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補習(xí)班》里有這樣一個情節(jié),一下子戳到了很多人:父親起床,看到兒子給自己寫的紙條——他沒有哭,而是用一條熱毛巾捂住了臉。
我們都知道,這個父親,把眼淚藏在了這條毛巾里。
這就是中國的父親,和中國式的父愛。正如導(dǎo)演、主演鄧超和導(dǎo)演俞白眉在《銀河補習(xí)班》的幕后特輯中說,中國式父愛,是遠離的。
“馬皓文拿毛巾捂住臉,在毛巾里哭,兒子只能看到他背影在顫。他一起來,毛巾一扔,若無其事,好像任何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但是在一個更理想的狀態(tài)里,他為什么不回去跟孩子表達呢?他就不表達,淚水不要讓他(兒子)看見,感動不要讓他看見,這是我們標(biāo)準(zhǔn)的中國經(jīng)典式父子?!睂?dǎo)演俞白眉在采訪中說。
“另外還有一場戲,(兒子馬飛要擔(dān)當(dāng)航天任務(wù)前,父親)馬皓文終于去看兒子了,馬飛在雪地里一叫(爸爸),(馬皓文)一看,(馬飛)長大了。下一場,兩個人坐得特別遠,父親跟孩子最大的肢體動作就是——”
俞白眉比了個手勢,整個肩膀繞了個大圈,做出了輕輕拍了拍的動作。
正如學(xué)生時代讀到的朱自清的《背影》:
我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進去吧,里邊沒人。”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里,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最近兩年不見,他終于忘卻我的不好,只是惦記著我,惦記著他的兒子。
“這已經(jīng)是中國最開明的父親了,但是胳膊繞得特別遠,這就是我們說的遠離。我們拍這些的時候,會切到很多觀眾心里,他(觀眾)說不出來,但是他會發(fā)現(xiàn),他爸就是這樣?!?/p>
《銀河補習(xí)班》里的父親馬皓文,由鄧超飾演,他是一個嚴(yán)謹、優(yōu)秀、具有樂觀主義的建筑工程師,在兒子馬飛幼年時期,因設(shè)計的橋梁倒塌而被判刑。出獄后,馬皓文看到已經(jīng)進入全市最好、也是學(xué)習(xí)壓力最大的學(xué)校的兒子,因為成績?nèi)|底而瀕臨被退學(xué),他和學(xué)校的教導(dǎo)主任打了賭,賭馬飛學(xué)期末可以考到年級前十名。
自己都對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表示懷疑的馬飛,也期待著父親馬皓文會給自己怎樣的“補習(xí)”——但父親只對他說了一句話:永遠不要停止思考。
中國式的父愛,無疑是通過教育傳達的——“養(yǎng)不教,父之過”,這是我們千年文化中的認定。
“馬皓文其實是一個很完美的形象?!庇岚酌颊f。
“他是一個有理想、有情懷的高級知識分子,他對教育是有深刻認識的,我認為他是一個懂得教育的人,他希望把孩子推進一個良性循環(huán)。良性循環(huán)是什么——鼓勵、相信、表揚。
有一些朋友問我,馬皓文不需要成長嗎?(我認為)馬皓文是一個不太需要成長的,他本身是一個接近完美的形象,這樣的人物,在世界經(jīng)典電影里也有很多,對我來說,我最喜歡的兩部電影,一部是《阿甘正傳》,一部是《肖申克的救贖》。
很幸運的是,這次我在路演的時候,有觀眾說,馬皓文讓他想起了《肖申克的救贖》里的那個家伙。我在寫這部電影的時候,我手邊只放了《肖申克的救贖》的劇本,看了很多很多遍?!?/p>
《銀河補習(xí)班》是俞白眉寫得最輕松的劇本。
“2018年的大年初一開始,寫一個通宵,第二天睡一個白天,再寫一個通宵。剛開始我不準(zhǔn)備讓鄧超看,但后來我興奮,寫完一段,我用手機一拍,讓他去看,第二天我給他念,我念的時候我就在哭,他也在哭,他就每天要看一眼。我每天都給他,沒有哪一天卡過,我覺得我像倒出來的一樣。我第一稿的劇本比現(xiàn)在的長很多,現(xiàn)在用到了三萬一千字左右吧,第一稿劇本四萬七千字,是完全傾倒出來的。我終于可以聊一次關(guān)心了幾十年的話題了?!?/p>
《銀河補習(xí)班》也是鄧超準(zhǔn)備時間最短的一個角色。
扮演馬皓文,對鄧超來說,是一個不需要體驗的任務(wù)。假如說他準(zhǔn)備別的角色還需要二十天去體驗,他為這個角色準(zhǔn)備了四十年。他的人生經(jīng)驗在這個角色上太豐富了。他本身是父親,而且中國式的父親什么樣,他太知道了。
電影中的一場高潮戲份——馬皓文和馬飛在洪水中失散,劇組在一座廢棄的工廠中還原了一座大壩,坡度非常陡,俞白眉每次爬上去都要好幾個人扶著拽著,美術(shù)組運來了厚厚的黃土,用水澆成了黃泥漿。開拍的時候,鄧超“蹬蹬蹬”地沖了上去,腳完全陷在泥里,人也完全陷在角色里了。
當(dāng)渾身濕透的鄧超裹著毛巾,和俞白眉一起坐在監(jiān)視鏡頭前看回放,一雙眼睛仍然滿含熱淚,他說——
“現(xiàn)在我的淚水,絕不是我的淚水,就是這個爸爸的……(我)換完衣服,往那兒一坐,那個故事自己就開始了。”
俞白眉說,“這個戲拍了100多天,我們倆哭了80多天,每天都在掉眼淚,我一看到他(鄧超)在監(jiān)視器里,我就不覺得他是鄧超。他本來是個要拍十幾遍的人,他是個戲瘋子嘛,(在《銀河補習(xí)班》)這個戲里沒有,經(jīng)常一兩遍之后,(他說:)就這樣了。他是如此的投入,他也把自己是鄧超忘了,他覺得他就是馬皓文。好幾次哭的時候,我們倆說的話別人是不理解的,我們說,我們是在為馬皓文哭,為想象中的那個人,這個爸爸太不容易了?!?/p>
當(dāng)初,鄧超的父親為了找到中學(xué)時期離家出走的鄧超,半個月下來白了頭發(fā),鄧超在自己唱歌的地方看見爸爸的時候,他隨身帶著戶口本、身份證等一切證件,他怕鄧超不愿意回家,就干脆把“家”背在身上,做好了“兒子在哪,家在哪”的準(zhǔn)備。
《銀河補習(xí)班》拍攝結(jié)束后,一次飯局上,鄧超慫恿俞白眉抱一抱他的父親,擁抱的時候,俞白眉的父親還是會下意識地把手擋在兩人中間,因為不習(xí)慣父子之間這樣的親昵。
對于鄧超來說,一個和爸爸的擁抱都過于奢侈了,去年父親節(jié),他撥通了父親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空號在提醒著,他的父親已經(jīng)去世八年了。
《銀河補習(xí)班》的推廣曲《相信你的人》里的歌詞,也許映射了鄧超和父親的關(guān)系,包括千萬個中國家庭里,我們和父親的關(guān)系——
你也需要,一個相信你的人,暖暖看你,不同于人們的眼神。
當(dāng)你懷抱傷痕,仍舊潮夢想狂奔,他會心疼不忍,同時又為你興奮。你很需要,一個相信你的人,緊緊抱你,在雪還沒融的早晨。
無所求的給予,所以不覺得犧牲,最無聲的關(guān)懷,情感也最濃烈而深沉。
你的人生青云直上時,那個默默站在陰影里為你驕傲,卻又永遠不會走到聚光燈下的男人;
你被生活撕扯地支離破碎,那個不說一句話卻做了一桌子你最愛吃的飯、去火車站接你、幫你拿行李的男人;
那個高大的背影逐漸變得佝僂、強壯的肌肉逐漸萎縮、堅強的面孔逐漸脆弱的,就是中國式的父親。
你小的時候不敢去擁抱他,長大以后不習(xí)慣擁抱他,等他躺在病床上卻再沒機會擁抱他,可是他才最值得你全心全意的許多個大大的擁抱。
也許,辛棄疾寫的那句詞,同樣適用于我們和父親——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