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翊
風骨
風骨也適用于魏晉書畫。其時繪畫講究「骨法用品」,注重以形寫神,故評畫就要評其風骨;而書法則是魏晉風骨的重要體現,清俊而灑脫。所謂自古書畫同源,但魏晉時的繪畫與書法尚未合一,并以獨立體系各自迎來自己新的高度。
以風神骨氣者居上。
妍美功用者居下。
——唐 張懷素《書議》
從鑒藏的角度來看,中國古代繪畫與書法需鑒定者,正是始于魏晉。這一時期的繪畫與書法,是魏晉風骨外化在紙上的體現。兩者均閃現大量大家、名作,在各自領域既有諸多開創(chuàng)性成就,又啟發(fā)后世千年風雅。
專職畫家涌現,帶來系統(tǒng)性繪畫理論
如果回溯魏晉時期的畫壇,可謂群星閃耀,中國藝術史上有能留下記載的專職業(yè)畫家,最早便出自這一時期。魏晉以前之繪畫大多被帝王將相壟斷,除了少數士大夫外,藝術家多屬被圈養(yǎng)的工匠,他們服務于權貴,從事裝飾宮室、美化墓葬等方面工作。
但到了魏晉時期,繪畫開始由貴族階級的專屬逐漸轉向民間,加上亂世紛爭帶來相之寬松自由的環(huán)境,一些出身上層社會的士人也開始參與到繪畫上來,于是大批專職畫家開始集體登上藝術史的舞臺。被列為吳國“八絕”之一的曹不興;有“畫圣”之美譽的衛(wèi)協,冠以“三絕”的顧愷之,還有隨后南朝的陸探微等,可謂群星閃耀,對后世中國畫的發(fā)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不僅如此,魏晉時期帝王將相還以善畫為榮,如草髦、諸葛亮、關羽、楊修、曹不興等人。其中楊修善畫人,曹不興以善畫佛名冠一時。至晉以后帝王畫家更是層出不窮,如晉明帝、梁武帝、梁高祖、梁元帝、齊文帝等,帝王畫家的出現,使得繪畫的地位得到了提高,士人畫家也常因善畫兒得到帝王寵愛,名盛一時。
隨著一大批專職畫家的持續(xù)探索,魏晉時期的繪畫在技法水平上日益精進,尤其在人物畫方面不斷成熟。魏晉人物畫用線優(yōu)美流暢,富有節(jié)奏感,將中國繪畫中的用線造型推至一個新的高度。而在人物塑造上,魏晉畫家已不再滿足于外表、動作、姿態(tài)等外形的相似,而是多注重人物的精神面貌和思想感情的描繪。遺憾的是,由于歷史年代相對久遠,魏晉時期流傳至今的名家繪畫真跡已不可尋,只有少數后世摹本可從中窺見魏晉畫風。
其中,以顧愷之為代表,這位東晉世族出身的大畫家以《洛神賦圖》《女史箴圖》《列女仁智圖》等曠世杰作名垂青史,它們雖為摹本流傳后世,但仍從中感受到其高超畫技。顧愷之的繪畫風格,古人有不少論述。唐代張演員《歷代名畫記》中評其風格為“緊勁連綿,循環(huán)超忽”,其流暢的線條如春蠶吐絲,又被譽為“春云浮空,流水行地”。據傳,這種筆跡周密、線條流暢而輕柔的筆法,始于戰(zhàn)國,被后世稱為高古游絲描,后來南朝畫家陸探微師法顧愷之,被稱為“顧陸”號“密體”,有別于南朝張僧繇、唐吳道子的“疏體”。
而顧愷之的代表作《洛神賦圖》取材于三國時曹植著名的《洛神賦》,此賦借人神殊途,終究難成眷屬一事,寄托政治上的失意。而《洛神賦圖》畫卷從右端開始,描繪了黃昏之下,曹植經過洛水之濱時停駐休息。在平靜的水面上,風姿絕世、含情脈脈的洛神衣帶飄逸、動態(tài)從容,凌波而來。柳岸邊的曹植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前方洛神。顧愷之巧妙地通過這瞬間動作,形象地勾勒出曹植見到洛神的驚喜之情,并將曹植被洛神的絕世之美所深深吸引的內心活動表現得極為生動。
專職畫家集體涌現,帶來繪畫技法的顯著提高,而兩者又促使系統(tǒng)性繪畫理論的出現成為可能,魏晉時期有關繪畫經驗和方法的理論也比以前更系統(tǒng)也更為完善。魏晉以前的畫論,多是只言片語,以顧愷之為代表的魏晉畫家開始出現長篇、系統(tǒng)性的著作。顧愷之除了繼承傳統(tǒng)的中國繪畫技巧,還總結前人的創(chuàng)作經驗和繪畫理論,他針對人物畫與肖像畫提出了“以形寫神”的理論體系,《魏晉勝流畫贊》《論畫》《畫云臺山記》均屬其畫論,他的畫論中最重要的論述是如何“傳神”,把“傳神”作為評畫的重要標準,并認為傳神離不開對形的塑造,神是通過形體塑造表現出來的。并提出“遷想妙得”“悟對通神”的創(chuàng)作思想。而南朝畫家謝赫則進一步提出“六法論”,即“曰氣韻生動,二曰骨法用筆,三曰應物象形,四曰隨類賦彩,五曰經營位置,六曰傳移模寫”。由此正式奠定后世中國畫創(chuàng)作的基本法則。
晉韻,書法標榜萬世
另一方面,進入自覺階段的書法,在魏晉時期迎來了高光時刻。一大批書法名家、名作閃耀書壇,標榜后世。因書法是魏晉風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書法的優(yōu)劣直接表現一個人風度的高下,故魏晉時期的士人學子研習書法蔚然成風,不敢有絲毫怠慢。唐孫過庭《書譜》開篇即言:“夫自古之善書者,漢、魏有鐘、張之絕,晉末稱二王之妙?!辩婔恚?、獻父子都為魏晉書法家,時人將鐘繇、王羲之并稱“鐘王”,代表了中國書法的最高水平,是書壇無可爭議的領軍人物,受到歷代士人的擁戴與膜拜。
這一時期的書法代表作無疑是王羲之的曠世杰作——《蘭亭序》。這一書法極品又被稱為天下第行書。它是王羲之在蘭亭雅集時為詩集即興寫下的序,在章法上沒有經過任何的設計,而是灑脫自然、一氣呵成,字體前后呼應,左右顧盼,大小錯落有致,即使中間有涂抹、漏字、補字,但仍不影響其藝術高度。其行云流水的氣韻,已彰顯著作者心到、筆到、意到、情到。是王羲之筆下的性情流露。
王羲之的重要貢獻在于:他在前人無數功績的基石之上,加以融會、貫通和改進,使純粹出于自然發(fā)展的書法,走進玄遠精致的神韻境界。其作品的神韻有二:一是表現多變的技法之美;一是表露種種人格之美。從技法上講,王羲之書法已變漢代質樸書風而為妍美流變的新體。南齊書家王僧虔在《筆意贊》中提出的“書之妙道,神采為上,形質次之”,可以說是對王羲之及其這個時代書法作品基本特征的準確概括。從表露人格之美上,王羲之行草書的外在形態(tài)率真樸實,章法氣韻流暢自然,而內在卻涌動著欲罷不能的動蕩感,恰好表現了魏晉名士表面風流瀟灑,內心卻充滿哀怨不平的心理和情緒。
兩晉書法講究“韻”,即后世推崇的“晉韻”,是指“二王”所開創(chuàng)的行書,行書最具中和之美,有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而這種中和之美更能體現作品的風韻與神采。最合適的載體就是行書、行草書。行書、行草與講究“法”的楷、講究“意”的草不同,它有著最豐富而細微的變化?!恫h帖》所顯示的晉韻風范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孔侍中帖》《鴨頭丸帖》也堪稱“晉韻”之典范。
除此以外,這一時期的書法作品,還有一類寫在絹或紙上書札,用作親朋好友之間的日常問候或通信往來。作者一時興會所至,隨意揮毫,略無拘束,所以字里行間往往有一種縱逸瀟灑之氣,因而書札在完成它通信問候的使命之余,還能給人們美輪美奐的書法藝術的享受。這種書札就是所謂“帖”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寫帖又給了書法以比寫碑更大的用武之地。魏晉時期有幾幅著名的書法帖,如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王獻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遠帖》,還有陸機的《平復帖》等,都是難得的存世珍品。
所以,魏晉書法從寫碑轉入以寫帖為主,這又是我國書法發(fā)展史上的一大轉折。從此以后,歷代文人對書法藝術的美的要求就更加自覺、強烈,銳意地講究使筆用墨,追求筆墨氣韻。故此魏晉書法藝術已經完全進入了一個自覺的、獨立發(fā)展的階段,借以表現個人思想、情懷、意念。
除此以外,晉代書法的“神韻”還體現在書法理論上。這一時期書法理論著述相繼問世,內容廣泛且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代表作有:索靖的《草書勢》、衛(wèi)恒的《四體書勢》、衛(wèi)鑠(衛(wèi)夫人)的《筆陣圖》、王羲之的《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書論》、《筆勢說十二章>等。衛(wèi)夫人和王羲之的書論來源于東漢蔡邕,蔡邕對書法藝術的本質認識包括三個層面,即“神”“勢”“形”,三者通過創(chuàng)作主體的努力,是能夠協調起來并在書法作品中得到充分表現。在此基礎上,衛(wèi)夫人的《筆陣圖》鮮明地提出了“意前筆后”的創(chuàng)作思想,成為書法美學中的經典之語,為書法本體美學地位的確立打下了堅實基礎。
總而言之,魏晉書法通過隋唐名家的繼承與發(fā)展,形成晉唐法度,尤其是魏晉書法作為后世臨摹學習的典范,以晉唐法度構筑起的書法學習秩序,對后世的書法發(fā)展無疑是“統(tǒng)治性”的,即使時至今日,仍舊為今人所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