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達

28年前，只為一臺游戲機，年輕媽媽和3個月大的女嬰在家中被害。案發(fā)后兇犯倉皇出逃，警方追兇鍥而不舍。

2018年3月21日，上海青浦警方組織警力趕赴安徽省寧國市，在當地公安機關的協助下，將畏罪潛逃28年的犯罪嫌疑人王某成功抓獲。2019年4月，曾被警方定為上?！耙惶柮浮钡哪概畠礆搁_庭審理……

“一號命案”震驚小城

時間追溯至1990年6月14日，凌晨5點半，家住上海市青浦縣（現上海市青浦區(qū)）某小區(qū)五樓的顧先生下夜班后，打開家門發(fā)現屋里靜悄悄的沒有聲音，客廳地板卻亂糟糟的一片，桌子邊上有些碎玻璃和血跡。顧先生猜測是不是女兒玩耍時摔傷，妻子帶著孩子到醫(yī)院去了。豈料，他走進衛(wèi)生間才發(fā)現，妻子躺在地上已沒了氣息，地板有鮮血擦拭過的痕跡，女兒也不見了蹤影。顧先生大腦一片空白，繼而一陣巨大的悲痛襲來?！斑@……怎么會這樣子！是誰殺死了她們？是誰如此兇殘??？”顧先生捶胸頓足，呼天搶地！他哆嗦著手拿起家中的電話機立刻報了警。

幾分鐘后，警方趕到顧先生的家，進行現場勘查時，在臥室衣柜內發(fā)現顧先生已經死亡的女兒。經法醫(yī)鑒定，顧先生的妻子系被他人加害致機械性窒息死亡，女兒系被他人加害致顱腦損傷死亡。同時，警方在現場提取到疑似犯罪嫌疑人的指紋和一張寫有“我終于報仇了！”的紙條。

很快，顧先生的妻子和女兒被害的消息在青浦的大街小巷瘋傳，打破了這個小城原有的平靜和安寧，該案也轟動上海。市公安局領導高度重視，派出刑偵專家協助，指示青浦警方全力偵破此案，還社會和百姓一個平安。青浦縣公安局迅速成立“6·14”專案組，抽調大量警力投入偵查此案，經過民警們夜以繼日的走訪排查和線索比對，警方最終將目光鎖定在了青浦某職業(yè)技術學校的學生王某身上，發(fā)現王某在案發(fā)當天有重大作案嫌疑?？尚叹瘋儗嵤┳ゲ稌r卻沮喪地得知，王某早已畏罪潛逃，不知所蹤。公安機關隨即對其上網追逃。1990年7月26日，上海市青浦縣檢察院以涉嫌故意殺人罪對犯罪嫌疑人王某批準逮捕。當時，參與此案偵破的刑警們誰也沒有想到，這起案件將讓他們整整牽掛28年。

該案被上海警方列為“一號命案”全力偵破，公安部也向全國各地發(fā)出了王某的A級“通緝令”?？勺屓诉z憾的是王某如人間蒸發(fā)，多年來石沉大海般杳無音信，始終沒有到案，案件偵破也陷入了僵局。顧先生隔三岔五便到公安機關詢問案件進展，卻一次次失望而歸?！耙惶柮浮蔽茨芨嫫疲嗥志綇木珠L到一般警員都倍感壓力，每個人的心里像“擱”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王某潛逃后，青浦公安分局從刑偵隊到刑偵大隊再到刑偵支隊，此案的負責人更迭了七任，偵查員也換了一批又一批，但警方從未放棄對王某的追捕。28年來，對王某及其家庭的調查，已成為一代代青浦刑警的常規(guī)工作。1998年，青浦分局刑偵支隊將王某列為“001號”在逃犯罪嫌疑人上網追逃。2011年，公安部部署開展“清網行動”，刑偵支隊又將他作為重點對象，在全國范圍內梳理排查，但始終未有突破性進展。“案件一日未破，專案組一日不撤”。上海警方對歷年未破命案等留存證據、線索，逐一開展?jié)L動梳理和比對、擴查工作。特別是對有條件進一步偵查的案件，組織專門力量持續(xù)攻堅，用現有偵查手段，開展走訪排摸、跨省追逃等刑偵基礎工作。另一方面，以全國技術會戰(zhàn)為契機，定期對積案現場提取物證以及關鍵證據進行比對，力爭發(fā)現新的線索。

科技手段讓兇犯顯形

2017年，案件迎來重大轉折。公安部研發(fā)出一種全新刑事偵查技術手段，當年3月，青浦警方專門負責陳年命案梳理的重案隊偵查員俞雄輝將包括王某在內的6名在逃命案嫌疑人照片提交上海市公安局刑偵總隊，運用新技術比對核查。令人驚喜的是，雖然王某并未比中，但另一名逃亡了27年的故意傷害致死案嫌疑人張某，在高科技的手段下“脫去偽裝”，很快被警方抓獲。這極大鼓舞了民警們的斗志?！?7年的抓住了，28年的也一定逃脫不了！”

2017年8月，青浦公安分局刑偵支隊重案隊迎回一員“猛將”——曾任刑偵支隊支隊長的老刑警李慶。當時，他從其他支隊的領導崗位上退下來后，有人問他想去哪兒，李慶說：“1998年我去了刑隊，2008年我去了刑隊，2018年我還要去刑隊，回到那個我熱愛的崗位上！沒有破的命案，我要回去再認真看，再仔細梳理，因為現在的科技手段比以前高明多了……”在李慶的筆記本上，記錄著上海市青浦地區(qū)所有未破的命案。帶著這本厚厚的筆記本，他與偵查員俞雄輝一起，對王某等積年命案在逃嫌疑人開始新一輪追捕。2017年年底，公安部的刑偵新技術再次升級，青浦公安分局刑偵支隊又將王某照片提交比對。這一次，成功地梳理出了可疑人員名單！李慶和俞雄輝臉露喜悅，對這些可疑人員名單逐一開展分析調查。最終梳理出16名年齡、外貌相似程度較高的人員，提請當地公安機關協助查詢。

“你們要求我們協查的那個‘徐濤’戶籍地從外省市遷入我省，身份存疑！”2018年3月9日，俞雄輝接到安徽省寧國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電話。興奮之下的俞雄輝據此再次梳理核查，發(fā)現“徐濤”身份證年齡與在逃嫌疑人王某僅差3歲，非?？梢?！3月13日，俞雄輝與李慶趕往寧國，在當地警方的協助下，獲得了“徐濤”的生物信息。兩人立刻趕回上海提交檢測。根據檢測結果，專案組確定“徐濤”就是當年潛逃的王某。這個等待了28年的結論，讓所有人激動得不能自已！

“立即出發(fā)，實施抓捕！”青浦公安分局局長一聲令下，由刑偵支隊支隊長范榮親自帶隊組織的得力抓捕小組，火迅趕往寧國。在當地警方全力配合下，抓捕組很快確定王某居住的小區(qū)和車輛情況。3月20日晚，抓捕計劃制定完畢。21日清晨6時，李慶等五人與當地警力兵分四路，對小區(qū)3個出入口和嫌疑人車輛設哨觀察，守候伏擊。上午9時45分許，抓捕組觀察到王某家中一男子出門，身形與王某極為相似。數分鐘后，王某將車輛發(fā)動駛出小區(qū)。偵查員駕駛車輛疾速跟上。10時許，王某車輛在寧國市寧國大道一酒店門口靠邊停車打電話時，偵查員飛速下車，幾個人一擁而上將王某“死死”摁住。

因玩游戲機導致的慘案

一晃已經28年過去，王某早已不是當年的學生模樣。被抓后經突擊審訊，他很快便承認了自己確系當年青浦入室行兇案的兇手。在王某交代下，28年前震驚上海的“一號命案”案情浮出水面……

1990年，王某在青浦某職業(yè)技術學校讀書時還不滿18歲，因成績不好他經常逃學。在案發(fā)前幾個月，王某曾幾次被帶到同學的哥哥（顧先生）家玩游戲。在那個年代，“小霸王游戲機”在學生群體中較為流行，王某玩上了癮，在游戲的世界里無法自拔。由于去過顧先生家?guī)状?，王某對其住址有些印象，但每次去的時候均沒有碰到過顧先生的妻子和女兒。

在案發(fā)當天早上，王某又逃課來到顧先生家門外，發(fā)現大門虛掩著沒有上鎖，里面也沒有聲音，他以為沒人在家，便想進去玩一把游戲機過過癮。豈料，當王某在客廳里翻找游戲機時，顧先生的妻子卓女士聽到動靜后從臥室里走出來，看到有個陌生人在家里東翻西找，卓女士第一反應是家里進了小偷，她立刻驚叫起來，向門外大喊：“抓賊?。∽ベ\??！”

王某被突如其來的叫喊聲嚇壞了，來不及解釋自己的來意，沖過去試圖捂住卓女士的嘴，不讓她叫喊。卓女士退到廚房，隨手拿起一把菜刀進行反抗，掙扎中割傷了王某的手臂，頓時鮮血直流。王某上前搶下了菜刀，將卓女士推搡到了衛(wèi)生間里，兩人撕扯和扭打在一起。王某在背后用左手捂住卓女士的嘴巴，用右胳膊鎖住她的脖子“死死”勒緊。幾分鐘過后，王某感覺到手沒勁了，卓女士也不再掙扎，松手后才發(fā)現卓女士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王某頓時愣住了，呆坐到地上不知該如何處理。過了幾分鐘，些許平靜的王某沒有報警和求救，反而想出了一個迷惑別人的辦法，他在客廳內找到了紙筆，在紙上寫下了一行字：“我終于報仇了！”意圖誤導他人是仇家所為。寫好字后，他用自己的外套將地板上的血跡擦干凈，就在準備逃跑時又聽到臥室中傳來陣陣啼哭聲，他推開臥室門一看，搖籃里有一個嬰兒在大聲地哭。王某怕哭聲引來鄰居的注意，于是迅速打開了床邊的大衣柜，將嬰兒扔了進去，關上門后王某迅速離去。當民警趕到時，嬰兒也已經沒了氣息。

當天，王某就開始亡命天涯?！斑@些年我東躲西藏，過得并不好，有了新的身份后才敢結婚生子，近幾年才逐漸安定下來，沒想到還是逃脫不了?！蓖跄吃诳词厮镎f。據悉，王某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據王某交代，因被害人用菜刀割傷其手臂，案發(fā)后他手臂上綁著的繃帶引起了他人的注意。在聽到大家紛紛議論稱顧先生家里死了人后，他心生恐懼，擔心警察會找到自己，便連夜乘火車逃走，沒想到這一逃就是28年。

漂白“變身”卻難逃法網

那么王某被抓時使用的名叫“徐濤”的身份證從何而來呢？經查詢發(fā)現，王某在以“徐濤”的身份生活的這些年里，曾兩次受到處罰，系一名有犯罪前科的人員。原來，案發(fā)時王某系未成年人，當時還沒有身份證。在潛逃后的前幾年，王某輾轉長沙、廣州等地，一直以乞討為生，生活十分貧苦。后來，王某經人介紹學習了烹飪技術，于上世紀90年代中期逃至新疆，在烏魯木齊等城市的餐館打工。1997年，王某在新疆奎屯市的一個餐館做廚師時，認識了一個常來餐館消費的老板。在得知這個顧客有門路可以辦理身份證后，王某便稱自己是一名孤兒，從小在新疆長大，請求老板為自己辦理一張身份證。一個多月后，老板拿來一張身份證和戶口簿，戶口簿上只有“徐濤”一個人的名字，戶籍地是新疆奎屯市。

在取得新身份后，王某和朋友在奎屯市共同開了一家發(fā)廊。然而，合開的發(fā)廊并沒有走正道，他為快速掙錢，招攬了一些女性在發(fā)廊內搞起了“皮肉生意”。1998年，發(fā)廊被當地公安機關查處，王某因容留婦女賣淫被勞動教養(yǎng)半年。被公安機關處罰后，王某反而逐漸放下了戒心，他認為只要有“徐濤”的身份，即使再犯什么事也不用怕被人揭穿。他思念起了自己的家鄉(xiāng)和親人，為了離家鄉(xiāng)更近一點，1999年年初，王某獨自一人來到杭州。

剛到杭州時，王某靠在西湖景區(qū)賣花為生。有一次，客戶向他預訂了鮮花，并要求他送到自己的公司里。王某攜帶鮮花來到客戶公司，發(fā)現辦公室內空無一人，桌上放著一塊名貴的手表。他將鮮花放好后，順手牽羊竊取了這塊手表，然而，手表還沒來得及賣掉，王某便被警察抓獲。1999年10月，因犯盜竊罪，王某被杭州西湖區(q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一年零六個月。

出獄后，王某入不敷出，生活再度陷入了困境。無奈之下，他又做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在浙江各地的酒店里做廚師。幾年后，王某自己投資開了一家火鍋店，還以“徐濤”的身份結了婚，婚后來到妻子的老家安徽省寧國市生活至今。妻子先后為他生下了兩個孩子。經歷了結婚生子，王某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工作勁頭更足了，同時開了三家飯店，一年的盈利收入有幾十萬元，儼然“變身”成為一名富商。“結婚成家后我又多了另一層擔憂，總覺得對不起家人，萬一事發(fā)，一切都毀了?！?016年，王某將自己的戶口從新疆遷到了寧國市，以為余生都將在妻子兒女的陪伴下安穩(wěn)度過，卻沒想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自己仍然逃不脫法律的審判。

“這28年來，我總感到冥冥中總會有報應。自己種下的因，一定要自己去承擔，自己去償還。這么多年來，我很少在12點前入睡，也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即使睡著了也會做噩夢，夢到當年被害人的那些畫面，夢到警察破門而入把我抓走。在受苦吃不飽飯的時候，總是想干脆讓警察抓到算了。其實被害母女與我無冤無仇，這些年我始終活在愧疚和自責中。我也無顏面對已經年邁的父母，以及我的妻子和孩子。那天聽到抓我的上海警察說了一句，‘銬起來’，這是很多年后，我再次聽到鄉(xiāng)音，當時心頭一顫，我知道，完了。去年，我獨自開車來上海參加培訓，路過青浦時遠遠望了幾眼。”說到這兒，王某默默低下了頭，之后，又輕輕地囁嚅道：“我跑了28年，但實際上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時任青浦公安分局刑偵支隊支隊長的陳衛(wèi)國，如今已經是區(qū)委政法委副書記。他動情地說：“當年我們投入了無數的人力、物力去偵查這個案件，通過我們一代又一代青浦公安的不懈努力，案件終于破了，我們還了被害人家屬一個公道?！碑敋q月淡去記憶，除了逝者至親，永志不忘的是刑警，這是一種刑偵精神。28年前的命案告破，令青浦全城居民欣慰和興奮，大伙兒激動地說：“沒想到這么久的事情還能抓到兇手。如今的公安民警真神了！”

2018年10月中旬，王某涉嫌故意殺人一案偵查終結后，依法由上海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審查起訴。2019年4月，上海市第二中院開庭審理此案，王某對當年殺害母女兩人的罪行供認不諱，并向被害者親屬致歉。正義也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王某必會為自己的惡行付出慘重的代價……

>>左圖∶嫌疑人王某被抓獲歸案

>>右圖∶此案預審卷宗 作者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