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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啞巴弟弟

        2019-08-06 14:59:45李璐佳
        福建文學 2019年11期
        關鍵詞:劉飛爾雅向陽

        作者簡介

        李璐佳,1996年出生,福建福州人,現(xiàn)就讀于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作品見于《青年博覽》《福建文學》《福建日報》等報刊,曾獲第二十一屆新加坡大專文學獎小說組次獎等獎項。

        沈南撥開層層雜草,側著身子一步一步地擠進,從參差的草尖中稍稍抬頭,看見那間灰色樓房的影子。那間房子在幾乎荒廢的省道邊上顯得更加破敗,灰白的混凝土和鱗次的棟梁讓它的匆忙完工一覽無余。

        “隊長!”正在做現(xiàn)場勘查的顧清看見沈南走近,急急喊了一聲。沈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地上趴著一個男人,頭部凹陷骨片碎裂血肉模糊,看樣子已經斷氣一段時間了?!案鶕叱醪酵茰y,死亡大概一到兩天的時間?!鳖櫱逡贿叴髦痔滓贿呑呓w,“可以判定是他殺,但是現(xiàn)場很干凈,找不到兇器,甚至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指紋和腳印?!鄙蚰弦贿吢犞?,一邊沿著尸體倒下的方向走了幾步?!拔覀儚乃砩习l(fā)現(xiàn)了一個錢包,但是里面沒有身份證或駕照這些可以證明他身份的東西,所以目前沒有辦法得知死者是誰?!?/p>

        沈南托著下巴,停在了尸體腳邊,慢慢蹲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緩緩說道:“身高175厘米左右,年齡大概30歲。手部很干凈,沒有什么老繭,說明平時沒怎么干活,而且手指關節(jié)上沒有長期握筆形成的突起,兩只手中指均沒有偏向一側的痕跡,可以判斷受教育程度不高,加上從服裝上判斷,極有可能是無職業(yè)者?!闭f著,他彎著腰站了起來,“你去查查最近的失蹤人口有沒有符合這些條件的人?!?/p>

        “好?!鳖櫱宓椭^飛快地在本子上記著,“剛剛找到的錢包我讓爾雅拿過來?!?/p>

        一個扎著馬尾的女警接過一個袋子大步走了過來。

        沈南的目光一下被那個錢包緊緊黏住。顧爾雅看著他那副模樣,聳了聳肩:“是啊,這種錢包的確很少見,純手工制作,上面的圖案也是一筆一筆畫上去的,而且無論從材料還是風格來看都和市面上流通的完全不一樣?!彼nD了一下,“甚至可以說,獨一無二?!?/p>

        顧清眼睛一亮:“那不是?”

        “不?!鄙蚰贤蝗淮驍嗔怂?,“和你想的恰恰相反。如果是這樣,只要做的那個人不愿意說,我們就永遠不知道他是誰。”

        現(xiàn)場沉默了。許久,沈南嘆了口氣:“還有別的什么發(fā)現(xiàn)嗎?”他看到顧清皺了皺眉頭。

        “其實,有人說好像看到了一個目擊者……”

        “什么?!有目擊者你怎么不早說?”

        這句話沒有人回答,好像四周所有聲音都被凍結了。

        過了很久,一個聲音低低地響起。

        “因為目擊者是個啞巴?!?/p>

        眼前的木門看上去很破舊,四周安靜得讓人懷疑這里有生命的存在。

        沈南上前敲了敲門,沒人應答,低頭卻瞥見一道細細影子從門縫里一閃而過。他一下收斂了表情,貼近木門,聲音低沉而嚴厲:“我知道你在里面。我們是警察,請你配合我們查案?!蹦堑烙白淤康赝A讼聛?。

        門忽然開了,像一只被踩到的老鼠,發(fā)出了吱呀的慘叫。

        沈南看著門后面的人,不禁愣了愣。

        那竟是一個看上去20多歲的女子,五官說不上多精致,挽著頭發(fā),脖頸修長,一雙眼睛像盛了水一般,卻裝著太多似是而非的感情。她身上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氣味,更像是一種感覺,仿佛藏著很多悲傷的秘密。

        “請問,有什么事情嗎?”女子抱著兩只手臂,輕輕地問道。

        “我們找向子童,他住這里嗎?”

        女子的手指猛地一縮,忽然怕冷般地抓緊了袖子。短暫的沉默里,沈南看到她的睫毛在微微顫抖。

        “他、他是我、我弟弟。”她突然停下,倒吸了口氣,嘴唇開始有些發(fā)白。正要繼續(xù),一只手“啪”地搭到了她肩上,她整個人一頓,臉上表情陡然硬住,渾身的寒毛好似一下都倒豎了起來。沈南越過她的肩膀看過去,昏暗中一個男生走了出來,那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輕輕拍了幾下,女孩的神情漸漸柔和下來。

        沈南看到她的手指漸漸松開了袖子,被抓皺的地方水波一樣慢慢散開。

        從向子童家里出來,已經接近黃昏了,陽光像爆米花一樣跳躍在每個地方。走在街上,到處都籠罩在一種暖洋洋的氛圍之中,連空氣都被染成金燦燦的模樣。沈南和爾雅兩人并排走著,眼睛半垂,都沒有說話。他們路過了一片快要拆遷的老墻,墻根下的陰影漸漸蓋住了他們的臉,好像走進野獸為等待獵物而張開的大口。

        “怎么樣了?”顧清見兩個人回來,快步迎上去,問道。

        沈南搖搖頭,一邊把本子丟到桌上一邊說:“兩姐弟,姐姐叫向陽,弟弟叫向子童,根據現(xiàn)場周邊居民提供的線索,向子童可能是這次命案唯一的目擊者,但是他姐姐說他12歲那年受到一次驚嚇之后就再也不會說話了?!?/p>

        爾雅接著說道:“他那天剛好去那里寫生,做美術課布置的作業(yè)。據那邊的居民說,下午4點左右的時候,一個不會說話的男孩子給了他們10塊錢要向他們買水喝,他們就給了他一壺水,然后男孩到路邊開始畫畫,中間還走過來添了三四次水。晚上7點半左右,男孩背著畫板來還了東西,然后他們就看到男孩騎著電動車走了。法醫(yī)斷定死者死亡的時間是8點左右,頭部遭到多次重擊,排除拋尸,頭部的紅色碎屑與現(xiàn)場建筑的磚頭一致,因此該建筑為第一現(xiàn)場,初步斷定為激情殺人,所以兇手很有可能是7點到7點半這段時間到達那里,和死者起了爭執(zhí),失手殺了死者,也就是說男孩很有可能看到了兇手?!?/p>

        “那你們今天去問到什么了嗎?”

        “別提了?!睜栄艛[了擺手,“他姐姐表面是在廚房里做事,實際上我感覺她一直在盯著我們,好像時刻準備沖出來,就像我們馬上就要把她弟弟吃掉一樣?!?/p>

        沈南聽到這里忽然抬起了眼睛,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眉頭一皺,又猛地低下了頭。

        “這不,我們才聊了半小時,她就出來說什么弟弟身體不好,要趕我們走?!鳖櫊栄疟г怪n櫱逋蝗粨溥暌宦曅α?,爾雅一下從沙發(fā)上直起來,瞪大了眼睛:“你笑什么!”

        “沒沒沒,我又沒有在笑你,我在笑……”

        “什么?”

        “前幾天我看一本書,上面正好講到子童這個詞,說是古代皇帝對皇后的稱呼。我一想,怎么會有人給自己兒子取這種名字,就覺得很好笑。”

        “那有什么奇怪的?又不是人人都知道這個,像我,我就不知道嘛!”

        “你不知道,不是正常嗎?”

        爾雅聽了幾乎從沙發(fā)上直接彈起來要打他,顧清笑著避開,做了個鬼臉。

        在他們說笑打鬧的時候,沈南沉默地坐在一邊,眉頭擰成一個糾結的川字。想到顧清剛剛說的話,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攥住了他的心臟,好像一根針落下來扎進腳背,又好像一只蟲子鉆進耳朵。

        “顧清,爾雅?!绷季茫蚰虾鋈婚_口,兩個人慢慢收起了笑容,站直,看著沈南?!盃栄?,你明天再去找一下現(xiàn)場附近的居民,看看還有什么線索。特別留意一下向子童去加水的時間,還有,7點半的時候,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離開了。顧清,你明天和我去一趟他的學校。”

        “隊長,你這是?”

        “爾雅,”沈南打斷她,眼神變得犀利,“對于我來說,所有可能犯案的,都是嫌疑人?!睜栄耪×耍粲兴虻攸c點頭。“還有,你也去查查他們兩個的背景?!?/p>

        “哦對了隊長,”顧清忽然想起什么,“你昨天讓我去查失蹤人口,那邊反饋過來,查不到相應的人口信息,不過……”

        “不過什么?”沈南的目光一下陰沉了下來。顧清急忙解釋:“是個好消息。在現(xiàn)場附近的草叢里找到了幾塊碎片,經鑒定是信用卡的一部分。繼續(xù)找到其他部分我們就可以復原卡號,知道卡號我們就可以知道卡的主人,說不定他就是被害者或者嫌疑人?!?/p>

        兩個人走后,沈南點了一支煙。其實他原來是不抽煙的,但是自從做了刑警之后,就沒有一天不抽煙。或許對于他來說,抽煙的時候才是放松的,煙是他忠誠的伙伴,因為煙不會說話,從來不會把他的心思說出去。

        當然,也不會告訴任何人,自己的心思。

        向子童的學校離他家不遠,同樣坐落在這個城市最偏僻的區(qū)域,在打工人群中間,魚龍混雜,很是難找,甚至到了門口都看不出來是學校的樣子。在這片區(qū)域,沒有人關心你是誰,你來自什么地方,你長得像狗還是像馬。在那些打工者疲憊而無神的臉上,只有當聽到鈔票的字眼時,眼睛才會像閃電一樣倏地發(fā)亮。

        正是下課的時候,向子童坐在座位上,感到一陣風吹了過來,撫在臉上,軟軟的。風忽然沒了,像被什么擋住了,作業(yè)本上多了一塊陰影。向子童抬起頭,看見一個女孩子站在他面前。那個女孩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在背后好幾個女生的議論和注視的目光中,飛快地把一個東西放到他的桌子上。向子童往女生那邊瞥了瞥,她們短促地叫了一聲,急忙轉了過去——那個女孩已經走了,桌上擺著一個折成心形的紙條。他忽然感到一陣不自在,心臟開始沒來由地酸疼,仿佛掉進了一根蜘蛛絲一樣。他急忙回頭,看向教室的后面。最后一張桌子前,坐著一個女孩,神情淡漠,挽著頭發(fā),低頭看著一本書。向子童緊張地看著他的姐姐,發(fā)現(xiàn)她連頭都沒抬一下,便表情僵硬地又轉了回來。他看著手上那張便簽,有些出神,忽然用力地捏了捏。

        “隊長,你看到剛剛向陽的表情了嗎?”顧清偷偷從窗邊挪開,輕聲對沈南說道,“她好像觸電一樣抬頭向她弟弟那邊看,表情好像很緊張,又好像,痛苦?”說完顧清自己都有點不相信一樣歪了歪頭,“而且,從那個女孩送東西給向子童之后,她那頁書好像一直都沒有翻過?!?/p>

        沈南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你沒有發(fā)現(xiàn)嗎?那頁書從她開始看就一直沒翻過。你記得昨天爾雅說向陽一直在盯著我們嗎?”

        “對,你們還被她趕出來了,”顧清說著,忽然想到剛剛的情形,瞪大了眼睛,“難道?”

        “沒錯。其實她監(jiān)視的,是她弟弟?!?/p>

        手機響了兩聲,沈南急忙捂住,走到一邊接了起來,是爾雅的電話,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沈南用手攏著話筒,輕聲說:“我們在向子童的學校里,見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人。”

        “向陽?”

        “嗯。而且她就坐在向子童的教室里,最后一排,像一個學生一樣,看著一本好像是藝術理論的書。”

        “正好,我也有關于他們的消息想要和你說?!睜栄诺穆曇糇兊糜行┻t疑,“今天去居民那邊,沒有任何新的消息。但是關于向陽……”

        “怎么了?”

        “太奇怪了。她找得到的信息屈指可數,只知道是個自由畫家,在畫廊寄賣作品,以此為生。但是她沒有任何銀行賬戶,所有的支出和收入都用現(xiàn)金完成,就連他們現(xiàn)在住的房子,也是6年前向一位老太太一口氣交了10年的租金租下來的,現(xiàn)金。”爾雅加重了語氣。沈南感覺渾身一冷,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哪里來的這么多現(xiàn)金呢?

        “他們家好像只有她和弟弟兩個人,所有的信息截止到6年前,估計是那個時候遷移到本市的?!?/p>

        “好,我知道了。你繼續(xù)查他們6年前的事情,待會兒聯(lián)系。”說著沈南掛了電話。耳邊傳來一聲鈴響,放學了。

        “嚴老師?!鄙蚰险馈@蠋煴凰统恋穆曇魢樍艘惶?,看著他不茍言笑的臉,臉色也肅穆了起來。“我想知道,為什么向子童的姐姐也在教室里?”

        老師忽然變了臉色:“向陽在子童剛入學的時候,就向學校提出申請,說弟弟從小因為身體缺陷會被別人欺負,所以希望可以在學校里保護他。校方當然是不會同意這種申請的,但是向陽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就在空桌子那邊坐了下來。我們看她長得也好看,又安安靜靜的,不會打擾別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p>

        “就這些?”沈南揚起一邊眉毛,審訊似的看著老師。他看到她咽了口口水,眼睛在鏡片后面有些顫抖。

        老師慌亂地抬起頭,抿了抿嘴,隨即摘下了眼鏡,放到衣角上擦了擦。

        “我們那時有個數學老師,比較嚴厲,眼里揉不得沙子那種。有一天她可能心情也不太好,學生上課也很鬧,她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就把氣撒到向陽身上,當著全班的面叫向陽滾出去,說她不是這個班上的人,學生都是被她帶壞的?!?/p>

        顧清和沈南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后呢?”

        “誰都沒有想到,子童突然站了起來,老師都沒反應過來,他直接就把她的三角板砸了,一把抓了老師頭發(fā)就要把她扔出去,好幾個男生都攔不住他,我也勸不住,老師硬是被他從講臺拖到了門口,頭皮都要被拽下來了。最后向陽出來直接甩了他一巴掌,他才冷靜下來,眼睛還是紅的,都沒有人敢靠近他?!?/p>

        “本來數學老師鬧到校長辦公室說一定要開除子童,結果他剛好也在,他就靜靜地看了那老師一眼,老師立馬就閉了嘴。聽說后來向陽都給校長跪下了,還賠了那個老師一大筆錢,這事才解決,記了個大過,但是從此以后再也沒有人敢趕向陽走了?!崩蠋熣f著,臉上露出了一種劫后余生的表情。

        “不過,這事就這樣解決了?”顧清不敢置信地問了一句。

        “可不是?聽說那錢全是用現(xiàn)金給的,好幾包呢,把老師家的地板都要放滿了?!?/p>

        沈南心上被重重敲了一下:又是現(xiàn)金。

        “隊長!”顧爾雅突然氣喘吁吁地從后面跑過來。

        “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顧爾雅重重嘆了口氣,抬起眼睛,正視著沈南。

        “隊長,向子童和向陽6年前的信息,一片空白?!?/p>

        怎么會一片空白呢?

        很快,他們在一路貼滿辦假證小廣告的電線桿上找到了答案。

        “所以,兩個人的身份可能都是假的?”顧清問道,“隱藏身份,還住在這種流動人口聚集的地方,看來事情沒有這么簡單?!?/p>

        “嗯。還要繼續(xù)查,先從畫廊入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信息。”

        回去的路上,沈南若有所思地對顧清說:“那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向陽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弟弟。這樣看來,如果她要賣畫的話,肯定是不會超過他們的活動半徑。我們重點排查他們住的地方和學校周邊,不出意料,就能找到和他們有關系的畫廊。”

        顧清恍然大悟:“好的,我現(xiàn)在就去?!?/p>

        看著顧清離開,沈南輕輕地皺起了眉頭。爾雅翻著卷宗,一抬頭看見沈南沉著臉思考的樣子,無奈地撇了撇嘴角:“隊長,要不我們再去一趟向子童的家?”

        下午5點20分,太陽偏西將落,向子童家里一片昏暗。

        “警官,你們是在懷疑我弟弟嗎?”良久,向陽沉不住氣了,有些激動地問,“我弟弟不會說話,你們這是在浪費時間。而且那天他7點半就離開了,你們要是懷疑他的話,毫無道理。”

        沈南猛地挑起一邊眉毛:“你怎么能確定他7點半就真走了呢?”

        向陽愣住了,仿佛一句話噎在喉口。她輕輕吸了一口氣,直視著沈南,“因為那天,我們一起在市中心的電影院看了8點20分的電影?!?/p>

        爾雅忽然看到昏暗中的向子童身子晃了一下,居然張了張嘴,又猛地抿緊,迅速低下了頭。

        沈南的手指甲深深陷進肉里,眉頭鎖得更緊了。騎電動車從案發(fā)地點到市中心,平均下來要40分鐘的時間,還不包括堵車、紅綠燈等因素的影響。也就是說,如果真的是向子童殺的人,他根本不可能趕得上電影。

        “可是,你會不會在撒謊呢?”爾雅忽然問道,屋里更安靜了。

        向陽奇怪地笑了,她站了起來,不知從哪里找出了一個盒子,翻出了2張票根,遞給爾雅:“你們自己看?!?/p>

        沈南接過票根,時間地點都沒錯,確實也都有被檢票員撕過的痕跡。他把票根夾到筆記本里,舔了舔嘴唇,說:“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們的配合?!?/p>

        起身離開的時候,他忽然看到屋子的角落放著一張畫,上面蓋的白布不小心掉下來了一角,露出了一些花樣。

        回去的路上,爾雅一直咬著嘴唇,一聲不吭??斓骄值臅r候,她忽然停下了腳步,猛地抬起頭,喊住了沈南。

        “我總感覺向子童他會說話。”

        “找到了!”顧清沖進辦公室,“確實,向陽同時在他們那塊附近的三家畫廊寄賣作品,其中一家叫品味的畫廊是她6年前就開始合作的?!?/p>

        沈南直起了身子:“死者的身份查出來了嗎?”

        “哦?!睜栄叛杆偬统霰咀樱捌渌畔⑦€在進一步收集,目前知道卡的主人叫劉飛,經DNA核對確實是死者,35歲,目前沒有固定收入,老家在離這里20公里左右的一個小縣城,家里開服裝廠,是當地的納稅大戶;但是他25歲的時候就離開老家在我們這里混了,據調查是因為賭博欠下巨額債務,家里一氣之下斷了來往。他的口碑不好,喜歡拈花惹草,經常哄騙別人,所以沒什么朋友?!?/p>

        “他和向陽?”

        “目前沒有資料證明他們有任何關系?!?/p>

        沈南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又開始在兜里掏煙。

        “不過倒是有人說,劉飛經常去這家叫品味的畫廊?!?/p>

        沈南眼睛一亮:“準備出發(fā)!”

        畫廊的老板叫周志,一個50歲左右的矮壯漢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他看著劉飛的照片,沒來由地抽抽了幾下,眨了眨眼睛:“是,這人確實來過我的店?!?/p>

        “然后呢?”

        “啊,什么?哦哦哦,他,他經常就是和我聊聊天什么的……”

        “他沒有買過畫?”

        “沒有!他一個俗人,買什么畫呀!”說著周志自己笑了起來。

        “那這個你怎么解釋?”顧清氣喘吁吁地從外面跑了進來,抖開手里的一張單據。周志睜大了眼睛,面部有些抽搐。

        “這是劉飛的銀行賬單,上面顯示和他交易最多的那個賬戶的戶主就是你,而且據警方了解,你在民間私放高利貸?!?/p>

        周志搓了搓臉,身子因為急促的呼吸而起起伏伏:“警,警官,是,我的確借過他錢,他需要錢,我也是幫他……”

        三個人互視一眼,劉飛缺錢的原因很可能成為他被害的理由。

        “他為什么需要錢?”

        周志痛苦地皺皺眉:“有時候是賭錢,有時候是買畫?!?/p>

        “你剛剛不是說?”

        “對不起警官!”周志說,“我撒謊了,撒謊了。那幅畫叫價3萬元,畫家著急賣,大概是前年10月的事情。劉飛他看上了那個畫家,那段時間天天給人家獻殷勤,再說他那時候賭博運氣也不錯。我覺得可以賺一筆,就半哄半騙他借了錢!可是我也沒撈著什么好處?。∷麤]工作,后面虧得一塌糊涂,利息經常不給我?!?/p>

        “等等?!鄙蚰嫌朴频乜聪蛩?,“那個畫家,叫什么?”

        “???好像,好像,哦!是向陽!一個很漂亮的姑娘!”

        沈南瞇著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本子。

        前年10月,正是向子童毆打老師的時間。

        屋里還是一如往常的暗,他們家里似乎不喜歡開燈。向子童站在飯桌邊上,桌上擺著兩碗餛飩,還冒著熱氣。沈南看著那兩碗餛飩,瞇了瞇眼,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

        向陽在沙發(fā)的另一頭坐了下來,看到了站著的子童,他渾身僵硬,直勾勾地看著這邊。“子童,你吃飯吧,別管我們?!毕蜿柸崧曊f道,沈南卻看到了她眼里不容拒絕的氣息。向子童坐了下來,在曖昧的光線中變成一團影子。

        “向小姐,我開門見山了。劉飛,你應該是認識的,對吧?”

        向陽神情一滯,呼吸急促了起來。

        她的喉口滾動了一下,聲線有些不穩(wěn)地開口了:“是,他買過我的畫?!?/p>

        沈南停下詢問,靜靜地看著向陽,他忽然想起來爾雅前幾天和他說的話。

        “隊長,我一直覺得向陽家里那幅畫眼熟,你注意到了嗎?”

        沈南點點頭:“注意到了,可是藝術這種東西我不太懂。”

        爾雅走上前,遞給了他一張照片:“你不覺得,和這個花樣幾乎是一模一樣嗎?”照片上面,是一個錢包。

        “警官,問完了嗎?”沈南沉思著,向陽忽然發(fā)出了聲音。

        “哦,沒有。”沈南笑了笑,“其實我覺得,你們應該是,戀人吧?”

        屋里忽然砰地發(fā)出一聲巨響。沈南身子一抖,回頭一看,向子童猛地站了起來,幾乎掀翻了桌子,眼神陰騭,好像一只看著獵物的禿鷲。

        向陽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命令地說道:“子童,坐下?!毕蜃油е雷讼氯?,依然看著這邊。

        “是,我們曾經在一起過,后來分手了?!?/p>

        向陽沉默了。沈南想追問,看到向陽眼里,波瀾不驚之下,似乎暗藏著一種波濤洶涌的隱忍,默默地收回了。

        “那可以告訴我,6年前,你和你弟弟在做什么嗎?”

        屋里一片寂靜,靜得可以聽見此起彼伏的沉重的呼吸聲。向陽突兀地笑了,聲音卻是掩不住的顫抖:“這種事,你們警察應該比我們自己更清楚吧。”

        沈南看著她,眼神仿佛可以穿透她的思想。出乎意料的,向陽沒有躲閃,而是直直地和他對視。

        “警官,你們沒有理由懷疑我們。相信你們已經去確認過了,那天晚上,我們確實在電影院?!?/p>

        的確。沈南摸了摸下巴。那天顧清已經去確認過了,電影院前臺工作人員對向陽印象深刻,因為她確實讓人過目難忘,再加上8點18分的時候她因為不會使用自動取票機,向柜臺求助過,沒有人會對一個漂亮女孩子的求助視若無睹的。

        現(xiàn)場陷入了死局,大家都不說話。忽然,沈南的電話響了。

        “隊長!我們在周志的家里,發(fā)現(xiàn)了劉飛的身份證!”

        “隊長,周志都認了?!鳖櫱遄哌M辦公室,看到沈南手上夾著一支快燃盡的煙,面色陰沉。“怎么了隊長,有什么不對的嗎?”

        沈南放下煙,揮了揮手:“算了,周志怎么說?”

        “他承認那天晚上他接到一個電話,說劉飛就藏在省道旁邊的建筑里,當晚7點25分左右他就到了那邊,然后和死者起了爭執(zhí),一怒之下就拿起建筑旁邊的磚頭朝死者的頭部拍去,死者當場就倒下了。他嚇壞了,匆匆整理了現(xiàn)場就走了,磚頭帶走扔在回城途中的野草地里?!?/p>

        “根據他的證詞,我們確實在路上找到了那塊磚頭,上面殘留的血漬與死者一致,確認是兇器……”

        “等等?!鄙蚰贤蝗淮驍?,“他打了死者幾次?”

        “這個……他表示當時情況混亂,他也記不清了,不過他一開始以為是裝的,確實補擊了幾次,具體不記得了?!?/p>

        沈南又皺緊了眉頭。

        “隊長,還有什么不對的嗎?周志自己也承認,最近經營情況不好,政府又在打壓民間借貸,他經濟狀況很不好。劉飛的本息怎么都要不回來,最近干脆失蹤了。這個動機很合理?!?/p>

        “那么,是誰給他打的電話呢?那個人怎么會知道劉飛在哪里,又為什么要通知他?”

        “周志自己說,他聽說劉飛外面還有五六個債主,所以想要先人一步找到他要錢,也拜托了很多人打聽?!?/p>

        “公用電話?”

        “對,不過在一個人流量很大的地方……”

        “那你說這會是巧合嗎?”爾雅忽然開口,晃了晃手里的資料,“劉飛有兩個手機號,一個在很早就沒有通信記錄了,推測是對外的手機;另一個應該是私人號碼,最近記錄是遇害當天下午2點,號碼,也是一個公用電話?!?/p>

        “什么?”沈南一下坐直身子,“和打給周志的是同一個嗎?!”

        爾雅搖搖頭:“不是,但是也是在繁華地帶?!?/p>

        沈南失望地靠回椅背,突然靈光一現(xiàn):“顧清!打給周志的電話是幾點?”

        “呃,是2點35分!”顧清忽然叫了出來,“天哪!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這兩個地方的步行時間就是差不多35分鐘!”

        沈南一拍手:“很好!說明很有可能是同一個人打的電話!也就是這可能不是一場激情殺人,而是被蓄意設計的殺人案!”

        爾雅跳了起來,忽然又遲疑了:“可是,會不會只是巧合呢?”

        沈南搖搖頭:“你看法醫(yī)的報告,頭部創(chuàng)傷主要歸為兩處,一處是從低處擊傷的,劉飛174厘米,而周志只有165厘米,這個高度差符合傷口特點;另一處是高處擊下的,如果被害者第一擊就倒下的話,周志蹲著連擊死者也是可以造成的;但是,”沈南忽然停住了,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法醫(yī)懷疑,死者頭部有第三組創(chuàng)傷?!?/p>

        “什么?!”

        沈南點點頭:“是。第三組創(chuàng)口和第二組離得非常近,連擊入點都差不多,乍一看會以為是同一次連擊造成,不仔細檢查根本分辨不出來,所以法醫(yī)也只是懷疑有第三組創(chuàng)口?!?/p>

        “有道理。尸檢說死者頭部至少遭過10次擊打,以周志當時的狀態(tài),根本不可能打了這么多下才收手。”

        “所以,有個人設計了這整場的謀殺,還目睹了整個過程,并在最后補上了致命的打擊?”爾雅不可思議地看向沈南,“那會是誰呢?”

        顧清在屋里興奮地走來走去:“肯定是一個同時知道周志和劉飛的人!劉飛那可是私人號碼,他人緣又不好,有多少人會知道呢?這兩個人之間的最大聯(lián)系就是向陽,要我說,肯定就是她了!她之前是劉飛的女朋友,有私人號碼很正常,情殺的動機也說得過去?!?/p>

        爾雅翻了一個白眼:“可是周志說,打電話給他的可是一個男人?!?/p>

        “變聲器?或者是向陽和向子童合謀?”

        “你瘋了嗎?向子童可是個啞巴!而且死者死亡時間是8點,向陽那個時候已經在電影院了,這個要怎么解釋?”

        顧清一下停了下來,梗在那里,半天說不出話。

        “好了,其實有個事情我也很奇怪。向陽和向子童寸步不離,那么向子童跑那么遠寫生,向陽去哪兒了呢?”沈南合上了筆記本,伸了伸腰,“不過那場電影我查了,是一場首映,主創(chuàng)也會到場,所以遲到是不能入場的,時間上來看兩姐弟似乎都沒有問題?!?/p>

        “那就奇怪了,到底是誰?”

        爾雅聳聳肩:“可能,根本就沒有那個人吧?!?/p>

        忽然她又說道:“你們不覺得,他們兩姐弟實在有點反常?”

        反常?沈南若有所思地點了支煙,翻開了面前的本子。

        向子童是不是有點對他姐姐的事情,太過上心了?

        沈南走進一家早點店,一偏頭看見旁邊兩個人正在吃餛飩,腦子里不自覺就想到了那天向陽家餛飩的香味。

        “客人,您吃點什么呢?”

        沈南自嘲地笑了笑:“來碗餛飩吧。”

        幾分鐘后,餛飩端了上來,清清的湯汁上浮著一點油星子,幾粒小蔥悠悠散開。沈南剛拿起勺子,忽然像被雷劈中了一樣抬起了身子,腦中火光迸濺,一片慘亮。他顫抖著急忙撥通了電話,激動得語無倫次地說著:“顧清顧清,去D市,快去D市!”

        顧清一頭霧水:“隊長,怎么了,去D市干什么?”

        “餛飩,那天我在向陽家里看到他們吃的餛飩,湯里加了醬油!我們這里從來不會在湯里加醬油的,這一片只有D市做菜喜歡加醬油!”

        傍晚,沈南終于看到了顧清,他急急忙忙從外面跑進來,一把拽過沈南的手狠狠地握住,力道大的沈南不禁微微彎腰。他手上滿是汗水,臉上發(fā)紅,喘氣都在發(fā)抖。

        “隊長,找到了。我一開始去那邊,查不到向陽這個人,正要走,結果一個警員看到了向陽的照片,一臉驚訝地說,這不是向艷梅嗎?”顧清深深吸了一口氣。

        “向艷梅?!”沈南幾乎是喊出來的,“向艷梅?6年前那個‘8·9弒父案的主嫌疑人?”

        爾雅睜大了眼睛:“什么?”

        沈南咽了口唾沫:“6年前在D市的一個工廠里發(fā)現(xiàn)了一具男尸,因為是夏天,又在河邊,尸體才3天就已經是高度腐敗了,警察花了很多時間才確定了死者身份,并把嫌疑人鎖定為他的繼女,向艷梅。后來因為沒有目擊者,證據不足,釋放了向艷梅,但還是引起了很大的輿論。向艷梅賣了D市所有的資產之后就失蹤了,這又掀起了更大的議論,最近幾年才慢慢平靜下來。”

        “所以,向陽就是……”

        “對?!鳖櫱鍒远ǖ攸c了點頭,“當時她剛剛從藝校畢業(yè),在一所小學當代課老師,事后她都沒辭職就不見了?!?/p>

        “那為什么是繼女?”

        “她的母親很早就帶著她改嫁了那個受害者,不久之后又不告而別,只留下還是高中生的向艷梅和受害者生活。據說受害者對她特別不好,有嚴重的暴力侵向,還要靠著向艷梅到處打黑工賣東西養(yǎng)活兩個人,所以當時警方第一個就是懷疑她作案?!?/p>

        “哎,你說她母親帶著她改嫁的,那向子童難道是她母親和受害者的孩子?”

        顧清一下愣住了:“沒有向子童,他們家沒有兄弟姐妹?!彼蛄颂蜃齑剑荒樏H坏乩^續(xù)說道,“而且,D市也查不到向子童這個人?!?/p>

        沈南的煙灰“啪”地掉在地上:“那向子童,到底是誰?”

        向子童到底是誰?他和這案子到底有什么關系?

        種種疑問一直困擾著沈南。以多年的刑偵經驗,他像一只警犬一樣憑著嗅覺聞到了他們危險的氣息,但是他們就像兩團拋入迷宮的毛線,堆堆繞繞,始終看不出頭尾。

        吸了支煙,沈南在本子上寫下了三個字,向子童。

        “所以,破案的關鍵,在于弄清向子童的身份?”

        “是?!鄙蚰掀v地揉揉眼睛,“這個案子太多說不清楚的地方了,如果我們把所有的疑問整理成一個邏輯圖,就會發(fā)現(xiàn)所有問題是圍繞他們兩個展開的,所以必須要搞清楚他們的關系才能進一步梳理案情?!?/p>

        顧清點了點頭:“按照她那時的情況,確實不可能收養(yǎng)這樣一個孩子?!?/p>

        沈南微微瞇了瞇眼:“所以說,一定有一個不得不讓她和向子童在一起的原因?!?/p>

        “可是,你們知道嗎?劉飛和向陽分手是向陽提的,這樣的話向陽情殺動機就不存在了,還要在這里浪費時間嗎?”爾雅有些焦慮地說道。

        “那如果,他們分手有別的原因呢?”沈南不動聲色地接過她的話,“我們去了一趟劉飛老家,發(fā)現(xiàn)他有個老婆?!?/p>

        “什么?”顧爾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種情況在小縣城很常見。兩人育有一男一女,當時只是在長輩的要求下拜了堂,沒有去民政局登記,雖然法律上沒有夫妻關系,但是早有夫妻之實……但是可能劉飛對那個家最大的貢獻就是生了兩個孩子吧?!?/p>

        “他最近一次回家是兩年前,還是回去要錢的,看起來是為了籌錢買向陽的畫?!鳖櫱褰又f,“估計他老婆因此起了疑心,發(fā)現(xiàn)了向陽的存在,然后把事情告訴了她?!?/p>

        “所以,現(xiàn)在有動機了嗎?”沈南抬頭看了一眼爾雅,倒在椅背上,“現(xiàn)在我們要知道,向子童有沒有在撒謊?!?/p>

        爾雅瞪大了眼睛,旋即又搖了搖頭:“不,隊長,就算是這樣,他們家沒有除了電動車之外的交通工具,離案發(fā)地點最近的公共交通也要10分鐘,所以向陽根本沒有作案時間;向子童雖然疑點更多,而且所有事情只要一涉及向陽他的反應就會特別激烈,沖動之下為她去殺一個傷害她的人也說得過去,但是那個電話怎么解釋?一個啞巴怎么打電話呢?如果他是找人幫他的,那這么奇怪的舉動不可能找不到線索?。俊?/p>

        沈南沉默了。忽然,他想到一個事情:“爾雅,我們這兒有螢火蟲嗎?”

        爾雅一頭霧水:“沒有吧,我們這兒是工業(yè)城市,污染比較嚴重,氣候也干燥,螢火蟲喜歡植被茂盛濕度高又干凈的地方,比如說D市啊……”

        “D市?!”

        “對啊?!?/p>

        “顧清,我要6年前D市所有的失蹤人口檔案,特別是,”他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12歲左右的小男孩,還有18年前D市所有的醫(yī)院的出生記錄,以及這個時間福利院的人口檔案?!?/p>

        “隊長,這是?”

        沈南深深吸了一口氣:“是,我懷疑向子童12歲以前一直生活在D市,因為在他那天的寫生的作品上,畫滿了螢火蟲。”

        “真的不知道隊長為什么對向子童的事情這么執(zhí)著?!鳖櫊栄乓贿吙粗碜?,一邊發(fā)著牢騷。

        顧清笑了笑:“爾雅,很多時候判案就是憑著一念之間的直覺去找到那些看似不可能的線索。我相信沈隊肯定是感覺到了什么,就算最后一無所獲,也總比放過這些奇奇怪怪的疑問好吧。爾雅,你在聽我說話嗎?”顧清停下,看著旁邊突然變得呆若木雞的爾雅,“你怎么了?”

        爾雅兩眼發(fā)直,指著面前的一份檔案:“你看看這個?!?/p>

        顧清湊上去,斷斷續(xù)續(xù)地念著:“海揚帆,于8月9日下午5時許出門失去聯(lián)系……怎么了?這段時間失蹤的案子還有很多個呢?!?/p>

        “不,你看這里?!睜栄糯林鴻n案上的一處,“鎮(zhèn)前小學,這不就是向艷梅之前代課的小學嗎?”

        十一

        門開了,向陽露出一張慘白的臉:“警官,又有什么事了嗎?”

        “了解一點情況而已,向艷梅小姐?!?/p>

        向陽唰地變了臉色,瞳孔驟然縮緊,扶著門的手開始發(fā)抖。她不知看著哪里,過了很久,深深吸了一口氣,舔了舔嘴唇,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張了張嘴:“請……”

        “砰!”門忽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狠狠壓上,沈南他們都被震得面部一抽。

        “請你配合我們……”

        “快走?!?/p>

        顧清陡然硬在門邊。沈南和爾雅臉上的表情也都僵住了。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淼摹?/p>

        門忽然又打開了。沈南看著面前的向子童,他正直視著他,胸膛起伏,眼神像把刀子一樣。

        “我們應該進去談談?!鄙蚰险f道,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布滿了一種難以描述的情緒,“海揚帆?”

        他看到路燈的影子在向子童的臉上微不可捉地跳了跳,然后向子童移開了身子。

        “你覺得她逃得掉嗎?”

        向子童低著頭,不發(fā)一言。

        “其實你根本不是啞巴?!?/p>

        向子童看了沈南一眼,忽然笑了笑。

        “為什么要裝成啞巴?”

        他笑得更深了。

        然后,沈南聽到了一種他大概永遠忘不了的聲音。

        “我什么都不知道?!?/p>

        像一個渴了很久嘴唇干裂的人的厲聲呼救,又像一只受傷野獸從破碎的肺部發(fā)出的嘶吼,那樣沙啞而含糊,仿佛一個老人臨終呢喃的方言。爾雅不禁皺起了眉頭,這聲音聽得真叫人不舒服,比銳物劃過金屬的噪音還要讓人難受。

        沈南無奈地嘆了口氣:“把他帶回去吧?!?/p>

        一天過去了,向子童沒說一句話,看起來就像一個真正的啞巴。

        “我一直不懂,為什么他要讓向陽逃跑呢?”爾雅問沈南。

        沈南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到顧清匆匆忙忙跑了進來,一臉驚慌:“隊長,向陽,向陽,來自首了!”

        “又見面了,向小姐?!鄙蚰献聛恚粗矍暗呐?。這已經是第四次見面了,但是沈南依舊記不清她的樣子,像今天,她是他從沒見過的冷靜。

        向陽微微地笑了一下:“沈警官好?!?/p>

        “你來自首?”

        “對,是我殺了劉飛。”

        沈南挑了下眉毛,正要問,向陽坐直了身體,徑直說了下去:“你們也知道我的身份了。當時劉飛幫了我很多。”她的眼神忽然蒙上了一層柔光,好像是回想著什么開心的事情?!八菚r,是真的很好,就像一束光。我真的很開心,我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闭f完,她的眼神慢慢暗了下去,像黑夜里的海。她笑了:“結果他騙了我,我恨他。”緩緩抬起頭,她平視著沈南:“我知道周志一直在找劉飛,以我對周志的了解,他平時脾氣暴躁,我推測在刺激下他會攻擊劉飛,所以我特意把他們倆約到了同一個地方,然后一直等到周志跑了,我怕劉飛沒死,又上去補了幾下。”

        “你想得挺好,萬一周志沒攻擊劉飛呢?”

        “劉飛不知道來的是周志,意外之下他的態(tài)度肯定很差,這很容易激怒周志;但是如果周志沒打他,我也做好了自己動手的準備,然后嫁禍給周志?!?/p>

        “你怎么約的他們?”

        “周志很簡單,直接告訴他劉飛的下落就可以了;劉飛也不難,我和他說想和他談談分手的事情,他就出來了。”

        “可是給他們打電話的是個男的。”

        向陽頓了一下,說:“變聲器?!?/p>

        “變聲器呢?”

        “扔了,連著打劉飛的磚頭一起扔了,不知道在哪條河里?!?/p>

        “你給劉飛打電話也用了變聲器?”

        向陽愣住了。

        她垂著眼,似乎思考了一下,堅定地說:“沒有?!?/p>

        沈南懷疑地看著她:“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信用卡碎片……”

        “是我剪的。我隨身帶著畫畫的工具,里面有剪刀?!?/p>

        “周志已經拿走了身份證,為什么你還要剪信用卡?”

        向陽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出來。過了一會兒,她無奈地笑了一下:“我那時很緊張,忘了自己在想什么。”

        沈南用手指敲著桌子,看著她:“那時間上的問題,你怎么解釋?”

        “我去黑市借了一輛車,路況好的話,從現(xiàn)場到電影院10分鐘就夠了?!?/p>

        “這點我們可什么都沒查到?!?/p>

        “很難查到的。黑市的老板幫我處理了D市的所有財產,我給了他不少的錢,所以這次我向他借車沒有辦任何手續(xù)?!?/p>

        “哦。這樣?!鄙蚰宵c點頭,慢慢靠到椅背上,“那時間就說得通了。所以你在電影院求助工作人員,是為了偽造不在場證明?”

        向陽似乎輕松了很多,笑了笑:“一部分吧,我也是真的不太會用那些高科技的東西。”

        “那你平時看電影怎么辦?”

        “是子童……”她忽然住了嘴,神色驟然緊張,仿佛意識到什么似的,急忙看向沈南。

        沈南也在看著她。

        審訊室一下變得很安靜,他看見向陽的手指在慢慢扣緊,以及她面部肌肉不自然的收縮。

        良久,沈南嘆了口氣:“向陽,你還要包庇他到什么時候?”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我們問了影院的工作人員。之前你們來的時候,一直都是向子童取的票,你是根本不會用那個機器的。那天你之所以自己取票,是因為向子童根本就沒有來!”

        “他只是遲到了一點?!?/p>

        “8點20分的首映,8點18分他還沒到影院大廳,等電梯上樓最少也要3分鐘,他是不可能在20分之前到的。而且那天路況良好,正常40分鐘就能到影院,如果他真的在趕這場電影,不至于7點半出發(fā)還趕不上吧?”

        向陽一下提高了聲音:“不是的!”

        “而且我們驗了你的兩張票根。第二張票根的背面有你和檢票員的指紋,而正面卻沒有任何指紋,再加上兩張票根的切口幾乎完全重合,說明根本就是你把兩張疊在一起給檢票員檢票的?!?/p>

        “警官,你們想太多了。”

        “其實你一開始就知道,所以你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幫他隱瞞了,對不對?”

        審訊室猛地安靜了下來了。

        向陽看著他,微微喘著氣,眼里布滿血絲,不自覺紅了眼眶,像是要哭了一樣。過了很久,她突然露出了一個凄涼的微笑,抬起頭,似乎把眼淚逼了回去:“是我對不起他。他本來應該像個正常孩子一樣長大,卻因為我……”

        沈南微微皺起眉頭:“看來我猜得沒錯。你們之間還有什么事情嗎?”

        向陽轉過頭,看著沈南:“你們覺得呢?”

        “這個我們還真想不到?!?/p>

        “因為啊,他是唯一一個,目擊者啊?!?/p>

        十二

        你們見過真的黑暗嗎?被混沌包裹著,看不到一點方向。

        向子童經歷過,向陽也經歷過。

        6年前,當時還是海揚帆的向子童,遇到了一個漂亮的美術老師,那時他很孤獨。

        他一個人住一套破爛的房子,家里灌滿了冷風,到處散發(fā)著潮濕而陰郁的氣味。他不喜歡回家,那不是家,那只是一個睡覺的地方。每天他都在街上游蕩到筋疲力盡,再把自己丟到床上。他也不喜歡上學,大家總是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他,每當他抬頭看過去,他們裝作若無其事地避開,總是讓他把一肚子的委屈和羞憤悻悻地壓回去。也總有那么幾個人,當著他的面,肆意地大喊:“野孩子!你爸爸媽媽不要你了!”

        爸爸媽媽?他默然紅了眼睛。這兩個詞語太遙遠,又太熾熱,讓他不敢去觸碰,又太渴望著那種溫暖。在他剛懂事的時候,他還有個家,有爸爸媽媽,盡管他們總是聲嘶力竭地爭吵。可是就是突然的某一天,他們不告而別,以后代替爸爸媽媽的就是從不同地方來的匯款單子,他們卻再也沒有出現(xiàn)。只有那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偶爾會來看看他,但是哥哥總是在抽煙,眼里藏著犀利的光,讓他害怕靠近。

        想到這里,他像一只受傷的野獸,憤怒地嘶吼著撲向那些人。但是他太瘦小了,每次都被他們推倒在地上,在他們的嘲笑聲中被踢來踢去。

        這樣太多次了,仿佛變成了別人眼里的一個游戲,但他還是依舊這樣,好像總有一天能沖破這些桎梏。

        那一天,他還是重蹈了覆轍,像一團泥巴一樣任人蹂躪。這個時候,一個聲音響起:“你們怎么欺負人呢?”

        這是命運的開始,也是命運的玩笑。

        他的美術老師,把他從最臟的泥里拉出來,為他擦干凈了身體。手心的溫度,他幾乎已經要忘記了,原來人類和人類接觸的體溫,可以點燃一顆心臟。

        他在課上再次見到了她。

        “你們都沒見過螢火蟲???”美術老師問,班上的同學三三兩兩地搖著頭。

        “螢火蟲啊,它們在夜里會發(fā)光,人們看到黑夜里的光,就好像看到了希望一樣?!闭f著,她拿著粉筆在黑板上畫著什么,眼神卻有些飄忽,“我們這里就有很多螢火蟲,它們喜歡在很潮濕的地方,身子那么小,有些人卻依賴著它們那一點光而活下去?!?/p>

        海揚帆出神地聽著,看著他的美術老師自顧自地在黑板上畫著,一只又一只,講臺下漸漸起了密密的說話聲,那一瞬間整間教室好像只剩下一雙屬于海揚帆的眼睛和紛飛的螢火蟲,還有那個仿佛站在很遠的地方的她。

        當天晚上海揚帆沒有睡著,他眼前翻飛著一片螢火蟲匯成的星空,像一條大河一樣緩緩流淌。

        他忽然打算去看看螢火蟲。夜風很涼,他想了想,記起來離家不遠的地方有大片大片的水草,那里會有螢火蟲嗎?

        城邊的野郊,還叫向艷梅的向陽,看著倒下的男人,面無表情。她知道從舉起磚頭的那一刻,她作為向艷梅的一生,就已經結束了,那骯臟、屈辱、卑賤的人生,每一刻每一秒,都化為她計劃里的每一步,終于走到了今天。她甚至很平靜,就好像是做了一件出門隨手把垃圾扔掉那樣理所應當而又平常的事情。

        抬頭,環(huán)視,她的周圍仍是黑暗。以為殺死帶給她黑暗的人,世界便會有光,此刻她才知道,黑暗不會自己消散,而光明卻需要別人給予。她無聲地笑了。

        “他竟然是這么瘦嗎?”向艷梅暗自想著,那個男人弓著背的姿勢一如那個晚上,她的世界從那一刻起,被熄掉了光。那個時候她蜷縮在被窩里,四周的黑暗一如此刻地包裹著她。

        她記得,這個男人帶著怎樣的一種氣味,像一具正在腐爛的尸體一樣,突然踹開了她的房門,掀起了她的被子。她也記得他用那樣一種惡心的語調說,反正以后也是別的男人的,不如先給我快活。她還記得他的力氣大得出奇,猛地把她拖了起來,她用盡了渾身力氣也無法掙脫鐵鎖一樣緊緊箍著她的手掌。最難忘的,是她的媽媽。那個瘦小而怯弱的女人,在聽到了女兒撕心裂肺的呼喊后,突然沖了進來,用了搏命的力氣想把那個男人拉開。“砰”的一聲巨響過后,她看到她媽媽無力地從門板上滑下來,暗紅色的血跡開始像一只爪子一樣伸開。甩開她的男人罵了句臟話,終于松開了自己。

        她記得媽媽哭了,在分開的時候。那天天氣很好,合歡花也開了,花瓣一片一片地落下。精神病院的人站在不遠的地方看著她們母女。她的媽媽笑得很開心,還拿了花瓣別在她的頭上??墒桥R別的時候,她哭了,像個孩子一樣,掙扎地往院門的方向沖去。幾個人把她按在地上,她聽到她的媽媽口齒不清地哭喊著什么,走了很遠她才想明白。

        她的媽媽在說,不要去。

        她似乎已經預料到了這個深淵。

        草叢里忽然騰起一群螢火蟲,一道并不強烈的光突然閃亮了天空的一隅。她的瞳孔猛地一縮——有人看到了!她忽然開始感覺到黑夜里的風抽在臉上的那種冰冷和無助,麻木的心和身體開始有了知覺。

        黑夜里的光一下照亮了那個人的臉,她的心臟忽然抽了一下,手里的磚頭差點掉了下去——怎么是個小孩?

        那孩子不過10歲出頭的樣子,很瘦弱,有些眼熟,瑟縮在草叢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她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時候,媽媽被那個男人打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子躲在被子里,像一只掉進陷阱的小獸。她竟不知道該拿這個孩子怎么辦。

        那孩子看到這樣可怕的場面居然是安安靜靜的,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只是看著她,眼里裝滿分辨不清的情緒。她猶豫了一下,往前走了幾步,那孩子猛地收縮了一下身子,下意識地對她搖了搖頭。

        她一愣:“你,不會說話?”

        那孩子也是一愣。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抬起了頭,望向她,堅定地點了點。

        她看著那孩子,風呼呼地從他們中間掠過,吹得草叢嘩嘩作響。很久以后,她舔了一下嘴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一步跨了過去。

        海揚帆只覺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醒來以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輛行駛的車子上,看到他的美術老師在前面開著車,陽光熾烈,他看不清她的臉,只看到路上的D市兩個字越來越遠。

        那一刻,他忽然笑了,從此以后,他就是一個啞巴了。

        十三

        “隊長?!鳖櫱搴鋈蛔吡诉M來,臉上帶著猶豫的神色,“向子童瘋了,一定要見他姐姐。”

        向陽的身子猛地一抖。沈南看了一眼向陽,她紅著眼睛,胸膛很急促地起伏著。他摸了摸鼻子,努了努嘴,沉吟了一會兒:“找個地方吧。”

        “可是隊長……”

        “快去,我負責。”

        在他們生活了許久的家里,他們再次見面了。

        向子童和向陽面對面坐著,他們誰都不說話。向陽低著頭,而向子童卻一直看著她,眼里布滿了紅色的血絲。

        爾雅在一旁看得有些不耐煩:“他們這怎么回事?”

        “姐姐?!毕蜃油鋈粚χ蜿柡傲艘痪?。他的眼眶通紅,像一只被逼到懸崖邊上的野獸。

        向陽一愣,肩膀開始劇烈顫抖。這是她從來沒有奢望能聽到的兩個字。

        “姐姐,”子童紅著眼睛,又叫了一聲,好像要把這兩個字揉進血里,聲音沙啞到幾乎黏在一起,“姐姐,姐姐,我會保護你的。”

        空氣凝固了。所有人僵在原地。

        沈南忽然瞪圓了眼睛,心中一緊:“不好!”說著拍案而起,撞翻了椅子,猛地沖了過去。

        爾雅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到向子童唰地把一個東西狠狠地割向手腕。她像被人突然抽了一悶棍一樣蒙在那里,眼睜睜地看著一股血從向子童手腕上滋出來,在壓力下直直地向前射去,然后無力地落下來,潑在向陽白色的裙子上。

        “快,快叫救護車!”

        沈南緊緊地按著向子童的手腕,臉色白得嚇人,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掉下。向子童倒在地上抽搐著,面孔因劇痛而猙獰扭曲。他不斷倒吸著涼氣,眼神有些渙散,手臂弱弱彈動著,無力地想掙開沈南。

        “隊長,這是向子童留的一封信?!卑严蜃油蜕暇茸o車后,顧清踩著地上的快要凝固的鮮血,走了出來。

        沈南接過來,看到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寫著兩個字:遺書。

        他拆開。信里面他把罪全認了,詳詳盡盡地記載了每一個細節(jié),生怕別人不相信一樣,把每一個物證都寫得清清楚楚,最后還簽了名,蓋了血指紋。信里他還特別寫道:“6年前的8月9日,由于那天天色太暗,我什么都沒有看到,不具備目擊者的基本條件,因此不能作為證人指證?!?/p>

        看到這里,沈南搖了搖頭,隨手把信紙翻了一面,突然看到向子童潦草地寫著:“關于與姐姐見面一事,完全是我個人的一意孤行,與當值的三位警官無關,無論發(fā)生什么,所有責任,我一人承擔?!?/p>

        他心里忽然一疼,好像被一雙手緊緊地擰成一把。他瞥了一眼滿是血漬的房間,腳印、手印和血跡攪在一起,抹得到處都是,像是煉獄一般。別過臉,沈南用力地合了合眼睛,把信裝回信封,沒人看到他手抖得厲害。

        爾雅走了進來,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周圍。她腦子里不斷回想起向子童割腕時的情景,幾乎是肉眼看不清的速度,不知道是帶著多大的決心才能對自己下這種狠手。她忽然失神地想,他是不是很痛?她又想起了向陽,向陽會替他難過嗎?

        向陽仍舊保持著一開始那個姿勢坐著,一動沒動。爾雅正想伸手推她,顧清一把按下了。她疑惑地看向顧清,發(fā)現(xiàn)顧清朝她搖了搖頭。順著顧清的眼神看過去,她看到向陽沒有焦點的雙眼,像兩個洞。她渾身染滿了向子童的血,仿佛一副掛著人皮的骨架,好像身體里面的什么東西被硬生生地挖走了一樣。

        她已經變成了一個軀殼。

        十四

        “隊長真的要走嗎?”

        “這次這個事情這樣處理已經是很輕的了,再說案子剛結,就當給隊長放個假吧?!?/p>

        爾雅撇了撇嘴:“不知道向陽怎么樣了?”

        顧清搖搖頭:“她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重度抑郁加上精神分裂,尋死好幾回了?!?/p>

        爾雅嘆了口氣:“看來向子童的死真是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啊,兩個人在黑暗里行走至少還感覺有方向,如果只剩一個人了,那便是真正的黑暗了?!?/p>

        爾雅感慨:“就像她給向子童取的名字,皇帝用后宮幽禁了皇后的一生,她用自己幽禁了向子童的一生?!?/p>

        “到底內心還是覺得愧疚吧??赡芩缇秃蠡诹?,畢竟那樣一天一天過下去也是一種折磨,可是也舍不下,所以那天其實是想給向子童一個機會,或者說給自己一個機會放他走,卻沒想到向子童是去為她殺人?!?/p>

        爾雅嘆了口氣:“向子童那么聰明的一個人,他連剪銀行卡讓警方懷疑是利益糾紛這點都想得到,偏偏沒有想到向陽會替他頂罪,最后只能以自殺來保護她?!?/p>

        顧清搖搖頭:“你不懂,他一開始就沒打算活下去,要不然以他的智商,怎么可能會出那么大的紕漏?要不是向陽及時反應過來,他都沒有不在場證明。”

        “你的意思是?”

        顧清往后靠了靠:“他以為自己的自殺對于向陽是一種解脫,但是又舍不得離開她,所以才抱著僥幸的想法這樣安排??赡軐λ麃碚f,向陽在黑暗里面前行的一絲光,比他的命都重要?!?/p>

        他們正說著,沈南忽然走了進來,朝他們點點頭,然后看著窗戶外面,嘆了口氣:“向陽,子童,艷梅,揚帆,其實都是美好的愿望啊?!?/p>

        爾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沈南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快要落山的夕陽里面。爾雅看著他的背影,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顧清,你說,隊長是怎么知道只有D市吃餛飩加醬油的?。俊?/p>

        “你不知道嗎?隊長就是D市調過來的???”

        “?。克瓉硎荄市的???”

        “對啊,聽說他是為了查案才申請調到我們這里的。”

        “查案?什么案子?”

        “好像是他弟弟的失蹤的案件吧,有人給線索說他弟弟在這邊,他就過來了。”

        爾雅腦子嗡地一下,沒來由地心頭一懸:“他弟弟什么時候失蹤的?”

        “好像,3歲時候失蹤的。算起來,現(xiàn)在也有18歲了?!?/p>

        責任編輯林東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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