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xué)后的游戲
三十年后,我們再玩一次放學(xué)后的游戲。
不用剪刀石頭布或者點(diǎn)兵點(diǎn)將
死了的分一組,活著的另一組
老師做裁判,一個還活著,一個也死了
活著的同學(xué)人到中年,腰肌勞損,腿腳不如少年
死了的依舊年輕,腳步無聲,躲起來沒有影子
他們躲進(jìn)了扔在河埠頭上的舊書包里
裝作是一道做錯的題目,裝作是一只鉛筆頭
只剩下他們的破拖鞋東一只,西一只
只剩下他們的名字掛在黃昏的竹竿上晃晃蕩蕩,
只剩下悲傷的媽媽哭喊的聲音抖落無數(shù)灰塵
只剩下他們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我身后
喊出一聲:小宇,不許動!
陳慶輝
這個名字作廢了已經(jīng)三十一,誰還會喊它呢
“慶輝——慶輝——,她媽媽不再喊他回家吃飯
他拖著兩條鼻涕在院子里和我一起玩彈珠
舊燈芯絨褲子的膝蓋上磨出了兩個大洞
“慶輝——慶輝——
老師喊慶輝起來回答問題,慶輝答不出來
站在位置上嘿嘿嘿嘿地笑?!皯c輝——慶輝——
慶輝把一只新出生的小貓從家里抱出來
做了我貧窮的童年唯一的寵物
“慶輝——慶輝——”我站在岸上沒有喊出聲音
我看著他頭頂?shù)念^發(fā)在水面上浮浮沉沉
像一株倒置水葫蘆的根。第二天下起了雨
萬岙堂前的樂館運(yùn)河里沒有人游泳
“慶輝——慶輝——慶輝——”
他媽媽被人攙扶著對著河水已喊不出聲音
那是我最后一次聽到有人喊慶輝的名字
通信地址
比樂清更小,比萬岙更小
一個叫萬岙堂的臟亂差的村莊
是我羞于寫下來的通信地址
我赤腳走在縱橫交錯的田梗上
有你想像不到的粗鄙
你在寫給我的信里說了粗話
字句里有還沒干掉的月光
你爸在月光下揪住你媽的頭發(fā)
把你和你的末來狠狠地打傷
二十多年了,一直沒再有你消息
從此樂清縣萬岙鄉(xiāng)萬岙堂村盧小宇
收到的月光總是朦朦朧朧的
像是河山起了霧
像是月亮患了鼻炎
村 莊
在黃昏清泠的空氣中
送親人上山
他們送別了親人
就沒人再回到村莊
村莊已空無一人
只有早年夭折的孩子
還時時回到村莊
回到他們熟悉的家
在野草高過頭頂?shù)呐美?/p>
他們來回奔跑,相互追逐
一如他們活著的時候
只是不會再跌倒
他們走進(jìn)日漸頹圮的老屋
他們推開堆滿灰塵的木門
卻沒有灰塵飄落,他們
躺在出生的床上假裝睡著
卻再也沒有夢
在門前溺水的小河里哭
他們淹沒在自己的淚水里
呼救的聲音
在空蕩蕩的村莊里一次次
像警報一樣響起
但從沒有人及時趕到
迎向他們絕望的眼神
一座城市下面埋葬著許多
這樣的村莊,長滿野草的村莊
飄蕩著呼救聲的村莊,現(xiàn)在
這里建筑工地上機(jī)器轟鳴
汽車在公路上奔跑,馬達(dá)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