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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貨之家

        2019-08-18 15:26:15田耳
        中國鐵路文藝 2019年7期
        關鍵詞:餃子外公外婆

        田耳

        無疑,小時候的美食記憶大都來自外婆。外婆一天到晚所有的事情,都圍繞著吃,上午去買菜,一定要耗兩三小時,買上一背簍菜才肯返回。她并不是去挑品質上乘的菜,相反,她喜歡給那些菜攤掃尾,別人挑剩的,她講到極低的價錢包圓了買來。表面上看省了錢,但是“一分錢一分貨”的道理總是沒錯,掃尾的菜往往削掉大半才能吃,算起來一樣的價格吃到最差的菜。外婆不算這筆賬,她需要那種便宜的快感,也需要在擇菜中消磨時間。試想,要是買的是最好的菜,或者像現(xiàn)在去超市買來凈菜,下到廚房三下兩下就擺弄妥當,接下來的時間,外婆又能做什么?她多的是時間,她要把這些時間都消耗在“吃”上面。做菜既是生活的必須,也是外婆最大的樂趣。

        外婆時不時要掏出一盆老油,放鍋里燒至沸騰,然后用來炸東西:糍粑、紅薯片、黃雀肉、鍋巴、小青魚、河蟹、燈盞窩、拖面……過油一炸,所有的東西都焦黃脆香,在那個年月,沾著油人就感覺有上好滋味。包括拖面,是一種消失的食品,說白了,是用茼蒿在灰面漿里滾一滾,放油鍋里炸。不難想象,這是一種替代食品,產(chǎn)生在更為困難的過往的日子,外婆將之保留下來。20世紀80年代初過日子仍是半饑半飽,拖面依然行銷。試想,只要買幾斤茼蒿,半斤面粉(那時都要叫成灰面,白色的叫“富強粉”),弄出拖面就有一大盆,鄰居小孩擠進門人人都給,一頓飯便能吃得熱鬧非常。外婆的油炸食品是定期發(fā)生的狂歡,平時嚼不動的鍋巴,吃怕了的紅薯,用油一烹全成了上好的美食。所以那一鍋熱油在我眼里也是無限神奇,有時候會偷偷地將一些剩菜放到里面過油,希望它們都發(fā)生奇妙的變化。外婆看見就挺心疼,說:“你不要搞壞我一鍋油!”外婆極看重這一鍋油,菜好不好,她要看會不會壞油。那時我母親在縣貿易公司,收蛇剝皮,蛇肉幾分錢一斤地處理。如果我們愿意吃蛇肉,那么簡直算是一步跨入共產(chǎn)主義,天天有肉吃。但外婆反對母親每天帶蛇肉回家,因為這東西據(jù)說煮不透,一定要過油炸,但炸過油的蛇肉有腥味,不能回收利用。外婆心疼一鍋油,所以堅決反對我們吃蛇肉。

        煎炸食品現(xiàn)在看來固然是不健康,但在當年神奇的油讓一切普通食品發(fā)生了質的嬗變。比如五分錢一塊的老豆腐,母親就只能拿來打湯,頂多加足花椒做成麻婆豆腐。而外婆將老豆腐切成小方塊或是三角片,放油鍋里面小心地煎,往往一個多鐘頭,才會弄出一盤兩面黃的煎豆腐,沒有一點焦黑顏色,皮面略微起皺,一塊塊黃得亮眼。這是功夫活,只有像外婆這樣一輩子覺得時間長得難以打發(fā),想盡各種辦法消耗時間的人,對做一道菜付出最大耐心的人,才能將豆腐煎出黃金般的成色。后來外婆不能做菜,我們卻還想吃那種煎豆腐,各自試過,才發(fā)現(xiàn)豆腐擱在熱油上,一不小心就粘緊,筷子一搛一定扯脫皮。外婆煎菜時那種細心和全神貫注,我們根本學不到,豆腐吃進嘴,高下立判,都在回憶里。

        小時候充足的食欲,也離不開外婆和母親的苦難講述,“憶苦思甜”進一步促發(fā)了胃液的分泌,恰在那個年代又以“能吃”為贊美,所以一天到晚想著吃東西也不為罪過。偶爾,家里殺雞宰鴨,就有近乎節(jié)日的氣氛,而在單位雜院里,弄了硬菜后是“開著門吃”和“關著門吃”,衡量著人品。開著門吃吃不夠,但鄰居都認你家是好人;關著門吃一逞口腹之欲,但門外聞香未見菜的鄰居不免是要指指戳戳。我家大多時候開著門吃,偶爾也會關著門吃,靈活處理。有時候開著門吃,也有相應的措施,比如雞鴨大腿一定整個斬下來,橫著劃多條口子燉得入味,燉好先給我和弟弟碗里各放一只,再敞開了門侍候鄰居們的碗筷。有時候一頓飯弄得差不多時候,忽然來了幾個親戚,外婆和母親的臉色就一齊變了為難,只好將僅有的肉端進臥室,叫我弟弟關門吃肉。我一直記得關門吃肉的情形,有隱秘的快樂,也有艱難時那種不體面和尷尬。有時候,家里實在沒什么菜,我和弟弟都沒胃口,外婆會把米飯捏成飯團子再遞到我們眼前。我們一吃,仿佛又發(fā)生了神奇變化,飯團吃起來硬是比米飯香軟可口。有時候,母親也會學外婆,將米飯捏成飯團哄我倆吃。我倆不上當,因為先前已得來比較,口味不一樣。米飯當然是一樣,但捏飯團的手分明不一樣。

        那時候剛剛吃到飽飯。在大人們的講述當中,他們滿滿的都是幸福——更準確說是慶幸之感。我聽得出來,他們隱含了一種焦慮:忽然有一天,又要吃不飽飯了,所以有飯吃的日子都得更加珍惜。而我們小孩沒有這焦慮,總以為日子會越過越好,幸福感越來越多?;仡^一看,吃不飽飯的日子不再來,但幸福感也稍縱即逝,僅存在于剛開始吃飽飯的時期,當徹底吃飽以后,幸福便又不那么強烈。那么,還是回到八十年代初,我們一家人成為吃貨,或者整整一代人為“吃”而不遺余力,都是那么必然?,F(xiàn)在很多人喜歡回憶八十年代,仿佛那是最好的年代,說出各種理由,我卻覺得肯定與“吃”關系最緊密。

        吃肉須憑肉票,只能去副食品公司割肉。菜場偶有私宰豬,價錢稍貴,叫“議價肉”,尋常人家不舍得買。有誰去買議價肉,鄰居全都看在眼里,口耳相傳,院里有了大戶人家,那這一家也不好關起房門獨自品味。而我家里,母親和外婆也會因幾張肉票引發(fā)爭執(zhí)。外婆喜歡多買肥肉,甚至全都割了板油,熬出豬油點在菜里“每天菜都有肉味”;但母親偏向于瘦肉,“要吃肉就像模像樣地吃”。一個傾向于細水長流,一個傾向于把癮過足,都沒錯,錯的只是那時代連豬都缺。慢慢地,日子又稍稍見好,手頭活絡,每月能買個活物宰殺,那不光是開葷,而是過節(jié),大人們都說是“吃大肉”,以區(qū)別于吃豬肉??蛇x擇的活物主要是雞鴨,燉牛肉也日益見于餐桌,一定是要放土豆,因為大人都說“土豆燉牛肉”就是共產(chǎn)主義生活。其實,我懷疑是他們想讓一盆菜顯得更有分量,放土豆最為立竿見影;但牛肉湯由此變得糊糊粑粑,那時又罕有冰箱,容易放壞?!俺源笕狻鼻八奈逄?,一家人就圍著飯桌討論買雞或是買鴨,定不下來,最終買到個啥東西,都要視母親和外婆去菜市以后的具體情況而定:簡直就像一場緣分,有時候碰到一只好鴨,有時碰到一只聲音脆的小公雞,便敲定,今天吃它了。每一次吃肉,都歷經(jīng)數(shù)天的等待,真正開吃的那天,坐著聽課總是心思游離,等待放學?,F(xiàn)在想想,那時候每頓大肉都吃得酣暢淋漓,是因為口??偸菑牡却_始。等待就是發(fā)酵,就是醞釀,若缺少等待這個環(huán)節(jié),吃僅僅是為填飽肚皮,樂趣總是會喪失大半。

        所以最開心的只能是過年,那有連續(xù)數(shù)日的大魚大肉,之后還有余韻徐歇的剩菜回爐當火鍋,一連半月都能見著肉。弟弟由此多了一個心思,他似乎更多遺傳了外婆的基因,自小懂得細水長流。過年天天吃肉,甚至會有點膩,而平時要吃肉又得首先陷入一次一次的等待。弟弟想搶占先機,爭取主動,過年的時候就會偷偷藏東西:臘肉、香腸、灌粑、午餐肉罐頭、咸菜、梅干菜、熏雞腿、熏魚……這些當然逃不過外婆的眼睛,一切吃食都在她頭腦中備了案的,一塊兩指寬的臘肉丟失,她也會在第一時間察覺。一旦查明是弟弟藏起來,是等著日后家里缺肉的時候再取,外婆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是有欣慰。她說:“這個崽有心計,以后會過日子。”再到四五月,大人們就會隨時問弟弟:“還有什么東西?今天拿出來吧。”弟弟拿出一塊臘肉,拿出半邊熏雞,嘴里說“再也沒有了”但下次還是拿得出。他便這樣不停地賺取大人的夸獎。我也想像弟弟一樣,過年趁著年貨多,截留一點,但一到過年,看著這么多東西又喪失了留藏的興趣。后面父親說我比弟弟多有“安全感”,反正道理都在大人的嘴里。

        弟弟的行為,在那時候固然延長了年節(jié)的快樂,但后面有了自建的私宅,屋子太大,弟弟又總想把食物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導致后面很多東西想不起來。某天被父母意外找出,往往被老鼠啃去大半。所以那時候,我不痛恨老鼠偷吃,而是怪它們?yōu)槭裁床欢谜湎ЪZ食,要吃索性吃光,不給我們留有遺憾,多好!弟弟的行為被制止,事實上隨著餐桌上的肉越來越頻繁地出現(xiàn),弟弟也懶得再去藏食物。這種行為變成故事被父母炫耀于親友中間,他們便要夸,你家老二是個有心計的人,以后一定會過日子。但事有意外,成年后弟弟成為最沒心計的一個人,什么心思也懶得動。我懷疑是肉吃太多的緣故,要讓他一個月開一次葷,他心思才會活絡起來。

        我26歲回家寫作,說是靠稿費過活,其實最初幾年稿費不夠養(yǎng)活自己,還要蹭老。好在家里都是上年紀的人,有一年輕人陪著也是好事。于是,一家人除了弟弟在外縣上班,別的都窩在屋子里一天一天打發(fā)日子。雖然這時已然不缺吃,但吃在我家仍是重要的內容,要依靠它打發(fā)時間。

        廚房的事情似乎更應屬于女人,反正小時候,家家戶戶都是女人做飯弄菜,所謂“男主外女主內”。但在我看來,男人似乎更有烹飪的悟性,有的平時不下廚,一旦碰一碰炒菜的勺,就像激起了一份天賦,很快就能做出十足的好菜。像我父親,便是這樣。母親還老是回憶多年前他們戀愛時的情景:父親去到母親上班的鄉(xiāng)鎮(zhèn),母親問他會不會弄菜,他不好說不會,于是硬著頭皮上。當天,煮一塊老南瓜,沒削皮,還結結實實往上面淋老醬油。

        母親講的故事總要無數(shù)遍重復,其實父親調回我們所居的小縣城,只用一兩年時間,弄菜就拿得出手。尤其是做硬菜,總能調出肉質的異香。親戚朋友越來越喜歡聚到我家喝酒,沖著父親幾個招牌菜,燉羊、回鍋肉、臘豬腿、糖醋排骨……都是常見的菜,但就是和別地方吃到不一樣。他們分析是因為我父親是化學老師,一輩子和各種藥物的化學反應打交道,便對于烹調味料有更獨到的把握。父親自己不認可,他說:“那不是說我用的調料多么?”其實我知道,父親僅僅是喜歡多放油,他篤信“油多不壞菜”的道理。隨著生活理念改善,他用油才一再地克制。他能弄好菜,尤其是大菜,幾乎是從他切菜開始。我見一只剝好的雞鴨或者一腿羊放在專門的肉案(一般擺在地上,不能放到灶臺),父親舉著刀,下刀之前總要盯著肉不停思考,再一刀一刀落下,保證肉塊均勻,形狀也盡可能統(tǒng)一或者彼此呼應。到有關節(jié)的地方,父親會舞動幾把刀,讓整個肌理慢慢暴露本相,最后用最常用的那把刀,輕輕一割關切縫隙,筋肉就斷開。長的筒骨他從不用刀刃去碰,只用刀背轉著圈敲一通,最后一下稍稍用力,便一聲脆響開了兩口,瞧見里面肥嘟嘟的骨髓。父親盡量不用剁的姿勢,盡量不動聲色地將一塊整肉變成一盆肉塊。裝盆時也有講究,比如鴨鵝,一定是按著順序下鍋爆炒,先是切成兩片的鴨頭鵝頭,接著是肉掌和劈了幾刀的小邊腿,再是中翅,再是翅尖……這時再放幾片肥肉,將油備足,其他的肉塊再分部位先后倒入其中,一同炒至劈叭地響,下老抽。對于硬菜,父親幾乎都是用黃燜,招式用老,卻次次都管用,每樣都好吃。具體到每一種食材,步驟和下料分量稍有不同,但父親說:“都是笨功夫,首先要耐煩”。這跟鄉(xiāng)賢沈從文先生說寫作是一樣,世上無難事,只要耐得煩。

        肉菜一弄,涼拌菜也是父親拿手,他喜歡現(xiàn)來,弄好硬菜以后炒一兩盤葉菜,最后再弄涼拌。要拌的菜先都切好,調料也備好,吃之前裝了盤隨便攪和幾下端上桌,菜和調料還沒有完全融合,吃起來那種粗糲和鮮爽便同時呈現(xiàn)。父親也喜歡自創(chuàng),比如有一次買到一罐品質極好的豆瓣醬,父親掃一眼廚房,揀幾個肉椒和兩根仔姜一同切片,拌在黃豆醬里擺一刻鐘,一上桌馬上被分食而光?!啊凑淮蜷_豆瓣醬,嗅見氣味,我就想到找什么跟它拌在一起。”父親喜歡這樣的即興發(fā)揮,于是我們也經(jīng)常吃到意外的口味。他很少去菜場買菜,只管待在廚房,偶爾一去也準有收獲。有一次父親經(jīng)過早菜批發(fā)的地方,地上的蒜須堆起來老高,主須長過了中指,但都成了垃圾。父親便到地上揀,回家后仔細洗凈,弄成涼拌菜,又一次導致全家搶著下筷,很快光盤。這也不需人教,父親說,看見地上那么多根須,喉舌動了一下,知道弄出來肯定是一道菜。弄出來,果然就是。蒜須是沒人要的東西,后面我調離老家在另一城市生活,菜場上拾到蒜須,弄了幾次,卻與父親拌的菜味相去甚遠,只好作罷。菜之差異,終究還是人之差異。

        家里做菜最多仍是母親。我母親生于麻陽縣,這個縣份的人以勤快耐煩著稱,本地有謠“麻陽縣的官,管事管得寬”,麻陽人的耐煩和嘮叨都像是注冊商標。我母親當然也不例外,一邊嘮叨一邊干活,一天說到晚,干活也不停。她自道,腦袋伸過灶臺就開始炒菜,但有時候,菜勺拿得太早,習慣思維形成也太早,后面就不好有長進。這也是母親對自己的評價,事實也是如此,母親做菜缺一些天賦,更明擺的是缺一些記性,經(jīng)常忘了放鹽和應放的料,甚至有時煮飯忘了放米。菜挾進碗一吃,我與弟弟臉一變,說又忘了放鹽?!鞍ヒ郧拔矣浶孕U好,哪會忘了放鹽?”母親一邊添鹽,一邊找理由,“都是生了你倆以后,記性才變壞?!蓖朔披}還好補救,有時忘了自己已放鹽,又追了一道鹽,一盤菜就實在沒法吃。母親也不愿吃自己的菜,主廚慢慢變成父親。父親以前不弄菜,弄菜已是結婚以后,四十多歲了,可謂是大器晚成。

        當然母親弄這么多年菜,日積月累,反復操練,畢竟也有幾道拿手,但她拿手的不在烹飪技術,而在烹飪的態(tài)度。母親弄得最好吃的有兩樣,一是白肚湯,一是心肺湯。這兩種菜難就難在怎么弄得干凈,需要破費大量時間。我記得母親洗白肚是用炭灰搓一道,再用菜油搓兩道,搓得豬肚白里透紅,像嬰兒臉蛋,燉出一鍋湯濃稠得跟牛奶一模一樣。豬心肺是便宜東西,據(jù)說有肺吸蟲,一般人不敢弄吃,即使弄吃,洗得不夠干凈,會燉出一鍋浮沫,看著就惡心。母親洗豬心肺舍得放水,而且專門弄了一根軟管,一頭連水龍頭,一頭穿進豬肺的主管,接頭處還用細鐵絲扎緊。放水也有講究,水量要逐漸調大,急不得,讓心肺充水膨脹到最大限度。在這過程中,母親用針在心肺上面扎孔,也是有講究,這些孔會引導水的流向,母親便是靠這些小孔,將一副心肺每個角落都洗透。往往,沖水兩三個小時,那團心肺變得像棉花一樣白,你看一眼,不可能再有任何不放心。當然這還沒完,斷水以后,母親會用一把剪刀循著肺管一點一點剪開,從主肺管到支肺管,再一路往下剪,最后換成一把最小的修眉毛的剪刀,肺管也細到不能再細。我和弟弟往往左右各在一邊,勾著頭看母親剪開那只雪白的豬肺,像是玩一種魔術,再小的肺管剪開,下面還有小孔,還有更枝丫的肺管。母親表現(xiàn)出無盡的耐性,從洗到完全剪開豬肺,要花費五個小時,到最后母親手中膨松雪白的一團,像是發(fā)生了化學變化。如果沒看過整個過程,指著那團雪白說是豬肺,怕是沒人敢信。洗到這份上,再放鍋里煮,那就變得輕松,滾出一鍋湯,只消放上鹽和蔥姜,就極為鮮美。

        小時候吃母親弄的豬雜湯,再去外面碰到熟人邀上心肺館子,我會下了臉面請熟人換一個館子。母親洗豬雜的情形歷歷在目,因此,我也對路邊的心肺館子根本信不過。除了母親為自己小孩,還有誰能花費這般的力氣?

        我這一家吃貨,每人都能下廚房,外公是例外,我從沒見過外公碰菜勺。這真是很罕見的事,他小時候讀私塾,大概是“君子遠庖廚”之類的教育早早滲透骨髓,不管別人忙得如何不亦樂乎,他就能端坐在電視前面。母親說外公其實也饞嘴,很早就會弄燒烤,只是現(xiàn)在家里用不著燒烤。外公十六歲就成親,二十幾歲已經(jīng)有了幾個小孩,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總覺得自己還小。有時候外面弄來一小塊牛肉,想等孩子都睡了再烤著吃,沒想肉香入夢,人人餓醒,循著肉味將他團團圍住。他只好將小得不能再小的一塊牛肉,扒成多少份,每個小孩給一份,自己只能舔手指。外公從未下廚,直到六十多歲,家里接待了兩位北方客人,客人教會他捏餃子。我們一家愛吃餃子,以前包餃子一個褶一個褶包出來,很慢,費事。北方客人雙手一捏,一個餃子瞬間成型,煮熟了不開裂,還好吃。這一手工夫,外公學得最像,可能是他的指節(jié)用來捏餃子正合適,可能也是一種天分,他捏餃子又快又好,而我和母親費力地揉面搟皮,不夠他捏。所以,做餃子時外公覺得自己是主勞力,而且還輕松,可以隨時吆喝我們“快點,再快點”。那以后外公喜歡上了做餃子,一旦大家討論今晚吃什么菜,一時沒了主意,外公就會再一次說,“要不再吃一頓餃子?”其實他不要商量,家里他年紀最長,他說了算。

        我天天待在家,光吃說不過去,也打算為家里的美食作一些貢獻,想有幾道拿手菜,但并不容易,因為家里能做菜的人太多。有一次,我靠著靈機一動,也弄出自己的拿手菜。其實和母親一樣,不在于烹飪技術,而在于意外尋獲自己的烹飪“神器”。是這樣,我一家愛吃黃刺骨,又叫“黃鴨叫”,一種鮮嫩的小魚,家里人最愛的吃法,是用菜油烹了再吊湯上紅油,油重味重,但就是爽口。長期以來,做這道菜,難點在于黃刺骨肉質太嫩,用油一烹就脫肉,父母和以煎炸見長的外婆都一直解決不了。某天我在市場看到一款漏油煎鍋,忽然想到可以把小魚放進這種煎鍋,整體入油,又整體撈出,只要火候調節(jié)得當,脫肉的情形應當可以緩解。拿到家一試,果不其然,炸出的黃刺骨最大程度保持了完整。這以后,這道菜便專門由我操作。我積累經(jīng)驗,近幾年還專門上淘寶搜索各種烹飪“神器”,逐漸也積累了幾道拿手菜,再去到廚房,就不必帶有打下手的心情。

        回頭想想,那幾年在家陪伴老人,是自己最舒心的日子。五個人全都待在自家的院里,隱秘地過著小日子,時間充裕,人手眾多,吃必然地成為重要內容。幾年下來,我體會到吃也有鮮明的季節(jié)性,看著墻上掛歷,依著時令,父母便算計接下來可以吃到什么。記憶最深,是春秋兩季吃兩鮮。春天發(fā)的小山筍,粗不過手指,細的像一只鉛筆。市場上多是剝好且用開水燙過,買回去切段炒肉,是主要的吃法。而在我家看來,這么吃完全是糟蹋了小山筍自帶的鮮爽,還有那股淡淡的山野腥味。最佳吃法,是用擂缽擂成筍泥,生滾開再下一些肉丸子(我父多是愛配肥肉),滾個十分鐘出鍋,每人先來兩三碗,飯又大量剩在鍋里。

        秋季最好吃,當屬樅菌,地道特產(chǎn),農科人員花幾十年精力也沒有人工培植成功。樅菌有幾種顏色,黃的,紅的,烏色的,只有烏樅菌富含菌油,鍋里稍微滾幾滾便芳香四溢,和任何別的氣味都截然地區(qū)分開。做湯也是父親的強項,仿佛真能控制食材和調料之間的化學反應,湯滾開后,他也從不看時間,就盯著湯面,完全依賴自己直覺,及時關火出鍋。早幾年旅游沒弄起來,樅菌并不貴,秋雨一落十字街頭就聚滿小販,各自拎起一提籃,悠然地等客惠顧。母親寧愿多花點錢,上好的烏樅菌一朵一朵挑出來。轉眼,這已成最吸引游客的菜,一斤漲到好幾十,還不許挑,滿籃子一次性上秤。母親畢竟心疼,想買下不了手。我勸母親,該吃還吃,一年就吃兩季鮮哩,我可以專項資金支持。但母親始終覺得,值不到這價,有錢也不肯吃。生活于她而言就是一點一點地劃算,不能任性,也沒什么非吃不可。

        到夏末吃蜂蛹,家家都弄,我始終認為還是自己家弄得最好。十年前蜂蛹還便宜時,母親在市場認準一個農民,議好一口價格,說是只要有貨,都按這價格收。沒想這農民是個弄蜂蛹的好手,伙同一個兄弟成日上山轉悠,隔三岔五就挖出整個的蜂巢,來我家交貨,從上到下少則六七層,多的十來層。母親話說出去,不能收回,一個勁地收。那年我家買來的蜂蛹上百斤,農民兄弟還在源源不斷地送。母親吃不住,說:“夠了夠了,夠我家當飯吃了!你們賣到別家吧!”改日路上碰到農民兄弟,他們很后悔一直不打聽行市,賣到別家一斤多賺好幾塊。然后又問:“你還要嗎?”

        最好吃當是幼蟲,首先要一只只從蜂巢里挾出,勞動量巨大,每一只都要小心伺弄,稍不小心弄破,肉漿子迸出就剩一張空皮,煞是心疼。那年買來的巨多,除了遠庖廚的外公,全家都上,專門買了平頭鑷子各自揮舞起來。幼蟲白嫩的樣子看得我發(fā)饞,一邊弄一邊時不時扔一只進嘴里,一嚼,味道近似甜玉米漿。從小我就愛這樣吃,母親以往買得少,還不舍讓我生吃。那一年母親不吭聲,我吃生幼蟲吃得撐肚皮,沒幾天就胖了兩圈,尤其胖臉,眼睛都像是睜不開,腫圓了,不敢再吃。剝出的幼蟲,開始蛹變的黑蟲和成蟲,都要找陰處攤開晾曬,一天以后陰干變癟,用油一烹恢復原來的大小,便是半成品。過油蜂蛹出鍋,用密封袋扎好,吃時再回一道鍋,加入干椒花椒姜蒜進一步爆香,擱到任何人嘴里,都能引發(fā)欲罷不能的美味。

        那一年家里買蜂蛹太多,父親一鍋一鍋爆香以后,還裝入家中留存的那些罐頭玻璃罐,親戚朋友都送。翻過年頭,蜂蛹暴漲好幾倍,再過一年,一斤的價錢也攀上了整百?!斑@個價格,只能是給外國游客吃,”母親說,“平常人幾個還吃得起?”父親也后悔,說早知道漲價這么快,就囤一些到冰箱,這東西也放不壞。

        從春到秋,一家人最愛的兩鮮一香,除了春筍漲不起價,別的都已是奢侈的食材,甚至以往大家不吃的紅黃兩色樅菌,現(xiàn)在也能賣很高價格。這幾年,我偶爾在有樅菌時趕回家,不管什么價格也買一兩斤打湯。母親嘟噥一句,不吃又不會死。接著又說:“你真想吃,還是等我去挑一挑。”

        到冬天不必挑菜,簡直樣樣都好吃。天氣一冷,一家人全都蜷在外婆的廚房。我家宅子有里外兩個廚房,外面這間是燒液化汽。外婆不敢碰那個看上去像炸彈的玩意兒,她只會燒柴灶,于是專門辟一間屋,壘起灶臺,讓外婆也好成天有事做。外婆的廚房挖出一個小小的地壙,冬天可以燒炭、燒柴,上面再熏起臘肉。雖然柴煙把房子熏得黑乎乎,但冬日大家圍成一圈在黑屋子里,擠擠挨挨,似乎更有一種相濡以沫的氛圍。

        這時節(jié),晚飯也要圍著火,在地壙上擺起三腳架,架鍋燉煮。每天一個主菜,都是硬菜,老人不見肉不歡。那一鍋硬菜吃得消下去,油湯顯現(xiàn)出來,再就湯涮菜,芽白、小青菜、芫荽、油豆腐、凍豆腐、魔芋、鴨血、金針菇、海帶結……一家老人,也只接受這些吃了一輩子的品種,主要在于一鍋肉湯,烹出上好的口感,別的菜再煮進去都一同雞犬升天。往往,是從傍晚燈火初起時分吃開,哪時停止,沒有定數(shù)。母親和外婆當然放碗筷最早,擺開架勢要收拾殘局。但是杯未停,局未殘,外公、父親與我已然喝起來,就著地壙的火,聽著窗外風響,呷一口白酒,全身筋骨像是被人犁了一遍。外公一輩子喝酒,一輩子不醉,每天頂多二兩。父親與我確乎有點貪杯,嘴皮一沾酒都有些停不下來。有時候,差不多準備停歇,忽然躥來個親戚朋友,如果這朋友也喜歡喝兩杯,那這一席殘局,必會拖沓到半夜。

        為這一晚的吃,一早就要開始準備。母親也一直說:“起得早得吃好肉。懂吃的人,買菜都趕早,甚至‘撞頭彩,天麻麻黑就趕去菜市,城郊鄉(xiāng)村的農民剛挑菜趕來,眼尖的輕易看出菜質差別。同樣的菜,價格差不到哪去,但弄出來口味天差地別。他們帶有一種淘寶的心情,比眼力,比經(jīng)驗,當然也要比趕早。去晚了,眼力再好,所見一切都是別人挑剩?!?/p>

        我感覺母親也是這樣,她蹲下去挑一挑菜箕里的菜,掐一掐根須,不慌不忙一路走。每次到了市場,母親先要去肉鋪。當天要吃什么不必先入為主,要因時而變。比如豬肚,母親走過去都會習慣性掐一掐,一般情況都是掐完就走。有時突然停下來,很明顯,她的手指被肉反彈了,說明這掛豬肚既新鮮又厚實,值得進一步探究。之后去禽肉行,去幾家魚檔,再去賣野味的幾個店子,主要依憑具體的情況,確定當天的主菜。廚房里父親主廚,到菜市母親更為在行,她有耐心,而且善于與人討價還價。討價還價并非小事,母親能從賣家的反應和表情里面,進一步判斷食材的好壞。主菜買下來,圍繞著它還要相應的佐料和配菜,母親都會一一挑選,寧缺毋濫。菜都買齊,母親往往要我給父親打個電話,“讓他心里好有個準備”。為弄一鍋好菜,廚師的頭腦也要預熱,要有一個構思。

        2002年起,我待在家里寫作,說是自由撰稿人,其實還要家里幫襯。2008年我成為文聯(lián)的創(chuàng)作員,也不必每天去辦公室,大多數(shù)時間仍在自己家里寫,陪著家里幾個老人。這些年,我和弟弟先后結婚并有了女兒,家里越來越熱鬧,吃飯一大桌,吃起來很香?!帮埐艘獡屩圆畔恪保赣H總是這樣總結。很多時候,我以為這樣的日子將一直持續(xù),就像抬眼看向窗外,山長青水長綠。但到2012年,外公外婆身體都已不行,先是成天坐著不能站起,緊接著經(jīng)常得躺在床上,偶爾坐一小會,就說累。他們坐的時間越來越短,躺的時間越來越長,這看似比例的變化,卻讓我們如此直接地感受到,生命一點一點消逝。

        很快,外公說話已不清晰,但依然愛吃,時常主動提要求,想吃什么,當天要做,否則還會發(fā)脾氣。他一輩子有人照顧,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依然任性。兩位老人躺在床上,我父母還有兩個姨要輪番照顧,父親七十多,當年輕人用。母親和兩個姨分了班,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照應。有一天,外公忽然說想吃餃子,并提醒,不能到外面買來糊弄他。他就喜歡吃自家做的。外面買來的餃子都用機搟的皮,厚薄一樣,包的餃子煮不出熟悉的老味道。我們都知外公的口味,餃皮定要自己搟,中間要厚,四邊稍薄,每一張皮的分量起碼頂上兩張機搟皮,捏成形后,比外面買的也大個許多,吃在嘴里,因這厚厚的面皮而生發(fā)出一種醇厚的往日的香味;肉餡用料十足,實實在在滿口溢香。

        那天,外公提出這要求,母親耐心跟他解釋,現(xiàn)在家里沒有人手,只能在外面買,要將就一點。外公嘟噥著不肯將就。這時我腦子一抽,跟母親說:“我來做?!逼鋵崳乙蚕氤宰约易龅娘溩?,外公一提醒,我才想起好久沒有自己做了。我想起全家圍在一起包餃子的情形,各司其職,相互配合,很快就將餃子填滿茶盤、竹簸箕和翻過來的鍋蓋。母親瞥我一眼,說:“我們忙不過來?!蔽艺f:“我一個人包圓?!蹦赣H有些詫異地看我,稍后有了一些欣慰。

        我估計我一個人能做完所有的活,從和面搟皮剁餡到包餃子,我都干過,雖然未必熟練,但最終弄成大致的形狀,吃到嘴里是差不多的味道,應該沒問題。包餃子頭一次變成我一個人的事,每樣事情都比以前大家合作時麻煩,所以,用時也遠超我預計。那天我用了整整一天,黃昏時終于弄出三百來個碩大飽滿的水餃,亮燈的時候,讓家里人都嘗到。每個人的口味各有不同,有的干撈蘸醋,有的帶湯吸溜,還有的要將剛出湯鍋的餃子再放入油鍋,過油炸至焦黃,我都一一滿足。不管由不由衷,家里人自是說好吃。那一天我獨自干活,這過程中我非常強烈地意識到:他們都老了,一家人聚一起包餃子的幸福時光,再也不會來。以前包餃子總有歡快的氣氛,只這一次,我感受到悲涼。

        當天,我揉面不得法,用死力氣,自后腰到手臂疼了幾天。自后還包餃子,但餃皮都從外面買,煮不出一樣的味道,一家人只得將就。

        2014年,我意外調到廣西工作,來到南寧,有好長一段時間適應不了這邊的口味。有時吃著異鄉(xiāng)菜,鼻子里躥起古怪的氣味,再想到家里父母做的那一桌菜,竟至心口隱隱生疼。這邊生活并無不適,只是苦了嘴巴與腸胃,我把單位周邊的館子篦了一遍,也難找到幾個適口的菜。后來,沒辦法,只有在家自己弄,雖然差強人意,好歹還吃得出家鄉(xiāng)味道。

        平日聚餐,我跟廣西的朋友反復講,我父母都是弄菜高手,以前在家吃得舒服,來這里難以適應。說得多了,朋友們的胃口竟被吊起,都說等你父母過來,一定弄一桌。去年冬天,我把父母接到南寧,安頓之后,就用整天時間,配合著父母一齊弄一桌菜,盡是父母拿手的菜式。雖然食材大都產(chǎn)自本地,我一吃絕對正宗,因這些菜已被父母做過百千回,一招一式都成形,味道不會有多大出入。當天我懷有期待,留意朋友們的表情。怎么說呢,幸好有三瓶正宗茅臺,朋友們痛快品啜,熱鬧歡騰。一頓飯吃下來,朋友們自是贊不絕口,但我仍能從他們表情里看出應酬之意,對這菜的反應不過爾爾。這時,我忽然想明白,父母弄的菜,我始終念念不忘,那是因為這里藏有我的最初的味覺記憶,這記憶早已拊骨入髓,掌控著我的味覺,以此為正宗,從而也主宰著我對其他菜品的判斷。這一點,我沒法與朋友們共享。我們各自的味覺記憶截然不同,最愛的仍是各自家里的味道。想明這一點,自后要邀朋友,便到外面找飯館;回到家里,和父母一同吃家鄉(xiāng)菜,講一講以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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