了海上風浪的我都有些不適應,以為在平地上。每次上岸需要換更小的烏篷船,所到之處,在岸上大人孩子的圍觀下,我們有些受寵若驚。那些不知名的村落里,村民很少見到外國游客,民風相當淳樸,也沒有旅游景區(qū)的濃厚商業(yè)氛圍。岸上觀光景點稍微遠點的,要乘坐馬車、人力車或“Tuktuk”摩的,入鄉(xiāng)隨俗,深入印度人的生活,慢節(jié)奏細細品味,這樣的旅行遠比走馬觀花游覽景點有意思的多。
印度的鄉(xiāng)間似乎是一種別樣的風景,給人不一樣的寧靜和安逸。
白色的神牛安靜地臥在磚塔下,婦人匆匆走過,村民們友善地看著我們這些好奇的外國游客,他們的生活中除了放牛種莊稼,便是禱告了。印度農民比城市人更加虔誠,因為語言不通,很難和他們交流,但可以看得出,簡樸的生活背后是極少的欲望,人們平靜地接受命運的安排。
清晨,岸邊的村莊瑪蒂亞里(Matiari)在裊裊炊煙中蘇醒?!岸6_诉恕钡慕饘偾么蚵暬厥幵诖遄拥母鱾€角落,村子以金屬手工藝制作著稱,早起的人們已經開始一天的辛勞了,這些以傳統(tǒng)方式打造各種日用器皿的小作坊,和一個世紀前變化不大。工匠們利用回收的銅在作坊中制作各種談不上精美的黃銅制品,當然價格也很低廉。熱情的拉吉邀請我們參觀他的小作坊,他的家很整潔,有一個不大的院落,廊下便是他的鋪子。在這里我為自己定制了一個亮蹭蹭的銅盤,刻上雙魚座和我的名字,人民幣才二十塊錢。人們扛著一摞摞鐵桶經過身邊,西孟加拉邦雖然是印度的“糧倉”,重要的農業(yè)經濟區(qū),也是工業(yè)中心,但處于貧困中的群體依舊十分龐大。
恒河邊的古普提帕拉村(Guptipara villiage)依舊崇尚古老的吠陀文化,這里的宗教活動十分隆重,帶動了相關的產業(yè):村子里有一批世代制作泥塑神像的匠人。據說做神像的泥土必須用恒河水調和,再涂上顏料。甚至女孩子的生日,父母也會來請一尊神像,慶祝后將其沉到恒河中以保佑女孩平安長大。一尊普通神像要人民幣兩三百,只擺放一天便被投入河中,以印度的消費水平,有錢人家才買得起。傳統(tǒng)習俗養(yǎng)活了一個村子的手藝人,這些色彩鮮艷的神像還真是栩栩如生。
然而,冬季是印度霧霾最嚴重的季節(jié),鄉(xiāng)村也不例外。即使這樣,我還是喜歡打開房間的落地窗,倚在欄桿上看落日??粗惠喖t日在渾濁的空氣中徐徐落下,人與物皆朦朧。為了拍攝2019年的第一場日出,早晨五點半爬起來,坐上烏篷船。日出前的恒河,天色、水色渾然一體,只有一條小船,兩岸的風景籠罩在灰色調中,隨意、零亂,隱隱約約,讓人不禁聯(lián)想起莫奈的《日出·印象》。太陽悄無聲息升起,既沒有噴薄而出,更無金光萬縷,恒河上的漁民撒開漁網,網住了那輪慘淡的紅日。對他們而言,新年的第一天沒有任何不同,只要收成好,天天都是過新年。
西孟加拉邦恒河兩岸的廟宇歷史不算太長,多建于18-19世紀,其中紅色陶土修建而成的印度教寺廟,雖然規(guī)模不大,但復雜精美的雕飾,典雅的造型,保存完好,給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印度是一個有著許多寺廟的國家,有的只是道路中間的微小建筑,有的是從巖石中鑿出的巨大的古代廟宇。
恒河兩岸一片田園風光,這個季節(jié)金燦燦的油菜花讓人賞心悅目。恒河平原以種植水稻和小麥為主,富足的恒河流域也成為印度文明的發(fā)源地之一。不僅是今天印度教的圣河,也是昔日佛教興起的地方,至今還有大量佛教圣地遺存。沿途,我們參觀的寺廟多以印度教為主。
西孟加拉邦的恒河沿岸,多是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城,卡爾納便是其中之一,印度語稱為Ambika?Kalna,名字來自印度教中赫赫有名(黑暗暴虐)的卡莉女神(Goddess Kali),也是“黑色地母”——濕婆神妃帕爾瓦蒂的化身。這座小城在18世紀由于水上貿易富庶起來,著名的拉吉巴里寺廟群(Rajbari Temple Complex)也在這一時期陸續(xù)修建起來。
清晨,人力三輪車拉著我們穿過空曠的卡爾納街道,來到一條幽靜的街巷中。路邊一側是由當地的Maharaja Teja Chandra Bahadhur王公于 1809年出資修建的Nabakailas 濕婆廟。濕婆(Shiva)是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兼具生殖與毀滅、創(chuàng)造與破壞雙重性格。這組建筑分內外兩部分,外圈 74 座八斜頂寺廟,內圈 34 座,共計108 座。一座挨著一座,象征念珠串的108顆珠子。每座里面都供奉著林伽(男根)—濕婆的重要化身,內外圈之間是修剪整齊的草坪和花園。這種寺院間間相連的建筑風格還是第一次見到,第一眼看去很有氣勢,色彩也雅致。沒有熙攘的游客,赤足走在寺院中,坐在菩提樹下,無人打擾的感覺很好。
印度的鄉(xiāng)間還都是大片的土地,夕陽下,騎著自行車的人們走在歸家途中。
正對著Nabakailas 濕婆廟的則是1849年建造的Pratepeshwar寺廟,由Maharaja Pratap Chand of Bardhama的妻子Maharani Shiyari Kumari資助完成。寬敞的庭院一樣的清靜和干凈。磚紅色的建筑典雅大方,最特別的地方是房頂上矗立著不少印度神話中的人物和動物雕像,寺院柱子和墻壁上的浮雕栩栩如生,描繪的是印度史詩主題的故事,女神杜爾迦的形象,以及當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此刻,廟里只有一位神態(tài)安詳的白衣老者,看他點燃香,一縷清香裊裊,然后拿起經書,投入到虔誠、忘我的狀態(tài)。院中偶遇的信徒,無不是輕聲細語,對我露出友善平和的微笑。索性放下相機,坐在長凳上,靜下心來感受一番。
胡格里河邊(Hooghly River)的Guptipara 是位于西孟加拉邦胡格利縣的一個小鎮(zhèn),因在西孟加拉邦第一個舉行杜爾加女神法會(Durga Puja)而聞名。我們穿過村莊,來到一處十分偏僻的寺院:Brindaban Chandra's Math。這組建于17-18世紀的寺廟群,同樣是用紅色陶土建成。這種被稱作“八屋檐”(At-chala 或者aat-chala)結構的房屋是源于孟加拉的一種建筑形式。房頂形狀如茅草頂,陶土雕飾,頂部帶小尖塔,正面豐富的彩繪雕飾。供奉的是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的毗濕奴,Guptipara以“毗濕奴文化之鄉(xiāng)”著稱。
巴拉納加村(Baranagar)我最喜歡,可以窺見傳統(tǒng)的印度鄉(xiāng)村生活。村子里整潔干凈,婦人趕著神牛從古塔前走過,空地上,孩子們在打板球,老人坐在地上編織著草席,生活井岸有序,雖然物質不富足,但人們臉上的平和足以讓人羨慕。
除了保存完好傳統(tǒng)的泥夯房屋,村口的幾座寺廟也非常漂亮,可追溯到 18 世紀(1714-1793 年),由 Natore地區(qū)的Rani(女邦主)Bhabani 建造。這些磚砌寺廟被認為是西孟加拉最杰出的陶藝建筑之一,精致典雅,透著從容安詳的靈性之美。除了村口的那組建筑,村子里還保留了一座更為精美的寺廟,堪稱西孟加拉邦此類建筑的典型代表。無論是陶土工藝,石灰嵌縫還是砂漿鋪砌,水平都讓人稱絕,雕刻內容同樣為印度教中的經典故事場景。
船行至馬亞普爾,恒河胡格利支流(Hooghly)與賈蘭吉支流(Jalangi)交匯處還有一座“朝圣之城”。1486年,印度教圣人Chaitanya Mahaprabhu出生在此,他被認為是印度教“諸神之首”奎師那(Krishna)的化身,馬亞普爾也因此成為“奎師那意識運動”的故鄉(xiāng),即“國際奎師那意識學會”(ISKCON)的總部。這個教派的特點是用唱頌奎師那的方式來表達虔誠,寺院門口甚至設立了一個24小時輪班唱詩團,配上舞蹈。
卡爾納寺廟建筑群,間間相連的建筑風格,看上去很有氣勢,色彩也十分雅致。
ISKCON的締造者是印度僧侶帕布帕德(B.S.Prabhupada),1965年跑到美國發(fā)起成立ISKCON,推崇黑天神在印度教中至高無上的地位,強調采用聆聽和唱頌的方式。沒想到一炮打響,眾多外籍信徒紛紛加入,這個教派專門吸收有錢的外國人加入,財富與日俱增。面前正在修建的新寺廟,據說就是由亨利·福特的曾孫阿爾弗雷德·B·福特提供了超過 50%的資金。富麗堂皇的“總部大樓”尚未完工,寺院里熱鬧非凡,更像個大公園。這個宗教專門發(fā)展有錢的外國人入教,里面的工作人員也是來自各個國家,見到同胞時會非常賣力地宣傳。
13年前第一次到印度旅行,最深刻的印象是人與動物生活的環(huán)境一樣,主要理由就是因為滿大街游蕩的牛。農村稍微有點錢的,家里都得修個像樣的牛棚,蓋得不能比自己住的房屋差?,F在甚至還出現了“神牛養(yǎng)老院”。追根溯源還是和宗教有關,當動物崇拜逐漸退出了現代宗教范疇時,印度或許是個特例。
首先要澄清一點,印度,不是所有的牛都能被稱為“神?!薄?/p>
神牛一定得是印度瘤牛,印度教里稱為Brahman(婆羅門牛),有不同顏色,以瘤牛中的白色最為尊貴。黃牛屬于第二等級,雖沒有瘤牛這樣尊貴,但一般也不會被宰殺。最低等級就是水牛了,一輩子耕作拉車,老了被宰殺出口,想不到印度竟然是牛肉出口大國,當然大部分是水牛肉。同樣是牛,這命咋差別那么大呢?
瓦拉納西附近的鄉(xiāng)村,我們在向導的帶領下參觀了一所“神牛庇護所”。這里收留了上百頭瘤牛,全部是從大街上撿回的流浪牛,或者從寺廟、有錢人家“退休”下來的老牛。他們不需要勞作,每日里有專人照顧,打掃牛圈喂草料,院子里還建了座寺廟,這個庇護所完全依靠信徒們的捐助維持。這里飼養(yǎng)的印度瘤牛大多數為乳白色,還有少數黃色和黑色的。我小心翼翼走近這些神牛:烏溜溜的大眼睛,背上有瘤狀突起,雙角高翹,兩耳下垂,走起路來昂首闊步,性情溫順,還挺討人喜歡。寺廟里以它們?yōu)樵偷牡裣窕蛘弋嬒裢ǔP劢】齻?,牛身上掛滿花環(huán),享有主神般的尊榮。
瘤牛何以獲得如此尊崇的地位?原來在印度神話中,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的濕婆便以一頭白色公牛南迪(Nandi)為其坐騎,至今大多數濕婆廟外都會有南迪的像。實際上,早在公元前1500年前的吠陀時代,牛在當時的經典中就成了神圣事物、甚至是宇宙的象征。公元前后,人們意識到牛的實用價值后,愈發(fā)視其為圣物。公牛是印度農耕社會的主要勞動力;母牛則能夠為人們提供牛奶;牛尿被當做藥物治療疾病;牛糞經過處理后可以成為肥料和燃料。正是牛在印度人生活中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才使得它的地位日益增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