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因財產遭受侵犯,行為人要求公安機關追究相關人員的刑事責任具有合理性和正當性。但如果行為人的告發(fā)并不是在前案的基礎上進行主張,而是有意捏造虛假事實“報假案”,則屬于誣告陷害行為,不是錯告也不是檢舉失實。此外,當被公安機關調查時,行為人故意供述虛假事實,有意誤導公安機關對他人啟動刑事追究活動,也是誣告陷害行為。誣告陷害罪屬于情節(jié)犯,行為人的誣告陷害行為使得公安機關對被誣陷者采取如上網追逃等刑事追究活動,便屬于“情節(jié)嚴重”。
關鍵詞 誣告陷害 控告 人身權 刑事追究
作者簡介:胡娜娜,江蘇師范大學法學院2017級研究生,研究方向:法理學。
中圖分類號:D920.4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9.07.142
一、案情簡介
2017年2月21日,楊某(男,26歲)向李某(男,39歲)借款28.8萬元購車,約定還款前該車由李某占有、使用。后楊某趁李某不備將車開走出售。李某報警但公安機關未予立案。后經朋友杜某介紹,李某結識警務輔助人員劉某(男,38歲)。劉某謊稱可通過技術手段找到楊某。未果后劉某提議李某去報假案,讓公安機關對楊某上網追逃。經商議,李某找到丁某(男,25歲),讓其去報假案并許以好處。劉某等人遂捏造楊某詐騙丁某3.6萬元后逃匿的事實,丁某以此報案后公安機關對楊某立案偵查并上網追逃。同年5月4日楊某落網,其如實供述了詐騙李某等人犯罪事實,對于詐騙丁某一事堅決否認。劉某、李某為防止事情敗露,便讓丁某向公安機關謊稱報假案系受杜某指使。公安機關以涉嫌誣告陷害罪將丁某刑拘,并對杜某展開偵查。后劉某、李某迫于壓力向公安機關投案。在此過程中,劉某曾編造各種理由騙取李某1.2萬元。后法院以詐騙罪判處楊某有期徒刑6年,并責令其退賠被害人李某損失28.8萬元。
2017年8月,公安機關以李某、丁某涉嫌誣告陷害罪,劉某涉嫌詐騙罪移送審查起訴。后經檢察機關同意,公安機關將李某、丁某起訴意見撤回。2017年12月12日,法院以詐騙罪判處劉某拘役3個月。
二、分歧意見
本案中,李某、劉某、丁某通過報假案引起公安機關對楊某、杜某開展刑事追究活動,三人的行為該如何定性存在兩種意見。第一種意見認為,鑒于李某被害人的身份,其只是錯誤地對楊某行使控告權,并非無中生有、有意誣陷。李某等人的行為沒有使楊某被錯誤地追究刑事責任,進而沒有侵犯其人身權利。此外,丁某在公安機關作出“報假案系受杜某指使”的供述應視為一般的不實供述行為。綜合全案來看,三人行為不構成誣告陷害罪。第二種意見認為,三人行為構成誣告陷害罪。
三、筆者贊同第二種意見,理由如下
(一)三人實施誣告陷害楊某、杜某的行為
李某、劉某、丁某三人先后捏造“楊某詐騙丁某3.6萬元”“杜某指使丁某報假案”的虛假犯罪事實,并主動向公安機關告發(fā),屬于誣告陷害行為。
因財產遭受楊某侵犯,被害人李某要求公安機關追究楊某的刑事責任具有合理性和正當性。從保護被害人控告權的角度看,因為被害人對行為人有著強烈的敵對心理,在控告中可能會夸大事實,為避免不當限制被害人的控告權,可以予以一定的寬容。對于事出有因的告發(fā),由于存在基礎的違法犯罪事實,控告人對不確定事情的夸大主張,可以視為其陳述的意見,不宜直接視為捏造事實。①但在本案中,李某等人的告發(fā)并不是在前案的基礎上進行夸大主張,而是有意捏造“丁某被楊某詐騙”這一并不存在的事實進行告發(fā),是誣告陷害行為,不是錯告也不是檢舉失實。還要明確一點,被害人只有在通過法律程序、依靠國家機關不可能或者明顯難以恢復受侵害的法益的情況下,才能實施自救行為,李某報假案的行為亦不能算自救行為。盡管李某最初報案時,公安機關未予受理,這并不意味沒有其他的救濟途徑。他可以向公安機關申請復議或向檢察機關申請立案監(jiān)督,還可以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或刑事自訴等來保障自身的合法權益,但他卻聽信劉某的教唆,試圖以報假案的方式使公權力介入從而達到非法目的。李某等人報假案行為的違法性顯而易見。
至于有人認為丁某所作的“報假案系受杜某指使”不是誣告陷害,筆者不敢認同。根據(jù)刑訴法的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對偵查人員的提問,應當如實回答??梢?,基于發(fā)現(xiàn)案件實體真實的需要,我國并未確立“不必自我歸罪原則”和沉默權規(guī)則,而是課予犯罪嫌疑人如實供述的義務。本案中,丁某因涉嫌誣告陷害罪被刑拘,其有權作出有利于減輕其罪責的供述或辯解,但前提是實事求是。然而,其故意供述“報假案系受杜某指使”的虛假事實,有意誤導公安機關對杜某啟動刑事追究活動,以幫助劉某、李某逃避刑事追究。這已經不是簡單的不實供述行為,而是有預謀的、違法的誣告陷害行為。
(二)三人行為侵犯的客體符合誣告陷害罪客體要件
本案中,楊某確因自身實施的詐騙行為被定罪處罰,那么李某等人的行為就沒有造成危害后果,也就沒有侵犯犯罪客體?首先誣告陷害罪不屬于結果犯,其構成要件并不包含危害結果。從《刑法》第243條的規(guī)定來看,誣告陷害造成嚴重后果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李某等人行為是否造成楊某被錯誤追究刑事責任只是量刑上的情節(jié)。其次,就誣告陷害罪的客體而言,存在“人身權利說”“法治理論說”“個人國家二元說”“個人國家二元主次說”“二元說”“保護目的擇一說”等爭議②。一般認為誣告陷害罪的客體是公民的人身權利和國家司法機關的正?;顒?,主要保護公民的人身權益而將國家司法權益置于其后。本案中,盡管楊某最終被定罪處罰,其人身權利被依法剝奪,但不能以此來證明李某等人行為沒有社會危害性。他們通過對國家公權力不當利用,一方面使楊某、杜某的私生活安寧受到干擾,其人格尊嚴、名譽權等人身權受到嚴重的損害;另一方面,使公安機關非正常啟動刑事追究程序,造成司法資源的浪費且損害了國家的司法權威。三人的行為侵犯了復雜客體,符合誣告陷害罪的犯罪客體要件。
(三)三人誣告陷害行為應認定為“情節(jié)嚴重”
誣告陷害罪屬于情節(jié)犯,只有誣告陷害“情節(jié)嚴重”,才能構成本罪。關于本罪“情節(jié)嚴重”的理解,學界、實務部門尚未建立統(tǒng)一標準。有觀點認為“只要行為的告發(fā)方式與告發(fā)的虛假內容足以引起公安、司法等機關的刑事追究活動,就應認定為情節(jié)嚴重;不足以引起虛假刑事追究活動的誣告,應視為情節(jié)輕微,不以犯罪論處?!雹塾杏^點認為“一般是指使他人的名譽及司法機關的名譽受到嚴重的損害;被害人已被錯誤地追究刑事責任;嚴重干擾了司法機關的正?;顒?手段惡劣;動機卑鄙等?!雹苓€有觀點認為“情節(jié)嚴重一般表現(xiàn)為行為人四處誣告、多次誣告,造成了極壞影響;給被誣陷人帶來極大精神傷害,使其難以正常的工作、生活;捏造的是可能引起司法機關追究的嚴重事實或誣告行為已引起國家機關的調查等等,至于最終是否發(fā)生被誣告的對象真正受到刑事追究的結果,是量刑上的情節(jié),并不影響本罪的成立和犯罪形態(tài)?!雹荼景钢校钅?、劉某、丁某兩次向公安機關告發(fā)捏造的虛假犯罪事實,引起公安機關對被誣陷者楊某采取上網追逃、對被誣陷者杜某進行偵查等刑事追究活動。不論依據(jù)哪種觀點,三人誣告陷害的行為均足以被認定為“情節(jié)嚴重”。
(四)三人行為符合誣告陷害罪的主觀方面要件
誣告陷害罪的主觀方面是直接故意,還須具有使他人受刑事追究的目的。動機如何不影響本罪的成立。本案中,劉某系警務輔助人員,比普通人掌握了更多的法律知識,其在明知“報假案”是違法的情況下,教唆李某找丁某去報假案,希望通過公安機關抓住楊某。三人明知告發(fā)內容是虛假的犯罪事實,也明知告發(fā)行為會使公安機關對楊某、杜某采取相應刑事措施,他們的人格尊嚴、名譽權等人身權必然受損,卻為了一己之私希望這種結果發(fā)生。三人主觀上是直接故意。其次,三人先是通過報假案讓公安機關對楊某上網追逃,后又以虛假供述的方式有意誤導公安機關對杜某進行偵查,具有明顯的使楊某、杜某受公安機關刑事追究的意圖。三人也具有使他人受刑事追究的目的。
綜上,李某、劉某、丁某三人系事前通謀的共同犯罪。他們在客觀上先后捏造楊某、杜某虛假的犯罪事實,再主動向公安機關告發(fā),均引起公安機關對兩人的刑事追究活動,情節(jié)嚴重。主觀上是直接故意,具有使楊某、杜某受到刑事追究的目的(意圖)。三人行為已經構成誣告陷害罪(既遂)。
注釋:
①溫錦資.誣告陷害罪自訴案的審查要點[J].人民司法,2018(8).
②張錦源.誣告陷害罪研究[D].遼寧大學2013年碩士學位論文.
③張明楷.刑法學(第四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第807頁.
④高銘暄、馬克昌主編.刑法學(第四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535頁.
⑤ 黃某誣告陷害、詐騙案——在自己被司法機關立案偵查時實施意圖使他人受刑事追究的行為應如何定性[J].上海檢察調研增刊,2005年6月8日(總第1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