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劍

最近一部低成本的印度懸疑電影《調音師》在國內引起了不小的反響，在情節(jié)的設計上可以說是迄今為止今年電影中的頭籌，而主要人物也很明顯有較為令人信服的性格發(fā)展，次要人物也可稱非常豐滿：即使是壞人，也有其可憐可恨之處。至于場景設計、攝影，以及配音，也都令人信服，可圈可點，幾乎完美地配合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

情節(jié)和人物恰恰是國產(chǎn)片最為讓人詬病的地方。我們已經(jīng)見過了太多閉門造車的電影情節(jié)，單薄刻板的人物性格，再加上流量偶像和五毛錢特效，總之，不忍卒看。因此我們對于國產(chǎn)電影的評價也寬容了不少，就以今年的《流浪地球》為例，故事的設定占了極大的便宜，但是也并非原創(chuàng)：美國和蘇聯(lián)已經(jīng)有過科幻小說描寫行星級飛船，只不過是外星生命在重找家園。

中國電影的缺陷，也許深藏在我們的藝術基因之中。電影是20世紀興起的新興藝術，其根源可以上溯到古希臘時期的戲劇—也是西方最為擅長的七大藝術形式之一。在亞里士多德的《詩學》中，他主要闡述了悲劇和史詩的藝術原則，包括情節(jié)的范圍、情節(jié)的統(tǒng)一，也導致了最后戲劇家們的三一律的嚴格要求。在《詩學》的最后，亞里士多德比較了悲劇和史詩這兩種藝術形式，并且認為悲劇在內容成分、表現(xiàn)形式、藝術效果上都更勝于史詩。顯然，他認為作為敘事的戲劇在藝術上出于更高級的地位。尼采為其美學哲學專著取名《悲劇的誕生》并非巧合。

而中國的戲劇，是宋朝城市發(fā)展，市民文化興起之后的產(chǎn)物，如果不是元朝取消科舉，相對政治思想寬松，文人士大夫也未必會放下身段，去從事這些一天到晚與勾欄瓦舍打交道的營生。而明清小說，也大多來自說書的話本，其情節(jié)的完整、前后的呼應，自然無法和西方綿延兩千多年的敘事相提并論。但是我們的詩歌，尤其是抒情詩，則完全對于西方形成碾壓式的優(yōu)勢： 《詩經(jīng)》的歷史超過三千年，現(xiàn)在仍然朗朗上口；杜甫的詩歌其聲韻的優(yōu)美、對仗的工整、意義的宏大讓西方學者感嘆《圣經(jīng)》里的詩歌就如同兒歌；關于詩歌鑒賞及寫作的藝術理論層出不窮，從漢代的《毛詩鄭序》、南北朝時期鐘嶸的《詩品》、晚唐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一直到民國王國維的《人間詞話》，我們的詩歌審美歷盡數(shù)千年，一脈不絕。

西方的核心藝術形式是敘事，包括戲劇、電影、史詩、舞蹈、一直到印象派興起之前的繪畫，以及古典音樂；而中國的核心藝術形式是詩歌，尤其是抒情詩，我們對于其他藝術形式的最高評價就是優(yōu)美得“如同一首詩”，蘇軾評王維的畫也是“畫中有詩”。而詩歌是不講究邏輯的，講究的是聲韻的優(yōu)美，文字的優(yōu)美，和意境的優(yōu)美。如同司空圖在《二十四詩品》中所言：“采采流水，蓬蓬遠春。窈窕深谷，時見美人”。如果不是中文作為母語的人，是很難理解其美感的。

但是，文藝的基因并不絕對，如果印度能夠從歌舞片中成功轉型，那說明講好故事的基因并不為西方所壟斷。隨著中國電影票房的日益高漲以及美國電影票房的持續(xù)萎靡，很快中國就會成為電影第一消費大國。但是第一大國并不意味著第一強國，要讓國產(chǎn)電影不僅僅是在華語電影市場上自娛自樂，而在國際市場上贏得聲譽和尊重，中國的電影人還要更加努力才行。