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山謠
前年冬天,湖水翻越護(hù)欄。
今春,它斂起裙裾,為蘆竹,艾蒿
和狼尾草,騰出一方書案。
清晨的鳥鳴像禮花升起。
這勤勞的信使,使島嶼,屋瓦
與灘里的螺螄產(chǎn)生情意。
野鴨鉆出湖面。一些漣漪
搖著搖著就沒了音訊。
抵達(dá)岸邊的,溫柔得像你唇齒間的細(xì)雨。
我望著你,湖水映照天空。我們從相識
到相見,隔了十八年。
柳葉落著,一棵棵綠色的沙漏。
跑步的人們?nèi)缤颐Φ闹羔?/p>
穿梭于表盤。打太極拳的老者,牽來流云
和薄霧,修補(bǔ)世間的缺憾。
林中閃出一條小路。我駐足。恐懼
像猛然扎入湖底的野鴨——
穿過去,會不會又是一個(gè)十八年?
大地謠
南方的水稻,北方的麥田。
地平線收割落日和村莊。
烏云聚集,暴雨落下。炸雷
縱著閃電的駿馬。
春風(fēng)把喜悅分享給每根柳條。
石榴坐在枝頭,等待結(jié)滿霜花的剪刀。
節(jié)令像犁耙翻動(dòng)人間。
散落的土墳呼應(yīng)天空的星辰。
云霧消磨著群山。路撥開煙塵
仿佛吶喊沖出喉嚨——
你出邊塞,越沙漠,渡險(xiǎn)灘。
你走過的荒原,生出青草和油菜。
我望著你。一條新的河流
奔騰于天地間。圓月為你加冕。
雪花,或者獵豹。愛
淬煉我如同光芒擦拭刀刃。
想你,也是自然的一種。
湖山曲
晨起推窗,花喜鵲從欄桿上
“撲棱棱”飛走。
石青色地磚,黑白相間的羽片。
浮橋散步,一只鵲鴝
像雨滴落在立柱。振翅,梳理,
羅列出島嶼,云層和山巒。
我斂息,駐足而立。
一個(gè)甘愿投誠的俘虜,
在白龜湖。我愛白鷺等同于水鴨,
黃鸝與麻雀也并無兩樣。我接受它們
在我的花圃里尋寶,
甚至,濺落衣袖的鳥糞。
我臣服于這片湖山,
臣服于磚縫里搬運(yùn)甲蟲的螞蟻,
林間吊著蛛絲打旋兒的柳葉。
我與香蒲,蘆葦和毛白楊為鄰,
紅楓的新芽似嬰孩學(xué)語。
在秋天,大地深處的鄉(xiāng)音
比湖水更開闊,浩瀚。
月至中天,零星的漁火仿佛
在野的星座。
窗前,我被夜色浸了太久
以至于通體輕盈,
慢慢生出鰭和細(xì)鱗來。
乙亥年中元節(jié)暮晚有感
它美麗的尾巴掃過我。隔著湖水,
屋脊,柳枝間的山巒。
或許我們曾經(jīng)擦肩,在多年前的某個(gè)車站。
白色亞麻長裙里隱約的蘋果氣息。
它跌進(jìn)黑暗。仿佛一段時(shí)光被取走。
它成為比夜更深的部分。
煙花起起落落像泡沫不斷涌上沙灘。
這記憶剝落的面包屑。
風(fēng)淘洗落葉和人群。我虛度的已然太多,
未曾到來的也必將一一荒廢。
圓月高懸。蟲鳴灌溉大地。
西南方一顆小星,窸窸窣窣。
仿佛即將熄滅的火焰,
仿佛正在破繭的蝶。
向 南
窗臺上。藍(lán)色茶杯
訴說水霧。新買的玫瑰花,紅
與白。房檐壓低暮色。
越過蘇雀,烏鶇,赭色尖屋頂
的殘雪,白龜湖
如同深谷的回音,越來越淡。
湖心的沙島,對岸的堯山,
無聲駛?cè)牒谝埂?/p>
越過濃霧、寒流,向南。
越過桐柏、天門、益陽、梧州,
遍地野花般的燈火,
向南。越過冰凌、屋瓦、渡口、烏篷船,
越過洞庭的君山和月色,
繼續(xù)向南。
越過瓊州海峽,我看到你
——騎摩托經(jīng)過大片正在砍伐
的甘蔗林。煙塵
淘洗你的棕色外衣。
你像海浪里起伏的毛椰,又像
孤獨(dú)的牧馬人。
處 暑
放下射燈,舞曲,孩童的嬉鬧,
暗影中,梧桐振了振衣。
流浪貓伏于車下,庭院燈
靜靜地?fù)碇幕貞洝?/p>
這一刻,所有比喻都?xì)w于本體。
小徑就荒,草蟲亂鳴。
一棵行走的樹,
漫不經(jīng)心地抽出枝條。
粉豆花擺開盛宴。突然熄滅的窗口
仿佛內(nèi)心的一次塌陷。
越過圍墻,樹冠和高樓,你看到星空
——一篇燦爛的銘文。
良 夜
輕輕一掃,雪豹已躍出谷底。
落筆處,山巒起伏。淺酣的水仙,
露出銀魚腰身,囈語清甜。
蘋果。藤蔓和羊齒。
那睡蓮。萬物在河流的另一側(cè),而我,是你的
——沙粒消解崖石,霜花結(jié)在冰面。
那鼻息,焰火。雨滴墜向深淵。
那層層疊疊的沉積巖,苦難沖刷的星光,
刀刃般緩慢的地平線。
霧靄升起,你的手撫過我腹部的灘涂,
停下來。那花園——松木窗格里
爬行的日影,飛鳥翼邊閃過的白色光芒。
那銀杏,苔蘚。云朵攤開,
淡墨的語聲低入青草掩埋的小徑。
作者簡介:呂征,女,1979年生,河南南陽人,現(xiàn)居平頂山。作品散見于《詩歌月刊》《漢詩》《詩林》《莽原》《河南詩人》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