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

黃河中游的柳林縣，縣城西去十余公里是穆村。每到元宵佳節(jié)，這里的人們便會圍繞著一種特殊的物品“盤子”，展開具有民問宗教信仰性質(zhì)的祈?；顒印！氨P子會”便成了當(dāng)?shù)孛癖姷募漓牖顒印?/p>

“盤子”是一種形似古樓閣的木制古亭，是“濃縮的廟宇，擴大的神龕”。其中供奉有人們心中的各路神仙，裝飾以雕梁畫棟，如真正的廟宇一般，形狀雖小卻無一遺漏，梁棟、檐柱、斗拱、屋頂、飛檐面面俱到。裝飾附件也十分精致，銅鈴、鐵馬、玻璃、紗窗、盈聯(lián)、彩繪等一應(yīng)俱全?！氨P子”還可重復(fù)利用，用時拼裝搭建，過后拆開保存。

我慕名而去，從柳林縣城一路尋來，縣城及沿途都有不少“盤子”已經(jīng)在忙碌地搭建中。穆村是一個上萬人的村鎮(zhèn)，近些年煤炭形勢大好，村里的人們依托優(yōu)勢，日子過得風(fēng)生水起，鎮(zhèn)上的建設(shè)也配套齊全，一問規(guī)模中等的商務(wù)酒店讓我打消了返回縣城住宿的念頭。

據(jù)考證，柳林縣現(xiàn)存最古老的“盤子”就保存在這里，大概冉白清光緒年問，距今已有200多年的歷史， “盤子”仍然完好。古老的街道，歷經(jīng)風(fēng)霜的寺樓，眾多的信眾，近百個“盤子”，這里的元宵節(jié)，必然是歡樂的海洋。

安置好裝備，我有些迫不及待地冒著小雨走進了街巷，尋找著遠(yuǎn)古的氣息。沿著泥濘的雨巷，幾乎每個轉(zhuǎn)彎的開闊處，就有“盤子”依墻而立。雨中，人們依舊忙碌著，忙著搭建“盤子”?，F(xiàn)場最多的是青壯年，他們在一些老者的指揮下井然有序地將“盤子”拼裝好，一些孩子們打著鮮艷的花傘穿梭其中，跑過積水處，便有泥水濺起，大人們大聲笑罵的同時便急急去護著“盤子”的用品，尤其是放在門樓下高處的諸神，唯恐泥水濺污。

我與站在門樓下指揮的老者問詢著“盤子”的來歷，他笑笑說道;“我也說不好，都是從老輩們那里傳下來的，聽老人家說過，最早的時候我們這兒是有‘搭神棚的活動，后來人們都想就近參與，祭拜一些神仙，討個好年辰。后來就有一些能人模仿唐朝時候的‘祭盤，把需要趕到很遠(yuǎn)的地方才有的廟宇按比例縮小，做成可以隨時搭建的神壇。這樣，我們就可以把神壇帶著，農(nóng)閑的時候拜拜神仙?！?/p>

我又問道： “那搭‘盤子累不，也麻煩了吧？”

“噢，可不敢瞎說了，這有啥累的嘞，大點兒的也就三兩天，小點兒的一天就弄好了，我們都趕著來弄了，對自家好著呢。”

“那咋每條街上都有了，村子里搭一個不就好了？”

“那你就不知道了，拜神仙還能偷懶了，人家搭的是人家的心意.我們這個是這條街的9戶人家一起弄的，要用心做了嘛，不然老天爺不照顧咱嘞！”

一來一往的對話中，我有些明白了這個活動的大概，“盤子”應(yīng)該是當(dāng)?shù)卣Z言的音譯名，泛指大家聚在一起祈福的場所，傳至后來演化成具象的載體（木質(zhì)小廟宇）的稱謂，而這一活動與其他以赦人、牛王、鼓車為載體的祈福集會相同，都是為了祈禱身體健康、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早生貴子等。

說話問，我眼前的“盤子”已經(jīng)搭建完畢。老人親白將身后的各路神仙（有佛、神仙、菩薩等）小心翼翼地請入“盤子”的中心，然后便是供放各種祭神供品，有典型的北方面塑花饃、面豬、面羊、面魚、面雁等，有代表當(dāng)?shù)靥厣臈椛?、棗洞洞等。貢品制作精巧，栩栩如生?/p>

在震天的炮竹聲中，人們虔誠地跪在泥水中，香火在“盤子”前繚繞。接下來又開始在“盤子”前搭建起旺火，由炭塊壘砌的旺火高約兩米，只待夜幕來臨便可點燃，人們圍繞著“盤子”跳起祈神的秧歌，宣泄著一年來的勞苦與積郁，期盼著來年的美好。

這時，我忽然感覺到了身上濕衣的寒意。告別了那些還在奔跑的孩子們，趕去住處。換下了濕濕的衣物，簡單地休整后，我再次出發(fā)。讓我驚詫的是有好些白天認(rèn)識的孩子們等在門口，看到我便都圍攏來，七嘴八舌告知我哪里的“盤子”好看，哪里的旺火大，哪里的秧歌熱鬧。我看著這些孩子們天真的笑臉，竟然有些感動。急忙去旁邊的雜貨店買了一些零食，我們更加熟絡(luò)起來，我如孩子王一般，在他們的簇?fù)硐?，開始巡視那些已經(jīng)開始熱鬧的“盤子”。

“盤子會”一般是在每年的正月十二、三開始，到正月十五達到高潮，正是熱鬧的時節(jié)，我剛好在此。孩子們歡快的腳步、愉悅的神情、率真的笑語，似乎讓我明白了“盤子會”得以流傳的原因所在。生活給了我們多樣的選擇，如此時的雪雨，有人可以看到雨后的藍天，有人埋怨雨中的泥濘。而孩子們只在乎喧鬧的節(jié)日，在乎閃爍的燈火，我們的關(guān)注又在哪里？其實，活著的個體對于歷史的長河只是瞬問，我們何不像孩子們一樣，快樂于當(dāng)下？

孩子們欣喜于我的關(guān)注，他們盡情喧鬧著。

歡樂在夜色中升騰，在笑語中彌漫，在秧歌的節(jié)奏中舞動豐滿的身軀?！氨P子會”就這樣以一個又一個的單元點燃了整個山村的狂歡。我享受著這陌生而又親切的歡樂，直到旺火燃盡炭塊，伴隨著最后的火苗坍塌，人們也帶著興奮的余味陸續(xù)歸去。

疲憊的身軀淹沒了興奮的心，我沉睡在有“盤子”護佑的岸邊。幾乎沒有時問在夢中回味，便被喧天的鑼鼓喚醒。穆村的清晨又開始節(jié)日的喧鬧，我依舊沿著狹窄的、古老的街巷穿行，不時便有裝扮穿越的人物迎面而來。他們是“盤子會”中社火人物的裝束，行走在書寫著天官會的明清建筑前，讓人恍惚間穿越到了那個時代?！氨P子會”傳承了幾百年的香火，代代更替卻久盛不衰。我們從中似乎可以明白一些道理，黃土地上的人們也許不懂得日新月異的科技，但他們始終知道一個真理，過一個天人合一、祥和神圣的節(jié)日很重要，借用這樣的日子祈求生活幸福、平安吉祥。他們追求美好快樂的生活，處處散發(fā)出黃河人家的古韻遺風(fēng)。

我離去的時，雨變成了紛紛揚揚的雪，恰好映襯了“瑞雪兆豐年”的吉兆。那些紅燈籠和色彩鮮艷的“盤子”在白雪的映襯下格外醒目，昭示著一派安康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