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東·慧慧

北京老山西街的訓(xùn)練中心，越野滑雪跨界跨項組正在進行著日常的陸地訓(xùn)練。41歲的陳盆濱穿著防風外套，戴著頭盔，腳上踩著滑輪鞋，和一群十幾歲的年輕人做著同樣的訓(xùn)練。

南極100公里極限馬拉松冠軍，首位贏得國際極限馬拉松冠軍和美國殿堂級越野賽G2G的中國人，全世界第一個完成"七大洲極限馬拉松大滿貫”的跑者，首位登上美國《戶外》雜志封面的中國人……這些曾經(jīng)都是用來形容陳盆濱的話語，但在集訓(xùn)隊里，他過往的一切成績和標簽都清零了。

為了站上2022年北京冬奧會的賽場，為了穿上印有五星紅旗的隊服，41歲的“極限跑神”堅定地做出了這個決定，他說：“人這一生機遇不多，遇到機遇一定要抓住，我不想放棄這次機會。”

漁村“跑神”

陳盆濱的老家在浙江省臺州市玉環(huán)縣海邊，一個名叫雞山鄉(xiāng)北山村的小島。過去，只有漲潮時，才會有一班渡船將村民送到對岸的坎門鎮(zhèn)。如果去縣城，還要再坐一小時小船，換乘一小時拖拉機。那里的人，世代都以打漁為生。

1991年，陳盆濱13歲，剛讀完小學(xué)，認了做漁民的命，跟隨兄長出海打魚。陳盆濱說：“一天4次潮水，一次出海要7-12天，海上的日子很難熬，有時候連續(xù)好幾個晚上都沒法睡覺?！彼w格好，力氣大，200斤重的錨一個人就能輕松操作。

2000年，陳盆濱第一次“出山”，參加鄉(xiāng)里的俯臥撐比賽，一口氣做了438個，拿了冠軍和600元獎金。比賽進行到最后關(guān)頭，陳盆濱感覺旁邊有人推了他一下，現(xiàn)場傳來一陣笑聲，他回頭一看，原來場上早就只剩自己了。在那以后，他便熱衷于參加各種奇怪的體力比拼：負重20公斤純凈水遠距離持久賽，他以14小時21分拿到冠軍，獎金2000元；穿皮鞋跑馬拉松賽，他的成績是3小時09分，又拿了筆獎金。得獎后回到縣里，陳盆濱昂著頭跟領(lǐng)導(dǎo)和鄉(xiāng)親們說：“我要成為玉環(huán)縣最有名的人。”領(lǐng)導(dǎo)拍了拍他肩膀，“你這個人就亂說話呢，可真是一個大嘴巴”。

2002年，陳盆濱在縣城的工廠上班，從住處到工廠有十幾公里，三伏天里別人都是騎自行車來去，只有他跑步前往。工廠里沒有盥洗室，陳盆濱干脆光著膀子一路跑過去，直接套上衣服干活。身旁路人隨口丟下句“這人精神病吧”，陳盆濱聽見后轉(zhuǎn)頭就喊：“我以后是要拿冠軍的！”

2009年，陳盆濱第一次出國，參加環(huán)勃朗峰耐力賽，從那時起，他便自己動手將國旗縫在比賽服上。雖然極限馬拉松不以國家和地區(qū)為參賽單位，但陳盆濱想告訴人們，他來自中國。9年時間，他跑遍七大洲，贏得國際極限馬拉松冠軍，還曾挑戰(zhàn)連續(xù)100天100個馬拉松，跑步就是他探索世界的方式。

跑步改變了陳盆濱的人生境遇，從漁民變成“極限跑神”。陳盆濱說：“我長大的地方很窮，但是我想比賽，因為比賽令我快樂。這種快樂源于我以前的一個大俠夢，跑步能圓這個夢，讓我從漁村慢慢走出來，成為一個大俠。”

走出漁村的陳盆濱還有一個為國效力的夢，他說：“雖然我們國家沒有正式的極限馬拉松隊伍，但我一直有為國爭光的愿望。”2018年等來了機會，國家體育總局找到陳盆濱，問他是否愿意轉(zhuǎn)項越野滑雪。陳盆濱沒猶豫，轉(zhuǎn)項的想法得到了家人的支持。他說：“我爸之前反對我跑步，現(xiàn)在看到我成功了，他也很高興。以前人人都覺得我是瘋子，現(xiàn)在人人都覺得我是對的，生活就是這樣現(xiàn)實，但成功是你冒險的底氣。”

高齡轉(zhuǎn)項者

陳盆濱說：“生活不就是經(jīng)歷一個又一個挑戰(zhàn)嗎？我喜歡挑戰(zhàn)，也喜歡堅持。跑了20年，終于能穿上真正的國家隊隊服去比賽了，這和我自己縫上五星紅旗可不一樣。”

有人問他，不怕失敗嗎？他認為無非就是從零開始，大不了就回去打漁。漁村走出的陳盆濱還是習慣用打漁去描述身邊的事物，“越野滑雪要練手臂的力量，有些訓(xùn)練跟我過去撒網(wǎng)、拉網(wǎng)是一個原理。我的腳掌很厚，也是以前打漁留下的底子?！?/p>

打漁的生活深深地烙在陳盆濱的記憶里，他說：“出海那些日子，老鼠就在頭上爬來爬去，有時船上沒有淡水，得喝海水才能活下去。海上的大風大浪我從小就經(jīng)歷過。有一次漁船熄火，在海上漂了一夜，大海中看不到一絲光亮。那時候我就想，要是堅持下來了，以后還怕什么！”陳盆濱認為，自己越野比賽時展現(xiàn)出的超強體能都是在過去吃苦中練出來的。

加入越野滑雪隊后，陳盆濱圓了正式代表中國征戰(zhàn)國際賽場的夢想，也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兩個月前，他開始進行陸地技術(shù)訓(xùn)練，40歲了，他比隊里最小的孩子大20多歲。

陳盆濱說：“就像張培萌練習鋼架雪車一樣，我也必須從最基礎(chǔ)的動作開始，與跑步完全不同的物理學(xué)基礎(chǔ)、發(fā)力技巧都是新鮮的知識，我希望自己能盡快掌握。最大的挑戰(zhàn)就是技術(shù)，雖然運動是相通的，但我還是要從零開始?！?/p>

陳盆濱從來沒滑過雪，“我從小到大看過的雪不超過10次，聽北方的朋友說，滑雪是會上癮的運動，就跟跑步一樣?！睘榱藴蕚鋸臎]經(jīng)歷過的嚴寒挑戰(zhàn)，陳盆濱提前半年去黑龍江雪鄉(xiāng)，之后又踏上了海拔3700米的四川稻城，有時還往自己身上倒冰水，在一個私人冰柜里鍛煉抗寒能力?！拔覜]在雪地里跑過，雪地的觸感是我從來沒體驗過的，刺眼的雪光從眼鏡下面直射到眼睛里，比賽時眼睛是紅的，雪盲導(dǎo)致眼睛腫了起來”。

從海到雪，陳盆濱必須要用三年的時間適應(yīng)身邊所有的變化?；叵胱约旱娜松?，他覺得就像做夢一樣：“從懂事起，我以為會一輩子當漁民，誰能想到我跑出了山溝，跑過了七大洲？就算失敗，又怎么樣呢？大不了就回去打漁嘛。”

想跑到60歲

陳盆濱所在的越野滑雪跨界跨項組，大部分是從皮劃艇等項目轉(zhuǎn)過來的小孩。陳盆濱說：“我跟他們父輩年紀差不多大，甚至還大?！边M隊報到時，有小隊員認出了他，主動上前打招呼：“陳老師，您是來做教練嗎？”陳盆濱趕忙解釋，以后大家是隊友。那天見到他的十幾個孩子，人人都提同樣的問題，令他哭笑不得。

周末，陳盆濱從老山訓(xùn)練基地打車外出。司機看他穿了一身國家隊隊服，問是哪個項目的教練。陳盆濱愣了一下，說自己是運動員。司機笑出了聲，“哪有你這么大年紀的運動員，啥項目啊？”

進隊后，一周訓(xùn)練6天半，早上5點多起床出早操，晚上9點半熄燈。隊里給陳盆濱唯一的優(yōu)待是一間單人宿舍。

新的技術(shù)動作學(xué)起來并不容易。陳盆濱說：“頭一個月還沒見著雪，天天旱地直排輪滑，我已經(jīng)摔了100多跤。剛開始站都站不穩(wěn)，動作、技術(shù)都免談，好在每天都在進步。通過教練的講解和看錄像，去把握重心、模仿發(fā)力點，我的能力越來越強。韌帶肌肉越來越松時，很多動作才能做出來?！?/p>

盡管很多人對陳盆濱并不看好，但他對跨界充滿自信。他說，就像在極限馬拉松領(lǐng)域證明中國人可以一樣，自己也能在奧運會越野滑雪賽場證明中國人可以。他認為，跑步是一輩子不會割舍的，“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跑步改變了我的生活，也改變了我身邊的人，我一輩子就認這件事”。2018年年底，陳盆濱當選浙江省人大代表，備戰(zhàn)極限馬拉松間歇，在家鄉(xiāng)的學(xué)校聽課、教課，提交了一份與體育教育有關(guān)的提案。他說：“我從開始跑步那天，就想好了要跑到60歲，當最老的運動員。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帶動更多人跑起來。”

北游記

此時，陳盆濱正在芬蘭與中國越野滑雪隊進行下一階段的雪上訓(xùn)練。他腳上的跑鞋變成了長長的雪板，T恤外套上了厚厚的滑雪服、手套和頭盔，熟悉的跑步動作變成了滑行。

陳盆濱把出國集訓(xùn)比作西天取經(jīng)，他在自己的社交平臺寫道：“唐僧去西天取真經(jīng)，跨界越野滑雪去北歐取技術(shù)了！唐僧沒有經(jīng)書，我們沒有經(jīng)驗，縱使有九九八十一難，也要義無反顧！”

2018年12月19日，陳盆濱和團隊抵達芬蘭沃卡蒂奧林匹克訓(xùn)練基地，這里是世界冠軍的搖籃。這一天，他領(lǐng)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副雪板。第一次上雪道，他興奮地讓隊友幫他拍照，迫不及待地向教練討教動作要領(lǐng)，“第一次上雪，我太興奮了，覺得滑雪特別好玩，甚至比跑步還要好玩。我相信跑步的人一旦練上滑雪，都會愛上這項運動。”

隆冬的芬蘭天氣特別冷，他們來到世界上第一條室內(nèi)雪滑板隧道訓(xùn)練，這里零下5度。陳盆濱說：“隧道里的雪比較硬，又有點下坡的弧度，剛開始我很害怕，摔了一跤，后來用上了輪滑的技術(shù)，慢慢就適應(yīng)了。在雪里摔比在平地好多了，起碼不疼！一天摔四五跤是正常的，摔完爬起來再滑?！?/p>

這是一場挑戰(zhàn)，距離北京冬奧會還有1000多天，陳盆濱還有時間摔跤、失敗、爬起、滑行。從2020年起，陳盆濱要參加獲取世界排名的積分賽，向他的“奧運夢”發(fā)起最后的沖刺。永不言棄的陳盆濱希望自己成為一名合格的越野滑雪隊員，披上五星紅旗，站到北京冬奧會的賽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